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一名石油工人，卻奠定了伊朗政治制度基礎

2017年3月6日，美國導彈跟蹤船隻「無敵號」經過霍爾木茲海峽時，被三艘快速攻擊艦干擾被迫駛離航道，同時被驅離的還有英國皇家海軍艦船，快速攻擊艦被認為屬於伊朗革命衛隊。美國官員表示，此類事件經常發生。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後，伊朗和美國的盟友關係交惡。2015年7月14日，經歷了長達兩年的拉鋸式談判，伊朗與中美俄英法德六國宣布達成《伊朗核協議》，聯合國和西方國家解除對伊朗多年的制裁。但即便如此，伊朗與國際社會的緊張關係不減，有分析稱協議的達成反而給了伊朗在多年國際制裁重壓下重新擴張的機會。

美海軍艦船被迫駛離航道

來源：Reuters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後，穆罕默德·禮薩·巴列維領導的君主立憲政體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在伊斯蘭法理學家管治之下的神權性政教合一政體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革命領袖阿拉圖亞·霍梅尼當選為最高領袖。

1963年時的霍梅尼由於對抗國王巴列維而不得不出走伊朗，逃到伊拉克的聖城納傑夫。他在該地進行了講學，宣傳其政治主張，並把講學內容彙編成一本書——《伊斯蘭政府——法學家的統治》（省去「教」字）。該書概述了其在伊朗建立伊斯蘭政府的構想。

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

來源：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實際上，早在霍梅尼寫書之前，就已經有人對在伊朗恢復伊斯蘭法的統治進行過論述。他就是被稱作激進主義者的穆吉塔巴·納瓦布·薩法維（Mujtaba Navvab Safavi）。

穆吉塔巴的青年時期

穆吉塔巴於1924年生於德黑蘭的一個十分虔誠的伊斯蘭家庭，父親賽義德·賈瓦德據說是聖裔，而母親則出自曾經統治伊朗兩百多年的薩法維王朝的王族。童年時的穆吉塔巴正好趕上了里薩·汗大力推動現代化的時期，其父母把他送到了西式的學校進行學習。

1935年，穆吉塔巴的父親由於不滿政府對伊斯蘭法學家過度的壓制，與里薩·汗的司法部長阿里·阿克巴·達瓦爾發生爭執衝突而被逮捕入獄。而穆吉塔巴則被舅舅賽義德·馬合木·納瓦布·薩法維收養，並改用其姓氏。

穆吉塔巴·納瓦布·薩法維

穆吉塔巴的父親被政府關押了三年。也許是因為這件事的影響，他逐漸對像父親那樣的傳統學者表示同情，對伊朗國王打擊伊斯蘭的態度表示不滿。自此之後，他一有機會就會加入到抗議里薩·汗政策的示威遊行當中去。1942年，也就是英國、蘇聯入侵併佔領伊朗的第二年，穆吉塔巴完成了高中學業，並在阿巴丹的煉油廠當一名石油工人，加入到了就業大軍的行列。

然而，那時的英國-伊朗石油公司時常剋扣工人工資，並且在潛意識裡瞧不起伊朗人，這引發了他們的不滿。在一次罷工遊行之後，穆吉塔巴逃到納傑夫，並對什葉派的法律學說產生了興趣。於是，他一方面做兼職木工，一方面在晚上利用空閑時間跟隨導師學習伊斯蘭法學的知識。

1944年，在西式法庭擔任法官的伊斯蘭法學家喀斯拉文（Kasravi）發表了論文《關於伊斯蘭》，提出了「兩個伊斯蘭」理論。他指出，先知時代的伊斯蘭是「統一的」、「純正的」，而當今的伊斯蘭是派系林立的。所以伊斯蘭需要來一場「改革」，把西方的理性主義引進來。

喀斯拉文

看到這篇文章的穆吉塔巴十分憤怒，他下定決心要清除這個「伊斯蘭的叛徒」。他向納傑夫的法學家請求到了刺殺喀斯拉文的法令，並趕回德黑蘭表示要「追隨」喀斯拉文。所以，穆吉塔巴只短暫的在納傑夫停留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接受的法學教育比較膚淺，因而對伊斯蘭法認知不足，這是導致他日後思想極端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組建「薩法維軍團」

雖然穆吉塔巴是個十分「熱愛」伊斯蘭法的熱血青年，並迫不及待地想要剷除喀斯拉文，但是在朋友的勸告下，他還是決定與喀斯拉文來一場公開的辯論，勸他「改邪歸正」。在經歷了幾天的辯論之後，他無法說服喀斯拉文，於是他花大價錢買了一把手槍，並於1945年4月28日襲擊了喀斯拉文，卻並沒有殺死他。到了第二年的3月11日，他的兩個信徒才成功地殺死了喀斯拉文。

穆吉塔巴在監獄裡待了兩個月，在一個商人的幫助下獲釋。經過這次的慘痛教訓，他終於明白了「槍杆子里出政權」的道理，決定建立起自己的「薩法維軍團」。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之後，他終於在1945年成功地組建起「伊斯蘭志願軍」。

「伊斯蘭志願軍」的成員大多是有著辛酸過去的失業者、遭政府既得利益集團壓制的小商販、以及社會閱歷淺的學生。據後來他的一位參與了伊朗伊斯蘭革命的追隨者回憶，穆吉塔巴·納瓦布·薩法維召集過來的人是德黑蘭周圍的「地痞流氓」「無業游民」和「無恥之徒」。

為了讓自己招募起來的這群「烏合之眾」更像是一個有戰鬥力的組織，穆吉塔巴·納瓦布·薩法維舞文弄墨，寫下了一份組織成立宣言：

我們還活著！嫉惡如仇的真主是全知的！一直以來，在縱情享樂者的手上，滴著勞苦大眾的鮮血。這些縱情者，自私偏狹，他們巧立名目，隱藏自己，把自己包裹在壓迫、盜竊以及罪惡的黑幕之後。曾幾何時，真主的懲罰讓他們各安其位。然而，其餘的人死不悔改，依舊我行我素......你們這些混蛋！你們這些叛國者，冒牌貨，壓迫者！你們這些人真虛偽！我們勞苦大眾是自由的、高貴的、清醒的！我們一樣學識淵博，我們堅定不移地相信真主，我們是無畏的！

對於這支「薩法維軍團」而言，其核心的綱領就是「信仰」和「復仇」，堅定不移地捍衛正統的什葉派伊斯蘭信仰，堅定不移地打擊背叛什葉派信仰、宣傳西方「腐化墮落」思想的人。

「參與」政治生活

就在喀斯拉文發表了「兩個伊斯蘭」的理論後不久，阿亞圖拉·霍梅尼寫下了《揭示秘密》這本小冊子，把那些攻擊伊斯蘭價值體系的人稱作是「現世的腐化墮落之人」，明確批評了喀斯拉文等人思想的「政治不正確」，最後呼籲廣大群眾用「堅強的意志」和「鐵拳」來捍衛伊斯蘭的價值體系。

小冊子發表後，在伊朗社會掀起了巨大風浪，受到保守人士的讚賞。穆吉塔巴·納瓦布·薩法維回到德黑蘭不久便有幸讀到了這本小冊子，並在其指導下建立了「伊斯蘭志願軍」這個恐怖團體。

然而，這個恐怖團體的成員畢竟都是些沒受過多少教育的下層民眾，在社會上沒什麼影響力，因此他們渴望找到一個能提升他們威望的機會。而持民粹主義的伊斯蘭法學家卡尚尼（Ayatolla Abolqasem Kashani）則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這樣的機會。

卡尚尼於1946年從流放地回到伊朗之後，為了擴大自己的政治影響力，決定組建起自己的團體。他看上了納瓦布·薩法維的「伊斯蘭志願軍」，認為這些人文化水平低，但是又極富熱情，有巨大的利用價值。所以，他在和納瓦布·薩法維商議之後，決定以在伊朗建立「伊斯蘭政府」為最終目標。

而納瓦布·薩法維感到跟著卡尚尼混「前途無量」，於是自願成為了他的爪牙，為其賣命。從1946年到1951年，「伊斯蘭志願軍」刺殺了諸如拉茲瑪拉將軍等被卡尚尼認為是「英國走狗」的人。

卡尚尼

只是，納瓦布·薩法維和他的一幫追隨者們太年輕，政治經驗不足。到了後來他才發現，卡尚尼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熱衷於建立「伊斯蘭政府」，更多的是擁護伊朗的憲法，贊成有限君主制，同時抵制英國的過度滲透而已。卡尚尼在公眾場合發表講話的時候，也常常對「伊斯蘭志願軍」這樣的狂熱團體避而不談，試圖撇清關係。

在石油國有化運動期間，納瓦布·薩法維提出了「讓婦女重新穿上罩袍」和「罷免婦女公務員」等口號，但卡尚尼認為時機未到，所以對他加以斥責，這讓性急的納瓦布·薩法維感到不滿。雖然直到摩薩台組閣為止，他們都還保持良好關係，但納瓦布·薩法維決心不再完全依附於卡尚尼，而是提出自己的構想。

1951年禮薩·巴列維與摩薩台握手

來源：New York Times

「伊斯蘭政府」構想

1949年2月，沙阿（伊朗君主）穆罕默德·禮薩沙在德黑蘭大學演講時遭遇暗殺，暗殺未能成功，卡尚尼受到牽連，被沙阿流放。在這個時候，納瓦布·薩法維一方面繼續與卡尚尼保持聯繫，另一方面為自己的團體另謀出路。1950年10月，他發表並出版了自己政治著作《伊斯蘭志願軍革命綱領》，從社會、政治、經濟三個方面闡述了自己的主張。而這時的納瓦布·薩法維剛剛年滿26歲。

社會方面，納瓦布·薩法維強調伊斯蘭信仰的精神作用，要求人們嚴格遵守伊斯蘭的價值觀。具體措施是加大對伊斯蘭各學科教育的投入力度，因為「墮落和不幸之源在於缺乏伊斯蘭教育」。其次是實行男女隔離，要求婦女回家操持家務，不再外出務工。最後，則是禁止電影、酒精、歌曲、小說、詩歌等等「激起性慾」的事物，並聲稱只有用「伊斯蘭的生活規範」去填滿人們的業餘生活，人們才能拒絕誘惑，做模範公民。

德黑蘭

來源：Iran-gma.com

政治方面，他主張嚴格執行伊斯蘭法，依法治國，建立一個在什葉派穆斯林範圍內自由選舉的伊斯蘭議會，由伊斯蘭法學家來管理國家，踐行「真主主權」理論，而非「人民主權」的西方理論。他認為伊斯蘭法，包羅萬象，而西方式的法律是議員腐朽思想的產物，與科學、智慧以及伊斯蘭法相衝突。另外，納瓦布·薩法維接受嚴格遵守伊斯蘭法和伊斯蘭生活規範的「慈父般的君主」。

在經濟上，納瓦布·薩法維把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都譴責了。他說共產主義讓平民大眾像「勞改犯」一樣工作著，而資本主義則讓人們「拚命索取」，把任何東西都「據為己有」。他自己主張「伊斯蘭的資本主義」，即在分配製度上，一方面尊重個人的勞動及其所得，另一方面完善伊斯蘭的天課制度，作為維護社會公平的槓桿，而且嚴禁高利貸。同時，他要求社會的富人要有伊斯蘭的美德，具有慈善之心，樂於接濟窮人。在經濟制度上，堅定不移地奉行自由的市場經濟，讓國家的經濟「像開雜貨店一樣經營」。

最後的歲月

在「伊斯蘭志願軍」刺殺了拉茲瑪拉之後，卡尚尼繼續打擊其他被他認為是「英國走狗」的官員，並要求沙阿釋放他的合作夥伴哈利勒（Khalil Tahmasebi）。為此，他鼓動納瓦布·薩法維進一步的行動。

1951年3月19日，納瓦布·薩法維發布了一份宣言，除了按照卡尚尼的要求提到了哈利勒之外，他不忘表達自己建立「伊斯蘭政府」的願望，警告沙阿及其政府應該實施伊斯蘭法，嚴格依法辦事，否則「火獄就是你們的歸宿」。

然而，他的主張不被人重視，甚至卡尚尼對此也態度冷漠。3月20日，伊朗議會通過石油國有化法案。4月29日，在新一屆議會宣布就職後，沙阿頒布聖旨任命摩薩台為首相，而後者在卡尚尼的支持下組建了內閣。

納瓦布·薩法維感到自己被周圍的人拋棄了，十分鬱悶，也十分不滿。5月10日，他發表了一份聲明，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把卡尚尼、摩薩台以及其他民族陣線（即支持石油國有化的人）的成員送進伊斯蘭法庭審判。隨後，他又策劃刺殺摩薩台。摩薩台破獲了其陰謀，於6月8日下令逮捕納瓦布·薩法維。

到1953年2月納瓦布·薩法維獲釋的時候，卡尚尼已經和摩薩台分道揚鑣。卡尚尼決定和保王黨、伊斯蘭民粹主義者等團體站在一起，反對在石油國有化問題上立場日趨激進與專斷的摩薩台。1953年8月，英美兩國聯合伊朗的各方勢力發起了顛覆摩薩台政權的政變。之後，納瓦布·薩法維發布聲明，稱是伊斯蘭的信仰與精神「救國於水火之中」，並強調沙阿的「合法政府」可以繼續幸福快樂地統治伊朗。

沙阿的政府樂於籠絡反對摩薩台的各類社會團體，因此納瓦布·薩法維和他的「伊斯蘭志願軍」也得到了政府的獎賞。藉助有利形勢，納瓦布·薩法維一方面繼續壯大自己的隊伍，另一方面繼續完善自己的「伊斯蘭政府」學說。據後人回憶，納瓦布·薩法維還試圖去競選議會的席位。1954年，他赴約旦參加伊斯蘭會議（Islamic Conference），接著到了埃及，並有幸接觸到哈桑·班納及其學說。

回國之後，納瓦布·薩法維對現任政府日益感到失望，因為沙阿無意於實施伊斯蘭法，而是在走西方化的道路，並且加入了「巴格達條約組織」，甘心充當西方國家的馬前卒，和伊朗的伊斯蘭傳統漸行漸遠。納瓦布·薩法維再次調動起「伊斯蘭志願軍」進行恐怖活動。

巴格達條約組織

1955年11月16日，一個「伊斯蘭志願軍」的成員刺殺一名政府官員失敗，這導致了納瓦布·薩法維與伊朗政府關係的最終破裂。11月22日，納瓦布·薩法維被捕，並在曾經審判過摩薩台及其支持者的法庭接受審判。被捕之後，他曾說：「如果不是按照我的安排，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兄弟哈利勒強大的子彈，石油國有化不會實現，英國人的勢力也不會被驅逐」。12月25日，他和他的一部分追隨者被處決。

結語

雖然穆吉塔巴·納瓦布·薩法維被處決，但是他提倡建立「伊斯蘭政府」的構想卻並沒有因此消失於歷史的長河之中。進入20世紀50年代，隨著伊朗經濟的畸形發展，大量農村居民和游牧民湧入城鎮，卻因為沒有足夠的專業技能而找不到工作。久而久之，社會的矛盾激化，民眾對伊朗政府的不滿日益加深，這給伊斯蘭法學家們的理論提供了市場。強調公平的伊斯蘭經濟思想不僅在現實上，也在情感里強化了民眾對伊斯蘭的文化及理論的同情。

另外，納瓦布·薩法維被處死後，他的追隨者們並沒有停下步伐，而是組建了伊斯蘭同盟會，繼續宣揚「伊斯蘭政府」的構想。在霍梅尼公開對抗巴列維王朝，並闡述了自己有關伊斯蘭政府的理論之後，伊斯蘭同盟會轉而和霍梅尼站在一起，並在伊斯蘭革命中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今日主筆 徐偉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