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得了廚房上得了戰場的女人

商 青銅三聯甗 1976年殷墟婦好墓出土，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

看著這個東西，怎麼這麼像我們現在用的煤氣灶，還是三孔的？恭喜您答對了！這東西就是三千多年前古人用來做飯的炊具，長103.7厘米，高68厘米，重138.2千克，學名「三聯甗（音「眼」）」。

甗是先秦時期的一種炊具，約等於我們現在使用的蒸鍋。一個正常的甗形狀如下圖：

中間的細腰把甗分為兩部分。帶兩隻耳朵的上半部分稱為甑（音「憎」），三條腿的下半部分稱為鬲（音「力」）。烹飪時，先在下半部分灌上水，在細腰部分放上個箅子，點上火，就可以把上半部分的食物蒸熟啦。

婦好墓中還出土了一個可以拆裝的甗。把它拆開來，便於我們了解它的結構：

婦好墓出土分體甗（圖：《殷墟婦好墓》）

那麼這個三聯甗，在哪裡裝水呢？答案是：它看起來像灶台的那個方形部位，其實是中空的，可以往裡灌水。

婦好三聯甗線描圖（圖：《殷墟婦好墓》）

與一般的甗相比，這種甗的功能更加多樣。在相同的時間內，它能同時蒸熟三大甑食品，供貴族奴隸主祭祀或宴會所需；三個甑內可分裝三種不同的食品，同時做三個菜不成問題；三個大甑可以共用一個熱源，彼此互相溫暖，還節約了燃料呢。

器物上面的紋飾，也是非常精美：

三聯甗細部紋飾（圖：《青銅三聯甗》）

這樣一件顏值超高而又實用的炊具，它的主人會是怎樣的一個強人呢？讓我們一起來走近它的主人——婦好。

青銅器上的「婦好」銘文（圖：《殷墟婦好墓》）

婦好生活在遙遠的商代，是商朝第23位君主武丁的妻子。甲骨文中有關婦好的記載有200多條。

清代人想像中的商王武丁

婦好的名字在甲骨文中頻繁出現，不只因為她是商王武丁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活躍在武丁時期的一名傑出的軍事家，是我國有文字記載的第一位女將軍。

現代樹立的婦好雕塑

現在最為大家所熟知的古代女將軍，大概要數花木蘭了。南宋時期堅持抗金的梁紅玉，也在人們心目中佔有一席之地。而相比她們二位，婦好絲毫不顯遜色。在武丁時期的對外戰爭中，婦好發揮了突出的作用。

婦好墓出土銅鉞

發動戰爭的前提是有充足的士兵。甲骨文中有「貞乎婦好登人於龐？」、「勿乎婦好先於龐登人？」等數條記載。

龐為地名，學者認為，它是對商朝有義務的方國、部族之一。貞，在甲骨文中意為卜問。「登」的意思是徵集。第一條甲骨文是從正面卜問：命令婦好在龐地徵集兵員嗎? 而第二條，是從反面卜問：不讓婦好為了王先在龐地徵集兵員嗎?

在商代，神靈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商王每做一件事，都要向神靈卜問，將占卜日期、占卜人，和要問的問題刻在龜甲或獸骨上。之後，將甲骨放在火上燒烤，由商王根據甲骨開裂的走向判斷吉凶。再把商王下的判斷，以及事情發生的最終結果都刻在甲骨上。

甲骨文中，像上文這樣一正一反的卜問有很多（所以無論商王想做什麼，都有卜辭作為依據，占卜的應驗率為100%）。而從接下來的卜辭看，婦好顯然是徵集到了足夠的兵員，開始率領軍隊東征西討：

征伐土方：「貞王勿乎婦好往伐土方？」，意思是卜問：商王不命令婦好去伐土方嗎？

征伐夷方：「貞王勿[令]婦好從侯[告伐夷]？」意思是卜問：王命令婦好率領侯人去征討夷方嗎？

記載婦好征伐羌方的甲骨

征伐羌方：「辛巳卜，貞登婦好三千登旅萬，伐乎[羌]？」意思是在辛巳日卜問：命令婦好徵召13000人，征伐羌方嗎？這是甲骨文中記錄的武丁時期徵兵數量最多、規模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

記載婦好征伐巴方事迹的甲骨

甲骨文中還記載了婦好和武丁一起征伐巴方的一戰。戰前，夫妻二人議定計謀，婦好在敵人西面埋伏軍隊，武丁則帶領精銳部隊在東面對巴方的軍隊發起突然襲擊。巴方軍隊兩面受敵，顧此失彼，陣形大亂，終於被圍殲。這大概是中國文獻記載最早的「伏擊戰」了。

商代的政治、軍事權力與神權聯繫緊密。婦好作為深得武丁器重的女將，少不了主持各種祭祀，祭祀對象常為先妣、父、母、神泉等。

婦好墓出土了91件銅戈，這是其中的三件

婦好的另外一個身份是武丁的妻子。中國古代的帝王講究三宮六院。武丁生活的時代雖然遙遠，但在泡妞這方面的經歷一點也不比後代的帝王差。據相關學者統計，武丁一生中有過60多位「后妃」。而作為武丁的妻子之一，婦好少不了與她們打交道。

婦好墓發掘現場的模型

現藏於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編號為128號的甲骨文記載：「貞乎婦好見多婦於徉？ 」也就是武丁在占卜：婦好要不要在徉這個地方會見「多婦」呢？可見，婦好是以武丁法定配偶的身份，來會見其他的夫人們。

在古代，女人有沒有生孩子，生了多少孩子，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也是判斷這個女人受不受夫君器重的重要指標之一。從卜辭中來看，武丁也十分關心婦好的生育情況（是的婦好生過孩子）。

比如「貞婦好有受生？」卜問婦好有生育能力嗎？「貞婦好有子？」婦好懷孕了嗎？「婦好身弗氐婦死？」婦好懷孕了，懷孕期間會有生命危險嗎？「貞婦好娩嘉？」婦好生孩子，吉利嗎？……

其中最著名的一塊卜辭這樣寫道：

甲申卜殻貞：婦好娩，嘉？王占曰：其惟丁娩，嘉；其惟庚娩，弘吉？甲申卜殻貞：婦好娩，不其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允不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惟女。

意思是：甲申這一天，命令名叫「殻」的占卜官員占卜：婦好要生孩子了，吉利嗎？王看了甲骨之後說：是在丁日分娩吉利呢，還是在庚日分娩吉利呢？接著又從反面問了一次：婦好要生孩子了，不吉利嗎？王覺得：31天後在甲寅日分娩，不吉利。最後是驗證的話：31天後，在甲寅日分娩了，不吉利，生了個女孩。

「婦好娩，嘉？」這一塊甲骨的拓片

此後，婦好還為武丁生育過至少兩個孩子。

由於婦好戰功赫赫，在軍事上幫了武丁大忙，又曾生兒育女，武丁對她的關心也非同一般。關於婦好的卜辭，還有一類是占問婦好的身體狀況如何、為什麼總做噩夢，以及疾病何時痊癒的。比如：

「婦好弗若？」婦好生活得不順利么？「婦好弗疾齒？」婦好的牙齒沒有疾病吧？

從甲骨文中看來，婦好還得過感冒和肚子疼，鼻子有時也不太舒服。

婦好墓出土玉鳥

然而，武丁無微不至的關心終究沒有換來婦好永遠的陪伴。一年，武丁在敦地行獵時，得到了婦好的死訊。武丁十分傷心，用了許多方法祭祀婦好。

婦好墓出土象牙杯（圖：《殷墟婦好墓》）

「勿惟寮好十牛？」給死去的婦好燒煮10頭牛不可以么？「矢婦好女？」殺女奴祭祀婦好可以么？

在婦好死後，武丁有時做噩夢，懷疑是婦好的靈魂作祟：「貞王夢，婦好不惟孽？」王做了噩夢，不是婦好的靈魂在作怪吧？

武丁還張羅著為婦好配冥婚，但似乎婚配的對象一時未定，可能在他心目中，必須要選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娶了婦好吧：

婦好墓出土玉鳳

「貞惟帝取婦好？」讓天帝娶婦好怎麼樣？

「貞惟唐取婦好？」唐就是我們熟悉的商代開國君主，商湯。這句話是問：讓商湯娶婦好，怎麼樣？

「貞惟大甲？」

「貞惟祖乙？」

……

時光流轉，無論是商朝的列祖列宗，戰功赫赫的女將軍婦好，還是對婦好念念不忘的商王武丁，都已經離我們遠去。然而婦好的墳墓卻保留了下來。

婦好墓出土文物共計1928件，是迄今為止在殷墟中發現的唯一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墓葬，也是僅有的一座能與甲骨文的記載相對應，從而確定墓主人身份、年代的墓葬。更巧的是，主持這位女將兼王后墓葬發掘工作的，也是一位女考古學家。

這位女考古學家是誰？婦好墓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發現，它的發掘又有怎樣的故事呢？請移步今天的第三篇推送——《兩個女人穿越時空的相遇：婦好墓發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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