Xavier Dolan 戛納寵兒的可能與不可能

時尚 03-03

　　年少成名，戛納寵兒，俊美天才……這是人們提到Xavier Dolan時，最容易浮現的辭彙。所有這些讚美中，Dolan更願以「真誠、情感」形容自我。這位身披「celebrity skin」的明星級導演，甚至受到著名時裝屋Louis Vuitton青睞且邀請為品牌代言人。而其閃耀光環內，所藏著的是一顆執著的、不凡的電影作者的心。

　　「什麼叫作狂妄自大，

　　如果說擁有夢想和野心就是的話……？」

　　六部電影作品中，Xavier Dolan有五部在戛納世界首映。他與戛納相輔相成：世界頂級電影節為年輕天才提供了舞台和支持，Dolan則為戛納注入了新鮮血液和活力。從《我殺了我媽媽》在戛納影評人中橫空出世，Dolan的每一部影片都備受關注。人們喜歡這個聰慧少年，他非科班出身，也沒有學院派常有的自我制約，作品總是閃耀著「不一樣」的激情。戛納影展總監Thierry Fremaux讚揚他時，拿伍迪·艾倫和佩德羅·阿莫多瓦來做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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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的《只是世界盡頭》堪稱Dolan的豪華大作，這部彙集了Gaspard Ulliel、Marion Cotillard、Vincent Cassel、Léa Seydoux等法國電影界之精粹影片突破了其既往格局……此前法國《影視周刊》的採訪中，他需要打開抽到的小紙條，大聲讀出提問並面對鏡頭回答。

　　其中一個是：「25歲，卻已是自大狂」，Dolan低著頭，笑了，又克制地抬起頭側向一邊，沉默幾秒，思考，又笑了：「我從來都是如此。」他講述起小時候，父母帶他去了洛杉磯，他在公用電話簿里尋找Susan Sarandon、Leonardo DiCaprio等一眾明星的聯繫方式，一次次寫信，表達仰慕……他話鋒一轉，「可是，什麼叫作狂妄自大，如果說擁有夢想和野心就是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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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追求的，是不可能」

　　Dolan滿身刺青，其中有著法國著名作家Jean Cocteau的名言「我追求的，是不可能」，彷彿一句預言和誓言，照應著他一路走來和將要走過的路程。不過，Dolan討厭別人恭維他的運氣。對世界的敏銳、好奇，對電影的熱愛，以及工作狂般的節奏，令其作品一部緊接一部，創作靈感如泉涌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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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媽咪》和讓-呂克·戈達爾的《再見語言》（Adieu au langage）頗有象徵寓意地一老一少並列評審團獎。有趣的是，在戈達爾和弗朗索瓦·特呂弗間，Dolan更喜歡後者，因為「一個是自己嗨，另一個是和大家一起嗨」，他覺得，戈達爾的作品太理性，缺少人情味，讓他無法從中汲取靈感。

　　這是一個情感充沛而敏感，渴望得到認可，和觀眾分享的電影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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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別人分享情感不是容易的事」

　　憑藉《只是世界盡頭》接過評委會大獎獎盃發表感言時，Dolan說道：「生命中所做的一切，至少對我，是為了得到愛，得到認可……」他一度哽咽，「和別人分享情感並不總是容易的事。有時候暴力的出現就彷彿一聲尖叫，或者是殺傷你的目光……」

　　是的，就像所有少年成名者，Dolan收穫無數讚譽和掌聲的同時，也不乏批評聲。被媒體放大後的他，成為一些人眼中「糟糕的孩子，狂妄自大，自戀者……」。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坦率，敏感的Dolan選擇更多地將自己隱藏到藝術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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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處後期製作、有望於2017年上映的《約翰·多諾萬的死與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John F. Donovan）將是Dolan的首部英語電影，彙集了Jessica Chastain、Susan Sarandon、Kit Harington、Natalie Portman等眾多好萊塢當紅影星，影片中對藝術家的困境提出思索。主人公是一位電視演員，和一個遠在倫敦的11歲男孩以私密書信交流人生看法，然而，善意的郵件往來，卻在媒體的攻擊下，被無限放大詮釋，主人公的職業生涯和生活也由此遭到打擊，陷入了無法逆轉的下沉。人與人之間不可溝通的交流，是貫穿他所有影片的主題，這一次，也不例外。

　　紀錄片《Xavier Dolan--我堅持不可能的事》片段

　　我們和Dolan聊了聊

　　上一部影片《只是世界盡頭》中的

　　Gaspard Ulliel扮演的男主角敏感而脆弱，

　　面對親人的那種孤獨非常打動人，

　　他讓我想到你本人。在拍攝和劇本創作時，

　　有多少你自己的部分融入其中？

　　XD：每一部電影的每一個角色中都有自己的成分，這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是自我，一部分是我從孩童時起觀察到的別人的部分，還有一些，來自我所知道的電影、電視或者文學中的角色，電影是所有這一切的綜合。

　　影片中的男主角Louis從本質上和我沒有任何共同之處。我喜歡我的家，我和家人們很親近。不過，這部電影絲毫沒有自傳的性質，所有都是原著中的內容。此外，儘管我非常渴望演戲，我從沒有考慮過主演，對於Louis的角色來說我還太年輕。而且和Gaspard合作的想法也由來已久了。

　　點擊觀看《只是世界盡頭》電影片段

身為戛納寵兒，

你卻提及如今的《多諾萬》不會參選，

那麼，電影節對你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

　　XD：我的好幾部影片都不被理解，這是一個需要承擔的風險。的確，在戛納，這種大規模的普遍的不理解讓我們很意外。作品就好像是被一個集體拋棄。這樣的經歷並不輕鬆。

　　我的有次公開發言之後，幾篇有些煽情的文章得到盛傳，於是我在Instagram上說了幾句，解釋自己下部作品將不會報名戛納電影節。這不是為報復或者怨恨，僅僅是因為我們一直會拍攝到2017年6月。

　　另一方面，無論影片到時是否完成，我覺得也到了和那些我熱愛的、成就了我、讓我心懷感恩的人保持一點距離的時候了，至少在一段時間內。遠離，是為了更好地去挖掘、去發現，並面對另外一些環境和挑戰。

你和許多大牌影星合作過，

作為一名年輕導演，

在拍攝片場如何樹立個人權威？

　　XD：權威，在片場自然而然，不過是在笑聲、和睦，還有經常出現的情感中產生的。我的拍攝現場，大家很開心，有時甚至缺少點紀律。大家一起歡笑，有時還跑遠了，不過很快就又回到正題上。在拍攝現場，我很少遇到意見相左的情形，但如果有什麼人或者事情讓我不滿，我會毫不猶豫地說出來。遇到喜歡的東西，我會高興地跳起來，這種工作讓我痴迷。每當我看到攝製達到了效果，所要的都如期而至，神奇出現了，我會欣喜若狂。反過來，如果遇到不滿意的狀態，我會情緒低落，變得陰沉。

　　Dolan在影片《媽咪》拍攝現場

　　不過，我可不像那些不滿意就狂哮的怪物們，更多的是將自我封閉起來，我知道我的團隊會感受到這些，感到沉重。不過，在情感中創作，這些情緒高低是我無法控制的。我表現得充滿攻擊性的唯一場合，可能就是針對那些不能正常使用的道具。必須承認，我不太能忍受不好用的工具等等。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應該會有一個我砸壞的物品的墳墓。雖然從來沒有去過那裡，但我知道它會在某處存在，而且很大。

　　你曾經說《媽咪》（Mommy）

　　是你完成度最好的作品，

　　你在戛納時又說過《只是世界盡頭》是

　　截至目前最好的影片，

　　對你來說，最後一部總是最好的？

　　XD：的確。每部電影都包含有屬於自己的失敗和挫折。需要在缺點中不斷成長，每一部新作都是一個機會，不再重複同樣的錯誤。人總是在學習中，包括對於表演、光線，工作節奏，劇本創作甚至牆壁的顏色。每一部新片都應該勝過前作，否則就是失敗，就是錯誤，或者停滯不前。如果說我看著一部電影，對自己說：它並沒有更完善，也不更成熟，或者沒有達到某某前作的水準，那我究竟做了些什麼？是否我理解有問題，或者做錯了什麼？每一部新作都應該是所有過去工作經驗的總結。

　　當然，它有可能在觀眾那裡得到的喜愛或者感動少一些。這都不是問題，關鍵是當我看這部影片時，是否感覺它比以前的作品都更好？而讓我覺得一部影片比其他作品更好的地方，是組成一部影片的全部元素的整體和同步配置效果：布景、服裝、表演、音樂、結構和對白。當我審視一部影片，同一時間，所有的部分都應該準確、優美同時又感人。

　　影片《媽咪》（Mommy）劇照

你的每部影片的視覺風格都有相似之處，

同時又不完全一樣，

總能看到一些新鮮的嘗試。

視覺風格和敘事在你的創作中

分別佔據怎樣的位置？

　　XD：對我來說，敘事元素是首要的。是的，視覺是基礎，但人物刻畫，以及他們選擇（或者不）生活的世界、他們的言談舉止、他們想要擁有的、他們希望通過這樣那樣的美學傳達給世界的信息……這樣的選擇令人著迷。一旦到了片場，我們選擇為故事服務，我們朝著解決問題的方向前進。哪怕一些視覺效果上非常動人的，也會在拍攝中被拋棄。

　　每部影片的視覺風格都有相似之處，又不完全一樣

　　電影是有關人生經歷和體驗的創作，

　　不到六年拍攝了五部影片，

　　獲得如此巨大成功，

　　對你來說有感到創作層面的壓力嗎？

　　XD：我沒有感覺到創作壓力。圍繞著我們周圍的一切：我們的童年、友情、痛苦、音樂、眼神、秋天的樹木……都激發我的創作力，可以在瞬間誕生幾十個故事靈感。這需要對世界保持開放態度，去觀察，直面那些人，對他們的過去、他們的愛、他們的野心提出問題。突然間，人物、各種想法就會從不多的事情中湧出。我把這些和我們已經知道的事物綜合到一起，那些原本可能不完整的故事也突然找到了更豐富的細節：面部表情與情感。

　　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為找不到靈感而焦慮。對我來說，壓力不是來自這裡，而是因為人們強迫我去做這樣那樣的工作，這樣那樣的宣傳旅行，期待我在這樣那樣的活動中露面，卻不理解我也有局限性。我也身負取悅別人的壓力，需要始終保持謙虛。這些，是我感受到的壓力。

　　你的第一部長片《我殺了我媽媽》

　　就取得成功。經歷過全場起立的熱烈鼓掌，

　　也有過「壞孩子、太自戀」這樣的尖銳指責，

　　少年成名經常是一把雙刃劍，

　　你又如何看待？

　　影片《我殺了我媽媽（Jai tué ma mère）》海報

　　XD：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可以讓自己從這些說法中得到保護，儘管它們也許永遠也無法甩掉。說起來這是最輕的傷害。而且，我知道從本性上來說，我不可能會自戀。至少在我的工作中不會。

　　影片《我殺了我媽媽》中少年Hubert的獨白

　　一個自戀者，是將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只關心自己的情感，他自己，他自身的利害關係。某種意義上，也是和其他人的隔絕。而我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都貢獻給了別人，他們的情緒、他們的敏感、他們的鬥爭，以至於我甚至沒有自己的生活可言，我只關注我的角色們的生活，無論他們是女人、母親還是一個青少年、一個垂死的人、一位苦澀的兄長。我用自己的整個存在來熱愛我創造的人物，而不是愛我自己。

　　如果有一天，當人們開始覺得這不是一個壞孩子或者自戀者的電影，撥開年齡、個體認知的簡單偏見和膚淺說法的厚厚雲層，他也許能體會到其中的情感。

怎樣看待個人從電影拍攝

之初到現在的演變？

　　XD：對於同樣的題材，還有同一類型的藝術家，我的興趣依舊不變。更多變化的是周圍的世界。不過，我更常將自己隔離在另一個世界，那裡有許多攝影、建築、時尚和繪畫的書籍。

　　我學會通過別的藝術家的目光審視世界。得益於新的結識和相遇，我也嘗試新的概念。我仍像從前那樣不斷寫作，拍攝。我想，有一點改變的話，那就是我在這世界和工業體系中，經歷了這一職業生涯的興奮度。慢慢地，我遠離它並且興趣減弱。我意識到，雖然圍繞它的一切常常令人失望，最重要的依然是創作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