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懷有了，深度也有了，可狼叔卻沒了

《生化危機5：終章》上周上映，標誌著那個屬於「喪屍女俠」愛麗絲的時代終於在歷經15年之後走向了尾聲。而這周，我們又將共同見證另一個時代的終結，這是屬於金剛狼的時代，或者說，是屬於「狼叔」休·傑克曼的時代——《金剛狼3：殊死一戰》。

影片的時間背景被設置在2029年，而或許你還記得，在《金剛狼1》中幼年羅根登場時是1845年，也就是說，《殊死一戰》中的金剛狼已經超過184歲了。曾經血性方剛、身手了得的青年狼變成了如今雙鬢斑白步履蹣跚的老狼，曾經敢於單挑世界的猛獸也變成了如今靠喝酒嗑藥麻痹自己，在生老病死中苦苦掙扎的困獸。

2000年的《X戰警》與2017年的《金剛狼3》而電影外，從2000年的《X戰警》開始，狼叔也陪我們走過了17年的時光。這個時間跨度，大約相當於一個人一生的四分之一，足以容納太多變化、太多成長。所以談到《金剛狼3》，「情懷」二字絕對是繞不開的。那麼在進入新片之前，我還是想先總結性、回顧性地聊一聊金剛狼這個角色。

2003年的《X戰警2》與2006年的《X戰警3》可以說《X戰警》系列是整個漫威世界中最具現實意義的——即所謂的變種人，完全可以被看做現實中各類少數群體的映射。而所謂的正常，便是要和大多數人步調一致。因此變種人所面臨的困惑與掙扎，指向的也就是現實中的「異類」們遭遇的自我認同困境。

而金剛狼與其他變種人相比有相似，也有不同。相似，說的是他們都需要在外界的惡意揣測與多數人的否定中，舉步維艱地完成自我認識與接納。

是人還是「野獸」——《金剛狼1》不同，則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就是他身上的悲劇色彩特別濃重——從小就背負上了「弒父」原罪，之後屢次目睹身邊摯愛的人死亡，各種心理創傷幾乎就沒停過，更不必說最初設定上超強的自愈能力所伴生的「永恆」指向，本身就具有一種被流放在時間之外的悲劇感。

弒父其二，金剛狼是一個典型的反英雄式人物。他首次出現在漫畫里是在1974年，彼時越戰尚未結束，美國各階層對國家政策與主流文化的反思如火如荼，而這種反思傾向自然也滲透到了通俗文化里，其特徵就是各類反英雄的出現——他們背離了傳統英雄的「偉光正」形象，遊走於善與惡之間，身上背負著人性的弱點，也面臨著來自世俗的種種糾結與困惑。

就拿金剛狼來說，他本來就不想當英雄，身上沒有美國隊長式的國家榮譽感，經常獸性大發，有時候甚至會為了保護自己而不擇手段。不過也正是這種非黑非白的設定，讓角色更加立體，更有人情味兒。

當年萬磁王邀他入伙得到的回應而如果說此前金剛狼還有超強的自愈能力與戰鬥力，在時刻提醒著觀眾他的與眾不同，那麼最近上映的《金剛狼3》則直接把他拉到了你我身邊——在這部電影中，超級英雄的傳奇已成歷史，世界上大部分變種人都滅絕了，而僅剩的少數幾個則在疾病的折磨、生活的困頓、政府的追捕中艱難求生——金剛狼的身體自愈力大大下降，靠當專車司機過活；X教授，這個擁有世界上最強大腦的人，則患上了老年痴呆。他們都變成了最平凡的人，形同父子相依為命，僅存的願望就是買下一艘船到海上了此餘生。

不過就在這時，一個名叫羅拉的女孩出現了。她本是政府根據金剛狼的基因製造出來的秘密武器，某天在好心人的幫助下逃出了研究機構並找到了金剛狼和X教授。接著追兵趕來，三人被迫踏上逃亡之路....

因性別差異，羅拉手上有兩爪，腳上有一爪某種程度上說，《金剛狼3》算不上超級英雄電影，類型上雖然被貼上了「科幻」標籤，但其實這部分內容也很少。略舒緩的節奏，滿屏的荒漠黃沙，一路逃亡的劇情，反而會讓人聯想到上世紀的西部片與公路片；狼叔、X教授、羅拉組成的類「祖孫三代」式的互動也為影片染上了脈脈溫情。

另一方面，與策劃陰謀的大反派的較量在我看來也不再是本片的核心，取而代之的，是人物與自我之間的衝突與和解、拒絕與接納，是有限生命面對無限時間的無奈，是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的悲涼。也就是說，無論是片中的金剛狼還是X教授，要對抗的敵人始終是時間和他們自己。時間很好理解了，或許你能夠打遍天下無敵手，但卻無法阻礙時間的侵蝕。這種侵蝕不僅體現在身體機能上——肌膚不再年輕，行動力變弱，記憶力減退；

片中金剛狼多次被打趴下還體現在精神層面——因為時間孕育著變化，當你認識的人都消失了，當世界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樣子，當舊的規則與標準徹底崩塌，曾經的「英雄」又將如何找到自己新的位置？金剛狼和X教授在新世界中沒有找到位置，他們兩人比誰都清楚：世界已經不需要他們守護，而自己也無力再守護這個世界。於是才計劃著買船離開，自我流放。而在電影之外，時間帶來的變化其實也在潛移默化地撩撥著我們的情緒——我們都曾見證過「英雄」的輝煌，而你對輝煌記得越清楚，越會為角色此刻的落魄與凄慘感到辛酸。

沒錯，時間之刃不僅把金剛狼割得體無完膚，也讓觀眾感受到了那股切膚之痛。而這樣的處理其實很聰明，作為狼叔的謝幕之作，他被任何一個力量強大的反派打敗都可能會有人不服，但說他被時間打敗，儘管無奈，我想每個人都能接受。說完時間，我們再來聊聊狼叔與X教授的另一個敵人——自我。我覺得《金剛狼3》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它把人與自我的鬥爭進行了非常具象化的呈現。

對於X教授來說，這個代表著自我的具象化敵人就是老年痴呆症。表面上看是病魔侵佔了他的大腦，而換個角度，也可以理解為他因為無法與自己和解主動消除了記憶。而他選擇性忘記的，正是自己的心魔——他的大腦是變種人滅亡的原因之一。那麼他與病魔抗爭的過程就完全可以被理解為與罪惡感所引發的自我否定對抗的過程，而喂葯的金剛狼與羅拉便是最後幫助他拾起記憶、達成自我和解的人。

對於金剛狼來說，其自我具象化的形象有兩個。

一個就是身體里流淌著他的血脈的羅拉。

金剛狼第一次看到她的反應是驚訝中夾帶著憤怒，表面上看這是因為他嫌羅拉打破了自己此前的所有計劃，而實際上則是他在這個小姑娘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用超能力殺死父親、給身邊的人帶來無數傷害的自己。所以與其說一開始他不願意接受的是羅拉，不如說是他不願面對另一個自己，或者說是極可能再次走上與他相似道路的「自己」。

而除了羅拉，電影中還出現了另一個手上可以伸出鋼爪的年輕嗜血版金剛狼。他的自我修復能力與戰鬥力超強，而且由於完全被剔除了人性，永遠處於狂怒的野獸狀態，是片子里最厲害的反派。其象徵的無疑便是金剛狼身上的毀滅性力量，那麼在與這個年輕嗜血小狼的最後決鬥中，金剛狼瘋狂被虐，便可以理解為是在以一種「以我之道，還施我身」的方式，重新審視自己身上的負性力量所帶來的巨大痛苦。說的直白一點，就是通過「自虐」抵達救贖。

瘋狂被「自己」虐這樣說來，金剛狼雖然沒有斗得過時間，卻在與自我的對抗中取得了勝利——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終於認清自己就是集奉獻與毀滅於一身的複雜存在，善良、邪惡都是自我的一部分，不容變更。而他最後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毀掉自己身上邪惡的部分——年輕嗜血版金剛狼，並保護善良的部分延續下去——羅拉。電影中引用的《原野奇俠》的一段台詞或許最能代表金剛狼最後留給「女兒」和世界的話——人必須忠於自己，不能違背自己的本性，帶著殺戮活下去艱難，這條路沒有退路。是對是錯，你都得背負，直至一生。現在快回去找你媽媽，告訴她一切都很好，山谷里再也不會有槍聲了。

不得不說，以這樣的結局作為系列的終結實在精妙。它不僅藉由幼年、成年、老年三個鏡像對金剛狼毀譽參半的一生做出回顧，也讓角色在最後上升到了「超越善惡」的高度——他不是偶像，不是惡魔，他的名字就是羅根。而Logan其實也正是電影本來的名字。難怪，連休·傑克曼在談到本片時都說——金剛狼在我身體里17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達到了這個角色的核心。希望我老了以後，我的孫子問起來，我可以告訴他們，這是一部能定義這個角色的電影。

那麼到底是金剛狼成就了休·傑克曼？還是休·傑克曼成就了金剛狼？我想應該是彼此成全吧。最起碼就算之後金剛狼系列再度重啟，但人們依舊會記得曾經的那個狼叔——那個為保持一身肌肉十幾年來天天從早上4點就起床健身，狂吃蛋白粉的狼叔；那個為了演《悲慘世界》狂瘦30斤，之後為了變回金剛狼又迅速增重甚至在開拍前讓身體脫水的狼叔。

說到這，讓我想到「抖森」湯姆·希德勒斯頓的一篇文章，叫做《像復仇者聯盟這樣的超級英雄電影不該受到鄙視》。事情的起因是他身邊一位朋友因接演超級英雄而被百老匯的同事們輪番嘲諷，於是抖森有感而發，從神話學、電影技術革新等角度論證了「也許演超級英雄電影根本就不是件讓人羞恥的事」。

確實，演超級英雄電影沒什麼丟人的，就跟喜歡超級英雄電影也不丟人一樣。那些以貶低他人為樂趣，以嘲諷他人來凸顯自己存在感的人，在我看來或許才更應該感到羞恥。在抖森那篇文章最後，他說——我依舊相信英雄的存在。而我今天想說的是，在這個狼叔終是離去的時刻，願曾經存在過的英雄一路走好，再見英雄，再見狼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