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上覽古今：家園雖好，忘戰必危

原創文：旅者 讀史（dushi818）特約作家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雜樹生花，友人相約，一起登臨西塞山。

西塞山位於鄂東黃石長江南岸，山體突出到江中，形成一個大大彎道，山扼江流，險峻雄拔，氣勢宏偉。站在山頂，猶如身臨江中。用唐朝詩人李白的話形容，那是「回巒引群峰，橫蹙楚山斷」；而韋應物描述的更具動感：「勢從千里奔，直入江中斷」。

若把市內不太遠處的磁湖比作一個溫柔嫻靜的美少女，那麼西塞山就像一個陽剛挺拔的精壯漢子。

西塞山是一座有文化的山。自六朝（222—589年）以降，歷代名士如六朝江淹、何遜，唐朝李白、劉禹錫、韋應物、張志和，宋朝蘇軾、黃庭堅、陸遊，明清吳國倫、王世貞、宋湘、詹應甲，以及現代董純才等共40餘人，均先後留下了吟詠西塞山的詩詞。

西塞山更是一座有故事的山。歷史上，發生在此處的大小戰事達一百多次。由於崖陡水急，易守難攻，並有綿延起伏的黃荊山作為依託，西塞山成為扼守長江中游的戰略要地。曾擔任明朝內閣首輔十年之久的張居正，就在他的詩中這樣描述：「指點吳魏爭雄處，萬軍一日蛟龍吞。至今西塞山頭色，猶是當年戰血痕」。西塞山作為軍事戰略重隘，可見一斑。

發生在西塞山的故事中，最著名的當屬距今1700多年前的西晉滅吳之戰。公元280年（西晉太康元年），晉武帝司馬炎命王濬率領以高大戰船「樓船」組成的西晉水軍，順江而下，討伐東吳。東吳國君孫皓，一代雄主孫權之孫，憑藉西塞山長江天險，命人在江中暗置鐵錐，再加以千尋之長鐵鏈橫鎖江面，自以為是萬全之計。哪曾料到，王濬用大筏數十，沖走鐵錐，以火炬燒毀鐵鏈，結果順流鼓棹，直取金陵。280年5月1日，王濬在六路伐吳大軍中最先抵達金陵，孫皓見大勢已去，遂仿效昔蜀國劉備的阿斗兒子劉禪做法，備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把棺材裝在車上，率領太子孫瑾等21人來到王濬營門前。王濬接受了孫皓的投降，親解其縛，接受寶璧，焚燒棺櫬。並派人將孫皓一家送到晉都洛陽，孫吳至此滅亡。

孫吳亡國544年之後，即唐穆宗長慶四年（824年），詩人劉禹錫由夔州（今重慶奉節）刺史調任和州（今安徽和縣）刺史，沿江東下赴任，途經西塞山時，觸景生情，撫今追昔，感嘆歷史興亡，寫了《西塞山懷古》一詩，成為千古絕唱。詩是這樣寫的：

王濬樓船下益州，

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沈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

故壘蕭蕭蘆荻秋。

耐人尋味的是，劉禹錫為何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單單選取西晉滅吳之戰來說事？東吳既是六朝帶頭大哥，又有固若金湯的防禦工事，為何竟然這麼快就覆滅了？其實，劉禹錫之寫晉吳之戰，重點是在寫吳，寫吳又重在指出，那種虛妄的「王氣」、天險屏障、千尋鐵鏈，皆不足恃；「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關鍵在人。以史為鑒，六朝覆滅的教訓，對於當時驕侈腐敗的唐王朝來說，不也是一面很好的鏡子么？劉禹錫懷古慨今，借古諷今，雖然沉鬱感傷，卻是直指現實。

西塞山山腳東側，原有個叫道士袱的古鎮，歷史上曾先後設置過京都、西陵縣、土復鎮、楚雄鎮、道仕袱鎮、市和黃石城等。漢、晉、隋、唐、宋、元、明、清時期，這裡曾是一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城鎮，繁華競逐。

1935年8月中秋夜，日寇海、陸、空三軍猛攻西塞險隘，使這個千年古鎮變成了一片廢墟，古鎮雄貌蹤影全無。

1938年10月8日，國民黨七十四、八十二、九十三等師，在西塞山與日寇血戰五晝夜，重創日軍。這是發生在西塞山的最後一次大規模戰爭。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幾十年過去了，幾百年過去了，上千年也過去了。今天站在西塞山上，似乎仍然能夠生動感覺到，「西塞山前百戰場，當年將士有輝光」。

駐足山頂，極目遠眺，這個世界既變了也沒變。變的是世界外在表現形式，不變的是人性以及人類生存法則，依然是利益與實力決定一切。總體而言，這個世界只尊重有實力者。沒實力，你對別人再好，最後基本都是徒勞；別人只在乎能從你那裡交換多少利益，如果你不能給予別人有利益的東西，那麼你在別人眼裡就毫無價值，付出再多，頂多也只能跟對方混個臉熟，到不了心裡去。「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只有永久的利益。」國與國之間，不都是這樣么？黑格爾說，「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 問題的根源就在這裡。

當今世界，有三個主要的力量中心：美國、中國和俄羅斯，漸成三國鼎立之勢。美國雖為老大，但它也不得不與中俄構建關係，因為與其中任何一國處於衝突都對它自己不利。老大心裡很明白，中俄也是夥伴，如果老二老三加強聯手，這對美國來說就會是大麻煩。反過來也一樣，大家念的都是同一本經。在這種關係中，誰都不能忽視的一個關鍵風險是，相互依存往往也是一種極具反作用力的關係。若一方單獨改變交往條件，感覺受到蔑視與背棄的另一方通常一定會以牙還牙。新三國演義，搞好了，合作共贏；搞砸了，三國殺。從根本上說，決定這一切的，唯有利益與實力。在現實的利益與實力面前，世間一切罔顧事實的道德說教與心靈雞湯，不是偽善虛無便是蒼白無力，索然無味。

一行人來到位於西塞山北峰的北望亭，或仰望藍天白雲翻卷，俯視江流奔騰東去；或詠讀亭子南北兩面對聯。北面的對聯，上聯：騁懷今古千秋事，下聯：放眼乾坤萬里心；南面的對聯，上聯：形勝在吳頭楚尾，下聯：風流於古往今來。把人生世事都放進來讀，心胸頓感開闊，精神似有升華。

身臨此情此景，本可如蘇軾般深沉感嘆一聲：「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或者，像梁啟超那樣豪情朗誦一段：「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但我只想說，家園雖好，忘戰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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