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沒鬼、抄海報，國產恐怖片還能好起來嗎？

點擊播放 GIF/655K

三月的第一個周末，國產恐怖片又回來了。在《金剛狼3》和《樂高蝙蝠俠》上映的同一天，一部名為《驚魂繡花鞋》的電影低調登陸了院線。從頗具喜感的宣傳物料來看，這又是一部典型的「國產嚇人片」——凶宅、鬧「鬼」、網紅臉，以及「一雙繡花鞋，兩步陰陽間」這種不明所以的宣傳語。

擁擠的春節檔和情人節檔後，國產小成本恐怖片在三月集中爆發已經成為了近兩三年來的一種常態。在本月上映的 17 部國產電影中，打著「恐怖片」旗號的佔據了其中近 1/3。除了《驚魂繡花鞋》，接下來的三個美好周末，我們還將看到《碟仙詭譚2》《詭眼》《通靈姐妹》，以及《詭宅》。

btw，其中《詭眼》的導演還是好久不見的「寶玉」歐陽奮強。

99%的國產恐怖片都是爛片，這是一個共識。

與此同時，平均每周，國產影市都至少會有一部恐怖片上線，這是一個現狀。

為什麼國產恐怖片依然能像有絲分裂一樣，穩定而頻繁地被生產出來？這是一個問題。

《碟仙詭譚2》

在中國的電影市場，恐怖片是一個奇葩的存在。我們在市面上最終看到的恐怖片，大多是審查機構、資本力量和觀眾審美共同作用下的尷尬產物。

在「建國以後不準成精有鬼」的前提下，恐怖片並不具備存在的條件；但同時，作為一個製作門檻較低，拍攝周期短，並且有著穩定觀眾的片種，它又是製片商難以割捨的一塊寶地。

更何況，我們還製造過《京城81號》這樣高達 4億 的票房奇蹟

李紀正

導演，曾執導恐怖片《詭新娘》

我們之所以聯繫到李紀正，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多麼有代表性的恐怖片導演，而是注意到了他異常強烈的表達欲。在問答網站「知乎」上，他實名回答了大量有關國產恐怖電影的問題，控訴審查，分享辛酸。

我們沒有看過他拍的恐怖片《詭新娘》，但沒關係，他似乎也不在意。

《詭新娘》是李紀正拍的第一部院線電影，在此之前，他拍了十年廣告和微電影。按照他的說法，對國內的新人導演來說，「恐怖片」是唯一一個能靠一兩百萬的投資「回本」的片種，也是他們唯一的機會，儘管不是一個理想的機會——廉價的演員，「估計能在豆瓣得4分」的劇本，以及短到他不希望我寫進報道的拍攝周期。看完成片，他在酒桌上向朋友宣告，「我做喜劇導演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ELLEMEN：你覺得國產恐怖片當下的問題出在哪裡？

李紀正：我覺得 50% 的問題出在審查，30% 出在國內電影市場的風氣，剩下 20% 是創作者本身的能力問題。並不是說我自己是創作者，我這麼給自己找理由，從從業者的角度來說，看到的問題就只這樣。

審查這件事情給創作者其實造成了更高的難度，更窄的題材的面。80% 左右適合拍攝恐怖片的題材我們都是不能碰的，比方國外那些好的劇本，電鋸驚魂，死了那麼多人，警察不知道，國內是不能允許這樣的情節的。

觀眾看到大陸這邊的恐怖片之後，他們提的最多的問題就是，沒有鬼。但你在這個審查環境下，就必須要走這些套路，就是（結局）要麼瘋了，要麼下藥了，要麼就是惡作劇，因為你不這樣的話過不了審查。一旦你這麼做了，到了電影高潮段落，觀眾就會覺得，好沒勁啊。

ELLEMEN：為什麼國產恐怖片明明這麼爛，還是有人拍？

李紀正：我覺得網路上的人有一個常見的誤解，就是說，我們吐槽爛片，爛片就會消失。這其實是一個特別幼稚的想法。在實際看過電影的人裡面，會去豆瓣打分的可能百分之一都不到。爛片的存在是市場決定的，它跟你怎麼評論沒有多大的關係。在二三線城市，這些院線電影的主力消費人群不會先去評分網站上看一下，再決定看不看電影。

還有一個問題是，恐怖片這個東西在國內有一個剛需，就是情侶。他們就是需要這樣一個環境讓兩個人增進感情，根本不關心電影演的是什麼。假設說，將來有一天，人們的欣賞水平達到你看了一個爛片，兩個人就鬧分手了，那國產恐怖片就有希望了。

ELLEMEN：你覺得應該如何評判一部恐怖片的好壞？

李紀正：我對電影的的判斷是這樣的，電影應該是具有功能性的，恐怖片是一個低級功能性的類型，所以我要的就是感官刺激。

在國外，很多新入行的導演也都是從恐怖片起家的，因為它的確好控制。有個別墅，有個荒宅，有個廢棄工廠，就好拍了，剩下的全是套路。它是特彆強調錶現手法的，鏡頭語言的運用，美術道具的設置，場面調度的設置，光影、音樂、音效的運用。換句話說，只要你把技術層面做好了，哪怕故事比較爛，也能做到一個及格分。

張坤一

導演，曾執導恐怖片《夜魔人》

與「夢想拍喜劇片」的李紀正不同，張坤一對恐怖片情有獨鍾，也更樂於談論自己電影表達的主旨和內涵。她執導的《夜魔人》去年 9 月上映，最總收穫票房 23.8 萬，豆瓣評分 3.9 分。

ELLEMEN：《夜魔人》在拍攝過程中遇到過什麼困難嗎？

張坤一：還蠻多的，首先在備案的工程中，遞了 4 次劇本，等了半年之久，才拿到拍攝許可證，成片後，由於有一些流血的鏡頭和血腥的鏡頭被全被要求減掉了，這個也可以理解，必經國內還沒有分級制度嘛。

由於國內沒有分級制度，所以導致真正意義上的恐怖片沒有問世的可能，恐怖片分為暴力血腥類、鬼怪類、心理類，前兩類是明文禁止的，那只能針對心理類進行創作，中國電影已經有 100 多年的歷史了，恐怖片作為一個類型，而且僅限於心理人性的驚悚，那必然會有很多的重複，比如做夢啊，吃藥啊，人格分裂等，人為因素。

ELLEMEN：如何評價一部恐怖電影的好壞？

張坤一：首先是一個具有一點含義的劇情故事，（不是那種一驚一乍，沒有任何意義的就是想嚇觀眾一跳）其次是影片的基調風格，再一個就是演員的表演。

ELLEMEN：這幾年有讓你眼前一亮的國產恐怖片嗎？

張坤一：《京城81號》吧，起碼視覺上有一個很大的提高。

Harry

業餘演員，恐怖片「龍套」

Harry 是我在網上認識的一個前「死跑龍套」。幾年前，他因為工作賦閑，在一些小成本恐怖片里扮過殭屍，也演過凶宅女鬼的爪下亡魂。那段時間，由於出現了《B區32號》這種以 8 萬成本博得 1492 萬票房的恐怖片「奇蹟」，國產恐怖片突然井噴。Harry 經朋友介紹給「群頭」（群演的頭），玩了一陣子票，算是那個「黃金時代」的旁觀者。

這是他在殭屍片現場的自拍

這是片中的「女鬼」

ELLEMEN：演恐怖片會有心理陰影嗎？

Harry：我是傻大膽 。

ELLEMEN：你演的那部凶宅片里，女鬼是真的鬼嗎？

Harry：其實是個受過精神創傷的女人，住在地下室，憎恨男性，看見就殺，看見女性就嚇一嚇。咱們國家不是不讓拍鬼嘛，所以肯定是故弄玄虛，故事如果圓的不好，就會有很多漏洞，所以國產鬼片沒人愛看。

ELLEMEN：恐怖片的群演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

Harry：不能太帥。

認真臉，會搶鏡。氛圍很講究的，導演想讓觀眾怕，不想讓觀眾覺得，哇，好帥，少女心泛濫。

ELLEMEN：你覺得國產恐怖片為什麼都是爛片？又為什麼一直有人在拍？

Harry：拍恐怖片畢竟成本低，沒大牌沒特效，只要能上映，隨便怎麼樣都能收回成本。而且拍電影也算投資，上下一倒手，能洗不少錢。

張小北

影評人

早年，身為《第十放映室》這檔「奉旨吐槽爛片」節目的幕後，張小北在節目中不止一次地表明了他對國產恐怖片的看法：在國產電影領域，真正意義上的「恐怖片」尚未出現，也很難出現。幾年過去，他的立場依然沒有變化。

甚至在提到《中邪》，一部在去年某獨立影展上大獲好評的國產恐怖片時，他對於這類電影的市場前景也都是有所懷疑的，「中國觀眾幾乎沒有看過這種電影。我不知道他們的反應。但是按照最近幾年普通觀眾在網路上呈現出來的趣味，我覺得比較懸。」

ELLEMEN：你覺得國產恐怖片最大的問題出在哪裡？

張小北：低成本+粗製濫造導致整個類型都被中國觀眾拋棄，然後惡性循環。

審查只是因素之一，不要光說某個特定類型片，整個中國電影的平均製作水平就是這樣的。只是對於恐怖片來說，它是重災區而已。因為恐怖片的諸多核心元素，是無法繞過審查的。其他類型都可以通過各種組合或變通來弱化審查因素的影響，但恐怖片只能死磕，沒辦法繞過去。所以在恐怖片這個特定類型里，審查因素凸顯的比較明顯。

但質量低下不是某一個因素導致的。簡單粗暴地說，這是我們的觀眾用錢包投票選出來的。

ELLEMEN：網路上有一類觀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國產恐怖片的黃金時代，即《銀蛇謀殺案》《毒吻》《鬼城凶夢》等片誕生的時期。你怎麼看待那個時期的恐怖電影？

張小北：我覺得那更多是因為懷舊情緒而產生的一種錯覺吧。從真正意義上的恐怖片來說，你列舉的這些電影更多的是中國電影在特定歷史時期的一種勇敢探索，但還沒有形成真正的「類型片」。

ELLEMEN：如何評價一部恐怖電影的好壞？

張小北：恐怖片也是類型電影的一種，它也有自己的特定類型標誌。只要基本符合這些類型標誌，都算是合格的恐怖片。在合格的基礎之上，我們才能談論好壞。現在的問題是大多數國產恐怖片都不合格。

基本上，恐懼是人類的基本情感之一，能夠喚起恐懼，能夠讓觀眾從恐懼中得到情緒的舒緩或發泄，是基本要求。但是喚起恐懼就涉及到電影最基本的製作標準，實際上恐怖片是技術含量很高的類型，絕非粗製濫造能做到的。

編輯：梁珂

來源：elleme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