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k Owens：為絕望的時尚界信徒提供衣服

從「 露陰 」裝到模特倒掛走秀

RICK OWENS 總能帶來爭議

在今年巴黎時裝周上

新一季以「Giltter」主題亮相

似乎一改以往哥特式暗黑

《T》獨家專訪了設計師本人

發現了他身上的明亮一面

有如死神般的哥特設計師？

　　你可能覺得時尚設計師 Rick Owens 是一個冷漠的、不近人情的隱士。從未成文的審美範式上看，這樣的形象也被看作是他所設計的衣服的化身。畢竟，Owens 會每年四次在巴黎這個大舞台上為男女消費者們展現時尚。

　　▲ Rick Owens

　　這並不是容易的。因為他的衣服經常看起來像是破爛：羊絨之類的珍貴面料被打褶和磨損，皮革被反覆洗滌，只為展現出史前動物皮膚的紋理和外觀。Owens 哥特式的服裝會令人感到荒謬，它們擁有奇怪的令人不安的大小比例，像是依附在瘦弱四肢上的褶皺細胞壁層。當 Owens 的狂熱追隨者穿上這些衣服時，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人，而是其他生物。

　　「為最絕望的時尚界信徒提供衣服，」 一位觀察家於2008年在《紐約時報》的「On the Runway」欄目中這樣寫道，得到時尚界的普遍的認可，Owens也很喜歡這個觀點，並把這句話放在了他的網站上。

　　然而，Rick Owens 在男性和設計師兩個身份之間有一定的割裂。在大部分照片中，Owens 留著筆直的黑髮和穿著裹屍布似的衣服，看起來是拘謹的，甚至有些邪惡，像個從西海岸衝浪回來的死神一般。然而他經常穿著掛襠短褲和運動鞋，這又打破了哥特的底線。

　　▲ Rick Owens 在秀場登台致謝

　　他尖銳的設計呈現出死亡氣息。在媒體報道中，經常引用諸如死亡、復興、創造等主題的 Owens，被形容成天啟預言者一樣的人物。他設計的那些衣服，第一眼看上去又冷又硬，有著硬殼構造和鋒利剪裁，穿起來也很困難。

　　「我想念非常規。」他低語道，似乎也在做著解釋，「我認為時尚界在40年代曾有過一個非常規的時刻，我正在超前思考，思考時尚的周期，是時候將這個時刻帶回來了。」

Owens 身上的柔軟與堅硬

　　但是關於Owens，不論是其人還是他設計的衣服，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柔軟。在外貌上，他不可思議地晒黑了，原因是去了趟被他形容為「以最短的航班飛去最陽光的地方」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度假。他的聲音，是懶洋洋的加利福尼亞口音，軟化了他身上末日式的氣息。這些都為其增添了人性和幽默的感覺。由他設計的衣服在外觀上也同樣如此，氈狀織物與軟毛填充構成的保護層將身體溫柔地包裹住。靠近時，衣服的非常規的造型摸起來輕柔，很有魅力。

　　▲ Rick Owens F/W 2017

　　在上個世紀中葉，設計師 Cristóbal Balenciaga 首先受到了歡迎，並因實現了自我尊重被時尚新聞界認可，他的做法也影響了整整一代設計師。Owens 如今也已經被證明是有影響力的。「我現在最好閉嘴不說話，」Owens 像念一句旁邊似地說，「你覺得設計師說太多話可能嗎？」

　　他微笑著，並沒有停止說話。Owens今年55歲了，出生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波特維爾，這是位於聖華金谷的一個小城市。他在畢業高中畢業後搬到洛杉磯，最初在帕森斯設計學院學習美術，兩年後退學。 「我一開始想做一個藝術家，」他說， 「但後來我發現自己沒有藝術天分和創造力，於是決定成為一名時尚設計師，因為這是相對容易的。」Owens幾乎大笑起來，這抹去了圍繞在他身上的神話色彩。

　　他對待自我不像對待工作那樣嚴肅認真到使人信服。與許多時裝設計師不同，Owens 能夠準確、生動地表達他想要做什麼衣服。換句話就是，他可以談論那些影響人類的大而全的主題，並提供不一樣的時尚風景。當他說話時，會讓你認真對待，而且他喜歡說話。

　　我們在巴黎見面，討論他具有革命性和開創性的男裝。在這個充滿平淡無奇的西裝和運動服的領域裡，他提供了完全不同於其他設計師的服裝。他在材質和輪廓上大膽實驗，跨越了性和性別的界限。

　　▲ Rick Owens Men"s Spring 2017

　　Owens 會像對待女人一樣為男人設計衣服，但不會為了 T 台上的新奇感而犧牲掉男性氣概。「我的衣服似乎吸引到了這樣一些人，他們可能把自己看作是孤狼英雄，只在自己的道德規範里玩耍。」Owens緩慢地說道。

　　「關於男性時尚，在80年代，Calvin Klein提升了男性的性魅力，男人開始成為性注意對象。到了90年代，男性時尚是關於青年的，它變得苗條和年輕。那麼，現在呢？」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上一個時尚循環是關於『脆弱』的，很明顯，接下來就是英雄主義。」

　　Owens 的英雄主義不是夾克或者褲子，不是關於衣服的任何陳詞濫調。Owens 2017春季男裝的靈感來自於 Nijinsky 在《牧神的午後》（Afternoon of a Faun）中的表演，以及 Fred Astaire 的動態剪影。他使用未剪裁的布料，捕獲衣物在運動中的扭曲狀態，似乎凍結了狂熱的芭蕾舞動作。他還開玩笑地說，有一個靈感來自男同性戀術語中意指性偏好的「Tops」和「Bottoms」。（Owens是雙性戀者）

　　在春季男裝上，Owens 創造了一個非凡的系列。他使用了低視覺效果的灰粉色、薄荷綠和硫磺色，卻在廓形上製造出強烈效果：夾克變小，褲子環繞在大腿上，像是萎靡的 30 年代風格與寬大溜冰褲的融合。這樣的設計似乎完全不合時宜，因為其他男裝設計師都在設計普通的運動服或明顯的直男服裝。

　　對於從19世紀初期開始就作為男性時裝關鍵的剪裁，Owens不是很感興趣。你很少能在他的秀場上看到一件接近西裝外套的東西。「在剪裁上，我只相信 Dior，」 Owens說，「甚至我的合伙人結婚，他都穿Dior！」

　　▲ Rick Owens Men"s Fall 2017

　　Owens 所提供的是一個誘人的時尚選項，但他的業務相對較小，每年的營業額約為1.4億美元，與十幾億美元的大生意相比顯然是微不足道的。不過，他擁有完美的體系。「我對每個人說的口頭禪是更好，而不是更大，」Owens說道，「但這很難。當一群人聚在一起，他們考慮的是團隊，你想著是成功。有時候，商業上的成功比美學上的成功更切實一點。」

　　然而除了一大群蔑視時尚跟風者並崇拜 Owens 的極端服飾的信徒外，他的核心業務來自於老年人、時尚男女，對於這些人來說，一件緊身不對稱袖的 Rick Owens 夾克是他們保持時尚優雅的底線。

　　也有很多名人是 Owens 的追隨者，但他卻並不在乎。他經常被稱為「邪典設計師」。「我聽說邪典（Cult）這個詞被用了很多次，」他承認道， 「這意味著你有一批追隨者，但從來沒有製造出大的流行趨勢。」 在Owens自己看來，他並不是一個邪典設計師。就像 50 年代的 Chanel 夾克一樣，Owens 的皮質機車夾克已成為當代制服的一種，並被無休止地複製。

　　Qwens 的產出是巨大的。除了男女秀場線以及其他商業衍生外，他還創造了兩個擁有親民價格的中級品牌。一個是 Lilies，主營一系列針織女裝，一個是以牛仔系列發端的中性街頭品牌 Drkshdw。他還有一條名為 Hunrickowens 的皮草品牌，在2003年到2006年間，Owens 曾擔任法國皮草品牌RevillonFrères 的創意總監。

　　Owens幾乎設計或改良了當代衣櫃中的方方面面，包括外套、運動服、配飾和鞋子。他與 Adidas 聯名製作的運動鞋售價幾百美元，與其他運動鞋大不相同，帶有古怪的橡膠或皮革突起，像是石化的動物殘骸綁在身體上。他設計的手套有著像是魚背鰭一樣的皮製翅膀。他還設計傢具。他使用引人注目的材料，比如 Carrara 大理石製成的祭壇或 50 萬年木化石製成的史前平板。他設計的床看起來像一個由雪花石製成的石棺，重達一噸。即使是 Owens 三個公寓中的馬桶，看起來都像是大理石製成的酒杯。（點擊此處閱讀《你知道 Rick Owens 也設計傢具嗎？》）

用創造來蔑視死亡

　　Owens 的時尚體驗始於洛杉磯的商業世界。從藝術學校輟學後，他在一家工廠里製作山寨名牌服裝。1994年，他開始了自己的生產線，直接銷售給零售商。直到2002年，他才把秀場搬到了紐約。一年後，他又搬到了巴黎。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會說法語，不過他也不在乎。

　　「我在洛杉磯就像我在巴黎一樣孤獨」他說。Owens有點孤僻，他不太出門，整個生活就在繞著家的幾個地方轉，包括健身房和附近的幾家餐館。不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局限在一棟大樓里，這是法國社會黨的前總部，在法國議會大樓的廣場對面。從工作室唯一的窗戶向外望去，是前國防部的花園，安靜而荒涼。

　　▲ Rick Owens F/W 2017

　　在這裡，他的審美得到了完整體現。地板和很多牆面由原始混凝土澆築而成。當Owens剛搬進來的時候，他把裡面挖空，就沒再做別的改動了。電線就這麼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我在三個不同年份中拜訪過他三次，直到最後一次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不是站在一個正在裝修的房間里，這個房子已經完工了。

　　Owens 和妻子 Michèle Lamy 共同生活了十年，Lamy出生於法國，是站在Owens身後的創意支持。她和 Loree Rodkin 在 Owens 的支持下合作設計了一個名為 Hunrod 的珠寶系列。（「Hun」是 Owens對Lamy的愛稱，與Rodkin這個姓氏組成了Hunrod。）Lamy 還與 Owens 在皮草和備受讚譽的傢具設計上合作，有關他傢具的一個展覽目前正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

　　▲ Owens 和妻子 Michèle Lamy

　　在我們討論時，Lamy 走過來一次，從頭到腳都穿著Rick Owens。她的牙齒金光閃閃，手指染成了黑色。他們兩人在一起時，看上去耀眼奪目——既讓人著迷又讓人害怕。他們包裹在 Owens 古怪的衣服里，置身於一組像是來自蒂姆?伯頓電影《陰間大法師》中的細長人形椅子間，看上去很完美。 「傢具就是關於完整······」Owens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完全地打造屬於我自己的星球。」

　　在Owens工作室的窗口附近，一張桌子上懸掛著一串石頭、花和頭骨作為祭壇的裝飾品。這看上去很詭異，像是象徵死亡的繪畫。他開始談論工作中更黑暗的主題。

　　他的父親 John，曾是一名社會工作者，在2015年去世，時年95歲，這促使他進行了一系列內省，創作出一些帶著些許虛無主義的作品。 「你的臉如何優雅地老去？」他問。 「我想這是因為父親老去，同時我也在變老，然後我就想我們的臉是如何變化的。還有生態變化、政治威脅等諸如此類，我想，這些東西是不是註定會發生？」他聳聳肩。

　　▲ Rick Owens F/W 2017

　　「我們的原始慾望是生育。這是我們存活在地球上的原因之一，我們的主要動機是生育和儘可能活得更久。我們正在盡最大努力做到這兩者。是不是因為我們讓地球變得過度擁擠，所以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了？人類就開始自殺？事態開始演變？」這些想法很少與時尚掛鉤，也不是時裝設計師想要討論的話題。「這是社會學和人類學，」他說，「只是一種方式——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了什麼。在現實生活中，創造就是蔑視死亡。我覺得就是這麼愚蠢而簡單。」

　　把前文放到一邊，Owens現在並不感到特別陰鬱。他之前的兩個系列分別叫「Mastodon」（乳齒象）和「Walrus」（海象）。這是對原始世界的關注，他認為人類會重蹈恐龍的覆轍。在上周的巴黎時裝周上，Owens 展示了他的 2017 秋冬系列。

　　最新這一季的主題是「Giltter」（閃閃發光）。「它與快樂放任有關，」Owens說。這場秀的靈感來自於 Glam Rock（華麗搖滾，裝扮形式重於音樂），充滿了彎曲的誇張輪廓，有點 David Bowie 的味道，你還可能想到 Wagner，因為Owens 喜歡他的音樂。

　　秀場上出現了很多歌劇風格的模特列隊，從中找不到亮片或串珠，以及任何閃光的材質。「亮片出現在一個名為『閃閃發光』的系列中，」Owens說道，並做了一個鄙夷陳詞濫調的表情。

　　Owens 說他正為下一個名為「Dirt」（污垢）的系列省去裝飾物，「對我來說，可能是越有侵犯性越好。每當我任何越界的事情時，絕不是出於憤怒或挑釁，通常有一些好的出發點，有一個很好的精神在其背後，」Owens 停頓了一下，他又開始擔心自己說得太多了。

　　「這才剛剛要開始老生常談，」他解釋說， 「但是我有另一面，認為不是每個人都會讀這些東西，也不是每個人都在『閱讀』一切，所以你應該利用每一個機會，在任何可能的時候傳達積極的信息。」

　　快樂即是罪惡。這是對 Owens 作品的一個恰當總結，它們帶來的顛覆感像是一場關於創造之力的慶典。《泰晤士報》在對 Owens 網站的評論中，以蔑視他的產品開始，並用這句話結束——「一條產品線需要建立在有足夠信譽的產品系列的基礎上，討論太多反而沒有用。」

　　我卻認為這恰恰正是 Owens 贏得一致掌聲的原因，他的作品值得被我們和他自己討論。如果 Owens 是我們這個時代的 Cristóbal Balenciaga，那麼，他的作品也將被後代討論。生產蔑視時尚和挑戰物理學的設計，讓硬變軟，令冷變暖，混合陽剛與陰柔 ，Owens 是最有可能做到的人。「我一直認為，創造就是為了不朽而戰鬥，」Owens說，「它是抗拒死亡的力量，是能被銘記的最好方式。」

　　他輕聲說著話，最後戛然而止。

圖片來自網路

撰文：ALEXANDER FURY

翻譯：張權 & 余佩文

編輯：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