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人間的春天：「花兒」與北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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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執群

（王洛賓）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山高高不過鳳凰山，鳳凰山站在白雲端。

花兒為王的紅牡丹，紅牡丹它開在春天。

川美美不過大草原，大草原鋪上綠絨裝。

人間英俊的是少年，少年是人間的春天。

——《花兒與少年》

這是一首家喻戶曉，紅遍全球的中國西北民歌。是許多海外電台中國節目的開播曲。

你可能有點困惑，通常，人們不都是把姑娘、少女比作春天嗎？這首「花兒」為什麼把少年比作春天呢？你要是了解西北「花兒」的特定含義就明白了。因為，西北「花兒」是從女性的視角吟唱的，而在姑娘、少女的眼裡，春天當然也就是少年了。

「花兒」，又稱「少年」，是流傳在青海、甘肅、寧夏三省（區）廣大地區的民歌，其「花兒」暗指年輕女性，歌聲中的男性被稱作「少年」。「花兒」是大西北之魂，2009年9月被聯合國列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花兒」內容豐富多彩，形式自由活潑，語言生動形象，曲調高亢優美，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鄉土特色，深受回、漢、藏、東鄉、土、撒拉等民族的喜愛。除了在勞動場合歌唱外，每年還有舉辦「花兒會」的習俗。一般農曆四、五、六月間，傳播區域內都會鄉民雲集，對歌聲此起彼伏。傳承幾百年後，尤以今天青海的農曆「六月六花兒會」盛況最為空前。

相傳在清朝初年的六月，一股兇殘的土匪，為了掠奪金塑佛身和殿中財寶，將青海瞿曇寺死死圍困。僧人和香客與土匪浴血三晝夜，但漸漸寡不敵眾。就在寺院快要失守的最後時刻，香客中有位老農，突然躍上屋頂，在土匪如蝗的亂箭中，目視蒼天，誓死如歸地引吭高歌：

「上去個高山者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阿哥的憨肉肉喲，摘不到手裡是枉然。」

守寺的僧眾剎時領會了老漢的用意，隨即滿山的和聲一齊爆發出來：

「看上去是容易，摘去是難，摘不到手裡是枉然。」

他們唱的是《河州大令》，是青海花兒的一種。歌聲一唱三嘆，與大河同鳴奏，與天地共震撼。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們放開胸懷，一唱就是兩天兩夜。當他們抒發完了人生全部的正義情感後，才慢慢發現，土匪們已經在這感天動地的情歌中潰敗，逃遁。

從此，每年的農曆五、六月間，青海東部的鄉民都會自發組織「花兒會」。屆時，崇山峻岭中的「花兒」對歌會場幾可用星羅棋布來形容。在盛會那幾天，人們放下手中的活，撂下心中的事，跋山涉水，奔向一個個歌聲的海洋。在幾萬，甚至十幾萬人云集的山川樹林間，既有一對一的歌手自由抒發，更有千人引，萬人和的對唱團隊。一時間，千萬人的歌聲回蕩長空，在山河間對答，傳遞，共鳴。

參加「花兒會」的青年男女，可以一改平日里的斯文羞澀，盡可以用天生的歌喉，無羈的形式表達自己最本真的情感。如果一對男女在白天的情歌互答中感應到了彼此的你情我願，那麼，夜晚來臨的時候，高原的明月和夏日的山林就會為他們搭建起愛情的家園。

大河家街道里牛拉了車，

車拉了搭橋的板了。

你把個尕妹的心拉熱 ，

拉熱者阿哥你再不管了。

天上的龍多著不治水，

地下的清泉們滿了。

陽世上人多著比不上你，

你把我的三魂攬了。

山丹花紅來刺玫花黃，

馬蓮花開在了路上。

我這裡扯心你那裡想，

熱身子挨不到個肉上。

……

多名漂亮的比興！「花兒會」最大的魅力就在於它是個愛情的盛會。因為熱衷於赴約「花兒會」的人們，生活在乾旱、缺氧、粗礪的西北高原。他們終年背負著沉重的生計，在嚴酷的自然間勞作。在日復一日，單調枯燥的生活中，他們唯一渴望得到的就是愛情的慰籍，渴望自己的生活中能夠發生暖人心腸的愛情，能夠早日等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

然而，大西北偏偏又人煙稀少，交通不便，人們很少有機會接觸異性，傾訴衷腸。於是，青年男女便把對愛情的渴望與幻想，用歌聲在心靈深處蓄積起來，直到在「花兒會」上一次性釋放出來。所以花兒的內容才那麼迫不及待，直抒胸臆，充滿著真誠與執著；所以花兒的旋律才那麼激動而感傷，蘊含著甜蜜與哀愁。

也正因為「花兒」過於直白與熾烈，所以除了舉辦「花兒會」期間，平時里是不能隨便吟唱的，就像一首花兒唱的那樣：

花椒樹上嘛你甭上，

你上時樹刺兒掛哩；

莊子里去了你甭唱，

你唱時老漢們罵哩。

（青海花兒對唱）

但是，在西北大山深谷間，無論春夏秋冬，總會有一兩聲蒼涼的花兒出其不意地從某個小村莊衝出，橫空突兀地把沉寂的夜色撕裂。即便吼出這歌聲的後生知道，自己的歌聲馬上就會引來責罵和土塊瓦片的襲擊，但他仍然抑制不住要吼一聲花兒的衝動。因為在乾旱貧苦的大西北，只有愛情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指望，只有花兒能湧起他心頭的潮水，能滋潤他身體的焦渴。所以他要不計代價，要奮不顧身來博取這個指望。

再回到文章開頭那首全世界最著名的「花兒」。

1945年深秋，日本投降，中國抗戰勝利，舉國上下，欣喜若狂。正在青海採風的西部歌王王洛賓決定編一曲西北人民最喜愛的花兒來歡慶勝利。於是一曲經過藝術加工的《花兒與少年》誕生了。

這首「花兒」的神品如痴如醉的歡快旋律，春風拂面的年輕歌詞，讓剛剛取得勝利的人民感受到了快樂和希望的滋味，一舉奪得了勝利匯演大會的第一名。很快，這首洋溢著快樂和希望的花兒，迅速紅遍了中國，緊接著又紅遍世界，被許多海外電台選作中國節目的開播曲。

1961年，王洛賓被錯抓進監獄，到1975年釋放時，一位《花兒與少年》海外的聽眾，得知他那拉小提琴打指的左手手指已嚴重彎曲變形時，流著淚寫信慰問他，並附詩表達自己悲欣交集的心情：

聞君之歌聲兮，悲亦壯；

觀君之手指兮，感且傷。

遠赴西域兮，如願以償；

撫琴譜曲兮，熱情奔放！

是的。四百多年來，在大西北無邊的黑夜裡，當剪影般的村莊和山巒靜默不動，整個大自然屏住了呼吸的時候，正是那實在憋不住了的、不怕挨打的後生奮力吼出的幾句花兒，才如一柄火炬突然燃燒起來，將整個村莊和山巒照亮，將沉睡的生命激活，並隨著那火熱的歌詞一同亢奮起來，載歌載舞，將平淡清苦的生活升華出浪漫和希望，餵養，並將永遠餵養著北方的男女，和愛情。

（「花兒」與北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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