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賜服：明朝用服裝再造一個「小中華」

文 | 蔣玉秋、趙豐

本文節選自《一衣帶水 異邦華服——從朝鮮賜服看明朝與朝鮮服飾外交》，原作者為蔣玉秋、趙豐。為本號所載《朝鮮國王山寨明朝皇帝的裝扮？這個冷知識有點無恥啊！》的擴展閱讀內容。

原文無圖，為了閱讀體驗，圖為本號根據文中內容另外搭配的，並且文字在盡量不影響原文表達基礎上做了一定調整。如對文章有興趣的朋友，請盡量找到原文閱讀。

明代服飾外交體現在明朝與周邊藩屬國之間以服飾（含衣料）作為賜品的交流。在與明廷建立宗屬關係的朝貢國中，朝鮮是來華朝貢班次最頻繁的國家，由明朝廷官方主持編修的《明實錄》中記載有兩國服飾貢賜相關條目多達五百餘項。

條分縷析《明實錄》中關於朝鮮賜服記錄，朝鮮何以願意接納異邦的衣冠為本國服飾，甚至主動請賜冠冕華服？明廷所賜朝鮮的服飾衣料涉及哪些對象，賜服的時機又是什麼？兩國的服飾外交是否遵從一定的等級規格？我們不妨做如下探討。

明朝為何要給朝鮮賜服？

《明太祖實錄》載有朱元璋在立朝伊始對周邊國家確定的外交基調 。

今年（洪武元年，1368）正月臣民推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惟四夷未報。故遣使報王知之，昔我中國之君與高麗攘地相接……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月所照，無有遠近，一視同仁。故中國尊安，四方得所，非有意於臣服之也。自元政失綱，天下兵征者十有七年，四方暇遠，信好不通。朕肇基江左，掃群雄，定華夏，臣民推戴，已主中國，建國號大明，改元洪武。頃者克平元都，疆域大同，已承正統，方與遠邇相安於無事，以共享太平之福。

——《明太祖實錄》

明太祖朱元璋

不難看出，朱元璋積極修復元朝以來用武力征服周邊國家而致不睦的教訓，在宣告自己正統之位的同時，發出了與鄰國以「主從」之制共享太平的訊息。

此時，朝鮮國名尚為高麗，積極響應明太祖相互修好的號召，洪武二年 (1369) 國王王顓在接受明廷所賜璽書後，遣使者貢方物來賀並請封爵，洪武帝則再次遣齎詔及金印誥文往高麗，封王顓為高麗國王，並以冠服、祭服、文綺紗羅、錦繡絨綺等物賜之，正式建立了兩國宗屬關係。

王顓，即恭愍王

恭愍王與魯國公主，魯國公主為元朝宗室女

洪武二十五年 (1392)，朝鮮國權知事李成桂欲更其國號，遣使來請命，洪武帝以「東夷之號惟朝鮮之稱最美，且其來遠矣」，允其更國號為朝鮮。此後兩百餘年，朝鮮與明廷勤修封貢。

李成桂，即朝鮮太祖

賜服是兩國外交活動中的重要項目，大凡兩國的政治互動，都伴隨著賜服。《明實錄》載朝鮮賜服自太祖始，次數逐朝上升，至英宗時最繁，記錄超一百三十條之多。此後遞減，至穆宗時呈最低，僅七次記錄。至神宗時又反彈回升至四十餘次。這條貫穿有明一代兩百餘年的賜服次數曲線，是明朝與朝鮮兩國交好的晴雨表，是體現其親疏與遠近的物化紐帶。

朝鮮的哪些人可以得到賜服？

賜服都是些什麼衣服？

關於朝鮮賜服，受賜對象地位不等，上至王室，下及庶民。對象主要分三大類：

一是朝鮮王室成員，包括王、王妃、世子、王父、王母、王親屬等。

二是朝鮮差來進貢使臣、奏事陪臣、出使的相國、侍中等官員。

三是漂流、流落至中國海域的朝鮮百姓，史稱漂海人、流域人。（延展閱讀見《穿越1488年：我們路過了大明朝的江南風煙》）

《漂海錄》是崔溥自述因海難流落明朝的經歷

賜服內容包括服飾與衣料。

所賜服飾非常多元，計有十一類——衣服、袍、襲衣、蟒衣、冕服、祭服、冠服、朝服、常服、胖襖、靴襪、冠帶。

《明實錄》記載賜賞朝鮮服飾統計表

值得說明的是，表中統計的「衣服、衣、袍」為服飾大類概稱，多以材質計，如紗羅衣、絹衣、袍等。

賜服衣料涉及絲織品、皮裘、綿布、西洋布。

《明實錄》記載賜賞朝鮮國絲織品統計表

其中絲織品為大類，主要有紗羅、綺、紵絲、帛、絨、絹、緞、錦。值得一提的是，這些絲織品中，多為配伍衣料，即成套服裝里外的定式用料，單位以「表裡」計，多為金織（織金）。另外，賜品中大量提及有「彩幣」，以及「綺鈔」、「綺幣」、「絲幣」等，這類組合是為賞賜財物的通稱，具有一定可衡量的價值。「彩幣」有彩、幣之分，「彩」指絲綢類的紡織品，具體可包含綺、絹等 ；「幣」則指鈔幣，尤其是大名寶鈔。

除了如上大量絲織品的賜給，也有其他紡織品類，如皮裘、綿布、西洋布。

朝鮮國王李瑈遣臣高台弼來獻建州俘。……命禮部從厚賞齎。詔加賜錦四段、西洋布十匹，並賜領兵有功官白金彩

緞有差，遣內臣金輔齎與之。

朝鮮國王李娎為繼妻尹氏請封。上允之。即以誥命冠服並羅緞西洋布等物遣陪臣歸賜之。

——《明憲宗實錄》

李瑈，即首陽大君，發動「癸酉靖難」篡奪王位成為朝鮮世宗

熱播韓劇《公主的男人》講的就是篡位的首陽大君的女兒與「癸酉靖難」被斬殺的大臣金宗瑞的兒子之間的愛情（仇人家子女的愛情）

主動還是被動？

明朝賜服朝鮮的時機

明廷賜服朝鮮，緣自兩國的雙向交往互動。一方面明廷以「宗主」之姿，為威服藩屬，按朝中分封的原則，主動向朝鮮進行昭告、冊封、嘉賞、恤慰、酬償等 ；另一方面朝鮮奉明朝為「正朔」，向明廷稱臣納貢，凡遇「每歲聖節、正旦、皇太子千秋節，皆遣使奉表朝賀，其餘慶慰謝恩無常朝」 ，而明廷本著「有貢則有賞」的原則，給予朝鮮國一定的回賜。兩方往來中，朝鮮使臣出使明朝的行次遠遠高於明朝出使朝鮮，這些重大的政治事件，都伴隨著賜服。

《送朝天客歸國詩章圖》局部

明朝主動賞賜朝鮮的時機

明朝賜服朝鮮的時機可以分為昭告、冊封、賜賞、嘉（獎）、恤（慰）、酬（償）、賻七大類。

1、昭告。明朝凡遇本國大事如昭告即位、皇子皇嗣誕生、加謚號等事，往往遣使昭告於朝鮮，並伴有賞賜。

2、冊封。明廷作為朝鮮名義上的宗主國，對朝鮮國王、王妃、世子實行冊封，伴有賜規格較高的誥命冠服、冕服等。

3、賜賞。朝鮮使臣出使明朝，明廷往往賞賜價值大於貢品的財物。賜賞的原因多樣，如使者辭歸、援助、受助、勤修職貢等。

5、恤 ( 慰 )。以賜服的方式對朝鮮國事、國民的撫恤與安慰。

6、酬（償）。封貢體系下，朝鮮與明朝兩國的貢賜物品，屬禮節性的以物易物的「貿易」範疇，明廷往往以超值物品回賜給朝鮮（高麗），以酬或償其值。

7、賻。明廷如遇朝鮮喪事，往往賜賻布帛等物治喪。

朝鮮初識明朝的海陸圖冊

朝鮮時代的使行海陸

因朝鮮貢獻等因的賜服時機

朝鮮使臣出使明朝的緣由大致可以分為貢獻、賀、請乞、謝、慰五大類。

1、貢獻。納貢、進獻是朝鮮與明朝交往的主要內容，貢品多為方物，如馬匹、人蔘、海青、文魚、白雉、犀象、馬駝、咨紙等。明廷本著「有貢則有賞」的原則，給予朝鮮國一定的回賜。

2、賀。賀類行次的出使緣由頗多，凡遇中國重要節日及朝廷重大事件，朝鮮往往遣使祝賀。賀及民間節令的有正旦節、長至節（又稱冬至）等，其中又以賀正旦節為最多，此外有涉及皇家節日與活動的祝賀，如賀登極、萬壽聖節（又稱天壽聖節）、皇嗣誕生、立太子、皇太子千秋節、尊謚禮成、冊封、其它如宮殿建成等。

3、請乞。奏請指朝鮮凡遇本國國王、王妃、世子變更，或其它大事如冊封、請謚等，均向明朝政府奏事請命、乞賜。

4、謝。對明廷的頒詔、冊封、救濟等事，朝鮮國王常遣使以謝恩至，並得賜衣服絲綢等歸國。

5、慰。凡遇明廷凶禮之事，如太子薨逝、皇后崩、太后喪等，赴明進香奉慰。

海路出使明朝十分容易遭遇海難，表為部分海難記錄

1924年海路出使明朝的圖冊記錄

傾慕與降服

明朝賜服對朝鮮的影響

自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始，即確立了明朝是普天下的「共主」，朝鮮是受封的「藩屬」國，與明廷是「主從」關係，其國王必須得到明廷的正式冊封，而冊封時的要物，除璽印外，屬服飾最重，其等級規格直接體現藩國在上國心中的政治地位。

朝鮮王室服飾級別等同於明朝親王、郡王，體現在冕服體系上，中國皇帝的冕冠是十二旒，而朝鮮王的冕冠為九旒（也曾七旒，七旒對等郡王，九旒對等親王），對應名義上作為明朝皇帝的藩王臣子。

韓劇中的冕服形象

1918年英親王冕服照片

冕旒冠（再現品）

朝鮮陪臣冠服比明廷大臣遞降二等，世子高陪臣一等。

先是，朝鮮國王李裪奏 ：『洪武中……陪臣冠服比朝廷遞降二等，蓋陪臣一等比朝臣第三等得五梁冠服。永樂初，先臣芳遠遣世子褆入朝，蒙賜五梁冠服，臣切惟世子冠服乃同陪臣一等，乞為定製。』上從之，故有是命。

——《明宣宗實錄》

朝鮮的五梁冠和六梁冠

朝鮮王朝對中華服飾的仰慕由來已久，且向以「禮儀之邦」、「小中華」自譽，國號尚為高麗之時就已接受明朝冊封，衣冠服飾悉遵華制。

文軌攸同，賜王冕服，王妃群臣亦皆有賜，衣冠服飾，煥然一新，使我東方得免胡元左祍之俗，復見禮樂文物之盛，誠千載盛際也

——《增補文獻備考》

更名朝鮮後，更多次就祭服、朝服、常服、冠服來請。對「冠服」的乞賜更是屢請不厭。

19世紀朝鮮老照片，圖為梁冠朝服

出土的朝鮮朝服及複製品

由此可見，朝鮮對中華衣冠不僅欣然接納，後續更轉變為一種主動需求，此番狀況在明朝出使朝鮮歸來的使臣奏報中多有表述，極口稱讚「朝鮮文物禮制，無異於中華」 。

18世紀朝鮮人所繪的中國地圖

綜上所述，中朝兩國外交關係密切，互認程度頗高。明朝對朝鮮也是極力優待，薄來厚往，以「君父之國」身份，允許其使用中國的冠服制度。而朝鮮不僅俾從華制，更以華俗為榮，以華服為貴，對賜服的應用伴隨其王朝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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