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羊談水滸【六】：《水滸傳》背後的思想文化觀念

《水滸傳》背後的思想文化觀念

文：君之羊 編輯：黑雲

【懶得看字的，請直接收聽作者本人的錄音】

在文首，自不量力的揣測一下施耐庵做水滸的原意，那些扣大帽子的政治學說，我並不感興趣。倒是有一句話「著書都為稻粱謀」，我覺得很實在。一個人活著就得吃飯穿衣，就得生活。

錢從哪裡來呢？對於知識分子而言，科舉為官，入官府當幕僚，做私塾先生，都是不錯的選擇，當然，除此以外那就是著書了，寫些劇本小說之類的賴以糊口。

筆者猜測，施耐庵作水滸的初衷也很可能是這樣。寫小說是給人看的，為了能夠吸引讀者，他必然在內容上要有吸引讀者的地方。在這一點上，施耐庵深諳中國農民和小市民的思想，而水滸的讀者（聽者）也主要是這兩類人。

所以，在價值觀上就難以保證有多麼正確，這也是筆者在系列文章第一篇就提出來的，

說它是名著僅僅就其文學價值而言，而非道德價值。

筆者數讀水滸，也常常思考，水滸背後，究竟隱藏著中國人什麼樣的思想文化觀念？不管是明清的官方的態度，還是今天眾多學者專家的研究，都證明水滸在道德上都是醜陋的。

這正是中國文化兩極的體現，崇

高壯觀與猥瑣醜陋並存。張藝謀導演了

年奧運會的開幕式，世人交口稱讚，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氣勢恢宏的中國。

年，張藝謀就拍了《三槍拍案驚奇》，裡面簡直就是群魔亂舞，不難看到中國文化中的另一面。《水滸傳》就是這樣，表現的是中國文化的另一面

。

之前的系列文章中筆者也略略提過水滸中一些文化層面的問題。其中水滸中的人物，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沒有正常的人性，或者說只有集體，沒有個體。

霹靂火秦明的一家老小都間接死於宋江之手，他卻為宋江死心塌地的賣命，妻子新喪，他卻轉瞬娶了花榮的妹妹（花榮又把妹妹當什麼了？或許這也是服從集體安排），秦明對已故妻子的感情值得懷疑；

一丈青扈三娘全家幾乎都被梁山賊兵殺了，一村的鄉親也沒有活命的，她本人卻在宋江的安排下嫁給了矮腳虎王英，而沒有任何不滿或者反抗；

雙槍將董平殺人知府，娶了知府的女兒，這位官宦小姐面對殺父仇人，也沒有一字一句的反抗或者不滿的描述；

盧俊義被吳用害的家破人亡，卻安心做了梁山的第二把交椅。

這種種現象表明，這些人正常的人性泯滅了，只作為梁山這個集體中的一個符號存在。換言之，一個個原本正常的個體，被梁山這個大集體所裹挾。在大輿論、大環境的漩渦中，個體的喜怒哀樂，甚至正常權利都顯得微不足道。

譬如宋江以曾經答應王英，為他選一個好女子為妻，就把扈三娘貢獻出去了。至於扈三娘願不願意，宋江則是沒有考慮，也不用去考慮的。表面上宋江以孝義著稱，其實骨子裡卻是無情無義的冷血動物。

李逵回家接母親，在回梁山的途中，母親被老虎吃了。回到梁山之後，李逵述說起母親被老虎吃掉一事，傷心的流下眼淚，而宋江卻沒有絲毫悲傷之意，反而

「大笑道：『被你殺了四個猛虎，今日山寨里又添得兩個活虎，正直作慶』眾好漢大喜」

。在宋江看來，李逵老母之死，根本不足道哉，而且李逵母親的死，在另外一層意義上是好事，梁山又增加了兩個頭領。更為使人震驚的是，居然沒有一個人為李逵喪母掉淚，只有梁山增加頭領的喜悅。

歷史上的政治流氓幾乎都是這樣成就的，只要有利於達到野心，以所謂的大局或者集體利益無視個體正當權益，甚至去侵害個體的正常利益是常態，而且把這種病態的價值觀當作崇高的東西去大肆宣傳。

宣傳崇高，就一定崇高嗎？非也，非但不崇高，而且還很齷齪！梁山賊寇崇拜的是暴力、是血腥，而不是誠實勞動，以搶劫別人的勞動果實為生，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干著殺人放火的勾當。

當武大郎那麼一個人靠賣炊餅的都能過生活的時候，三阮等人想的卻是靠暴力搶劫生辰綱

「圖一世快活」

「一世的指望，今日還了願心」

這也就應了前文所說，誠實流汗的勞動，是水滸賊人所不齒的，而靠著血腥暴力一夜暴富才是他們追求的。換句話說，他們的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這樣一批人，對任何一個時代和社會都是沒有什麼建設性，而只有破壞性。

制度和規則，對於這些人沒有絲毫的約束力。

晁蓋臨終曾經有遺言，捉住史文恭的人才能當梁山之主。結果盧俊義成功的捉到了史文恭，按照晁天王的遺言，盧俊義理所應當坐上頭一把交椅，事實卻並非如此，在吳用等人的威脅下，盧俊義不得不放棄第一的位置，而坐到第二位上。規矩就這樣被人為破壞掉了。通過這件事也能看出梁山一百多位頭領並非都是鐵板一塊，其實也是有著派系之分的，內部鬥爭也很激烈。

水滸所體現出來的最重要的一點，只顧眼前既得利益，熱衷快意恩仇式的解決問題。

中國人喜歡看殺人（這一點，魯迅先生和沈從文先生是有明確記載的），尤其喜歡看殺壞人。水滸中人殺掉一些贓官，確實令很多快意恩仇的讀者覺得痛快淋漓。

直到今天，對於曝光的貪官，網上的喊殺之聲仍然不絕於耳。包括一些武俠小說，都在灌輸類似的理念。再往深一層講，我們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有哪一次是真正成功的農民起義？不是被鎮壓了，就是變成了新王朝改朝換代的工具。上述這種種現象，原因何在？

答曰：缺乏根本的長遠的制度性建設。

殺一個貪官，固然不難，難的是怎麼預防出現貪官。不僅僅是拿一個什麼重刑去嚇唬，而是怎樣去限制官員的權力，怎麼實現權力的制衡和監管。你讓政府自己去監督自己，自己去管自己，那簡直是讓他自相殘殺，下不去手。

儘管全球都存在腐敗問題，但是大家不妨去看看清廉指數排名在世界前列的國家，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三權分立的設計，保證了美國二百多年的整體穩定，美國歷史上好像也沒有出現過一位昏庸的總統。

民權不張，公權力才會膨脹。如果只有自上而下的「問責」，而沒有自下而上的「彈劾」，靠「欽差大臣」式的巡查反腐敗，而沒有真正的民主和司法獨立，是很難實現把權力關到籠子里的。

可惜的是中國大多數人至今還停留在熱衷於「殺貪官」的階段，只能說是拜古代文化遺產所賜，這也是水滸之流的遺毒。

再說農民起義，歷朝歷代的農民起義，多多少少都會提出一些口號，諸如「均田」、「免糧」、「均貧富」等等。乍一聽起來，這些口號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仔細想想，問題多多。

跟著我干，就有地種，就有飯吃，而且財富還可以均分。農民、小市民目光短淺的缺點就暴露出來了，有奶就是娘啊，跟著干吧。就沒有多少人想想，土地是他承諾給你的，他可以給你，還可以把地收回去，怎麼能保證起義的成果能夠通過制度固定下來，沒有人思考！

「吃大戶」卻實很刺激，但是富人就一定要有原罪嗎？窮人一定就全是被剝削致貧的嗎？連習仲勛同志都說過，老區很多窮人是因為吃喝嫖賭變貧窮的。把辛勤合法勞動的富人所得，以行政權力的方式剝奪，是沒有什麼法治、道德可言的。

當新的一個朝代建立，得到的土地，又失去了，赤貧的人也有靠勞動發家致富的，新的不公又出現了，於是新一輪的暴力起義又開始了，中國的歷史就這樣周而復始的循環。

這就是只顧眼前，缺乏長遠制度性建設的惡果。這也足以解釋，為何中國五千年文明史，留下來的社會物質財富和科技財富卻相對稀少，大部分都毀於這種兵荒馬亂的人為破壞之中。

當您去義大利威尼斯旅行時，看到隨處可見的古建築，聽著導遊介紹他們城市的很多基礎設施還是幾百年前建造的時候。請您別只是驚嘆，順便也思考一下：為什麼人家能夠享受如此的成果，而我們的生存歷史中卻是頻繁的暴力、殺戮和破壞？

當中國社會也學會尊重普通公民個體的正當權利了，當中國社會也學會尊重獨立思考了，當中國獨立思考的人越來越多，成為社會普遍現象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中國巨大的飛躍發展時刻到來了！

跋：至此，閑談水滸系列六篇文章，全部完成，感謝對水滸有興趣的朋友的一路關注，如果對您認識看待水滸有所啟發，余願足矣！

作者簡介：君之羊，普通教師一枚。在拼高富帥的時代，顯然不具備任何優勢；在唯分數論的教育界，更難言脫穎而出，只說人話、寫人言耳！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喜歡黑雲公眾號的人，多是有思想的朋友。希望在這裡，您也能喜歡一隻有思想的羊。

後記：

今天，君之羊談水滸系列已經全部完結，感謝讀者們的轉發和讚賞，大家若是喜歡君之羊的風格，老黑會拿起羊鞭兒多多催他寫。讀者們拿出你的誠意來，COME ON，轉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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