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浪漫櫻花 曾是軍國主義象徵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早稻田大學碩士 胡萬程】

春暖花開，4月份的東京總算是迎來了明媚的暖陽。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日本的旅遊高峰期，因為櫻花季到了。

如果說鬱金香讓你想到荷蘭，金鏈花讓你想到泰國，那麼提到櫻花你一定會想到日本。雖然大多數國家都有自己的國花，但卻沒有太多國家像日本一樣，把國家形象和花卉結合的如此緊密，以至於英語詞典中「櫻花」用的就是日語中「桜」的羅馬標音Sakura（さくら）。

日本櫻花協會數據顯示，日本全國一共大約種植了300萬株櫻花樹，它們在47個都道府縣都有分布。雖然櫻花的開放周期大約只有一周，但由於島國狹長的國土形狀，使得日本全國各地的櫻花開放期橫跨了3月-5月近兩個月的時間。而根據各地花開時節的不同，日本氣象協會每年都會公布名為「桜前線」的各地櫻花盛開預計圖，為民眾賞花提供準確的參考信息。

日本氣象協會發布的2017年日本櫻花盛開預計圖

日本大大小小共有5000多處有名的櫻花觀賞景點，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位於奈良的吉野山，這裡生長著3萬多株櫻花樹。由於種植的是幾乎同時開放的「染井吉野櫻」品種，當你走入櫻花盛開的山中，一定會嘆為觀止。若是運氣好遇到大風天，漫天櫻花飛雪的景象應該會讓觀者重新理解浪漫的含義。

吉野山漫山遍野的櫻花

每逢賞櫻季，當地都會加大力度宣傳

當然，在重視環境保護與公園修建的日本，各大都市諸如東京、大阪、仙台、福岡也都種植了大量的櫻花。每當櫻花季，都市裡生活的男女老少會在閑暇時間蜂擁出動，青壯年先早早在視野較好的櫻花樹下鋪上野餐布佔好位置，待親朋好友歸位後，邊賞花邊喝酒，吃點心，聊天，抓緊享受每年持續不長的花開時節。不過要佔個好位子可不是那麼容易，前些日子還有新聞報道，為了賞櫻，很多日本人都通宵排隊，一波接一波，下大雨也不例外。

東京荒川公園櫻花

櫻花作為當代日本的象徵性花卉，它的形象也在各類文化作品上引人注目。書籍、歌謠、電影、動漫、廣告，都能看到櫻花的身影，但是在不同的媒介和不同的語境中，櫻花也代表著不同的含義與主題。

不同於大多數國家，日本每年的更新時節在3月末到4月初，這段時間不光是國家財政年度的更新，同樣是各學校畢業式與迎新式的時節，公司新職員的入社式。這段時節恰逢其時的與櫻花花期重合，離別的傷感，結束的不舍，身份變換的不安，對嶄新生活的憧憬等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使得原本就是物哀代表的櫻花承載了太多的象徵意義。「莫哭了好友，現今惜別之時，你更要毫無掩飾地笑，迎著飛舞的櫻花」，森山直太郎的《櫻花獨唱》很好地詮釋了櫻花在日本大多數國民心中的象徵意義。

日本動漫、影視作品中，都可以看到櫻花的身影

作為日本文學和美學的內核，「物哀」精神從日本平安朝時期的《源氏物語》便生髮濫觴，川端康成在《日本美之展現》中提及：「平安朝的風雅、物哀成為日本美的傳統」，而在《不滅之美》中又說：「悲哀這個詞在日語中和美是相通的。」這種特殊的「哀」，主要體現為對美好淳樸而弱勢的事物的同情與愛憐之情。當櫻花紛紛灑落，在極致的美中完成死亡的最後五秒，恰恰契合了日本人的物哀精神。

櫻吹雪

日本人不斷強化這種精神，並且把它與一個國家緊緊地聯繫在一起，而這必定是採取了長久的國家層面上的動員與大規模的民間文化滲透，才能夠做到。要知道在奈良時代，日本「詩經」《萬葉集》上收錄的關於花卉的詩歌，佔壓倒性優勢的是歌詠梅花。當時日本受隋唐文化的影響很大，隋唐時期文人推崇梅花凌霜傲雪的風潮想必也影響了日本人的審美。

那時候，櫻花在日本只是一種時節性的花卉：櫻花開了，春天來了，農耕可以開始了。一直到德川幕府17世紀統一了日本之後，由於市民階級的興起，原本流行於貴族中的賞花活動，也慢慢突破階級界限，變成民眾們都能夠享受的一種樂趣。櫻花作為一種比起菊花、梅花都顯得更接地氣的花卉，逐漸被日本民眾接受起來。

千鳥淵公園櫻花

與此同時，江戶時代興起的武士道也為原本時節性的平凡櫻花賦予了精神品格。日本有一句家喻戶曉的諺語「花は桜木、人は武士」，意思就是花中最好的就是櫻花，人中最好的則是武士。

《武士道》的作者新渡戶稻造在書中有這麼一句話，「敷島の大和心を人問はば、朝日に匂ふ山桜花。」翻譯過來就是，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新渡戶認為，武士的最高原則是義勇奉公，最高價值是盡忠，當面對生死選擇的時候，唯有直面生死，為了守護的事物選擇死亡才是武士道的本質。而櫻花在綻放的時候十分燦爛，飄落離世的時候也是最為盛開的時候，這種現象與武士直面生死的精神頗有相似之處。

江戶時代之後，櫻花成為了武士道的象徵，正式成為日本全國推崇的精神花卉。

櫻花下的決鬥

但隨著明治維新之後，日本在走向現代化國家的進程中，選擇了對外擴張侵略的手段，國家慢慢演變為軍國主義體制。對於軍人的管理，無條件忠誠且不怕死亡成為了軍事指揮官最為推崇的品格。原本就將武士道精神融入軍隊的日本軍部統治者，在文化與精神層面上對於櫻花也大力推崇。

這在當時日本軍隊軍歌《同期之櫻》的歌詞里體現的淋漓盡致：「你與我是同時盛開的櫻花，我們在同一軍隊綻放，既然是櫻花就要從容地散落，為了國家美麗地散落，未來的我們會在花的都城——靖國神社再會！」

軍歌原本是為了鼓舞士兵的戰鬥力，讓他們保家衛國，而這首《同期之櫻》從一開頭就是鼓勵士兵不要怕犧牲，而且要像櫻花那樣，美麗地犧牲，暗示犧牲之後就能成為神社的一員。設身處地想想，那些很早便入伍的青少年，頭腦里對於生死觀從來都是一種荒唐性的浪漫主義之感，最後那支臭名昭著的「神風」自殺特攻隊的存在，也算是情理之中了。二戰時的櫻花，對於飽受戰爭苦楚的人們來說，無疑是一朵「死亡之花」。

所幸的是，戰爭之後，櫻花慢慢地還原了它本來的面貌，當代日本人對於櫻花也就是純粹的賞花，春初綻放、周期短、盛開便落下的特點總會引起日本人內心裡的那一絲悲哀之情。日本文化作品中就是存在這種「毀滅性美學」的特色，在看似繁華的故事情節中，最後總會落入悲劇性的結局。這種無常的哀感在日本就是美感的一種表現形式，可能正因為如此，櫻花才能在這片國土上經久不衰，受到眾人的喜愛吧。

今日的櫻花對於日本還有個更加現實的意義，那就是為日本帶來了大量遊客，拉動了日本經濟的增長。櫻花季的日本，所有旅館和民宿基本上都是爆滿的狀態。據媒體保守估計，日本的櫻花經濟市場高達1000億日元（約60億人民幣），除了帶動當地的住宿飲食旅遊行業，與櫻花相關的衍生服務與商品也是層出不窮，花樣繁多。

與櫻花相關的各類商品

星巴克推出櫻花杯

面對國內經濟疲軟，安倍晉三曾下決心大力推動日本旅遊業的發展，「到2030年，讓來日本旅遊的遊客達到6000萬人。」而櫻花則是日本春季吸引遊客的一大王牌法寶。上周末，筆者和朋友去了三處東京有名的櫻花觀賞地，中國人、韓國人、歐美非人比比皆是，不過比起坐在櫻花樹下喝酒吃點心，外國人們更喜歡租一套和服或是武士鎧甲在櫻花樹下合影留念。

上野公園櫻花賞櫻人群

從時節之花，物哀之花，到武士之花，再到死亡之花，櫻花在日本歷史的每個時期都留下了舉足輕重的足跡，可以預見的是，在重視經濟發展的安倍政府期間，櫻花作為經濟之花的色彩可能會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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