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0萬美元保釋，中國富人刷新美國人三觀

文 |郭爍

一則去年就震動北美華人圈的謀殺案新聞，因為女主角的家人真的交出了天價保釋金而再度被點燃。BBC的報道題目直接就是《加州謀殺案嫌犯蒂凡尼·李交了6500萬美元保釋金》（California murder suspect Tiffany Li raises $65m bail）。

讓我們先來回顧一下媒體報道的基本案情。

蒂凡尼·李與被害人凱思·格林（Keith Green）

▍涉嫌夥同現男友殺害前男友

2015年，一個居住在加州富人區希爾斯伯勒（Hillsborough），時年29歲，名叫蒂凡尼·李的華裔女子和她26歲的男朋友，凱思·格林（Keith Green）分手了。在這之後，他們一直為自己的兩個孩子的監護權問題爭議不斷（現在兩個孩子的監護權被分配給了李女士的母親和被害人格林的母親）。2015年12月的時候，他們甚至就監護權問題秘密對簿過公堂，但問題並沒有解決。

李女士自己說，她和格林分手後，很快的，就和他們共同的朋友，28歲的凱夫·巴亞特（Kaveh Bayat）約會並且確立關係。

2016年4月29日，格林被報失蹤，他的手機後來被在舊金山金門公園的一名徒步者發現。失蹤之後的12天，他的屍體在靠近101號公路的Healdsburg鎮附近被發現。其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

5月21日，李女士在舊金山以南約20英里處，希爾斯伯勒郊區價值數百萬美元的豪宅中被捕。同時以及稍早時候被捕的，還有她的現男友巴亞特（Kaveh Bayat），以及他們的朋友，40歲的奧利弗·阿德拉（Olivier Adalla）。

蒂凡尼·李位於加州希爾斯伯勒的豪宅

若干媒體都特意提及了一個細節，說在這個豪宅附近，停滿了勞斯萊斯、賓士、路虎和法拉利——但沒有說是誰的。媒體報道，李女士自己開的是一輛賓士SUV，AMG G63。

這個案子立刻引起了媒體的關註：謀殺、少數族裔、富豪、前男友/現男友，以及一些殘忍的細節——兇手很可能將一把直徑9毫米的手槍直接插進了被害者的口中，弄碎了他的牙齒，直接擊斷了他的脊柱，被害人當場死亡（9mm fired from a handgun likely inserted in Keith『s mouth， chipping his tooth and severing his vertebrae， killing him instantly.）

現在再加上一條：被告人交出了6500萬美元的天價保釋金。

李女士並不認罪。她的律師卡爾（Geoff Carr）說，不認為李女士有什麼殺害前男友的動機：「我想不出來什麼我的當事人非要那個年輕人死的理由，日後審判中你們就會知道了。」

這個案子的初審已經於加州時間2017年2月23日（星期四）上午9時於紅木法院（Redwood City Courthouse）舉行過了，李女士的母親李繼紅（音譯，Jihong Li）旁聽了庭審，並未接受媒體採訪。

李女士母親旁聽了庭審

雖然檢察官堅決反對，但法官最終裁決允許交保放人。裁決金額是令人咋舌的3500萬美元現金。同時加州法律規定，如果不是現金而是以其他財產作保，則需要估值翻倍，也就是7000萬美元——這也就是中國有媒體所言的「5億人民幣保費」的由來。毫無疑問，這是該縣歷史上最大數額的保釋金。

可事實稍有出入。李女士的家人支付了424萬美元現金，其餘聯合了15-20位朋友、家人、生意夥伴聯合作保，以估值逾6000萬美元的物業充抵保釋金。如果李女士沒有違反保釋期間的禁止性規定，保釋金將全部退回。

當然，對於法官保釋的決定，被害人家屬意見很大。媒體採訪了格林的奶奶Anthalena，老人家住在俄亥俄州。她說實在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涉嫌謀殺的人居然能夠獲准被保釋。（「I hadn』t heard of anyone in California that got out on bail for a murder charge，」）

▍天價交保 暫獲自由

不到兩個月之後的4月6日，在經過近一年的羈押後，李女士暫得自由。對於她的正式審判，定於今年9月。

其實最終的保釋結果的獲得也是一波三折。總結起來算是走了如下三步。

第一，被告人提出保釋動議，檢察官堅決反對——理由大家都能想到，如此惡性的針對生命的暴力性犯罪，放在任何一個國家、地區都很難被審前釋放。

第二，如果法官裁決保釋，檢察官建議的保釋金額是1億美元。按照聖馬特奧縣地區檢察官史蒂夫·瓦格斯塔福（Steve Wagstaffe）的說法，李氏家族的資產規模在1億至1.5億美元之間，「是一個非常非常富有的家庭」。但律師卡爾認為，1億美元保釋金是「荒謬的」數字。

第三，法官最終裁決3500萬美元現金保釋。檢察官附加要求，李女士必須佩戴24小時電子定位裝置，並且交出護照，不得靠近任何機場100碼（約91.44米）的範圍。檢察官最大的擔心當然是李女士棄保脫逃。

律師堅持認為這種情況完全不會出現：「李女士在舊金山大學畢業，之前在一家股票經紀公司工作，近來在協助她的母親管理在加州的物業。她的家人、朋友和商業夥伴都相信她會按時出庭。」

出庭的李女士

▍異質：美國的保釋和中國的取保候審

這裡多說幾句美國的保釋制度。

保釋制度源於英國普通法。簡單而言，保釋就是，交法官認為足夠多的錢作為保證，刑事被告人就可以在不被羈押的狀態下等候審判。在《聯合國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說辭里，這就叫做「等候審判之人，羈押不能成為常態。」

那麼，法官裁決多少保釋金，就和每一個被告人的切身利益相關了——過高的話無異於剝奪了被告人的該項權利。

1791年美國聯邦憲法第八修正案明確規定了禁止對被告人課以過高保釋金（Excessive bail shall not be required， nor excessive fines imposed， nor cruel and unusual punishment inflicted），但什麼是「過高」，憲法和法律都把裁量權留給了法官。這樣做無疑是正確的，時代不同了，「過高保釋金」的概念自然發生變化。

如同上文所說，檢察官在提議法官不要同意李女士保釋動議被拒後，轉而要求收取1億美金的保釋金，最終法官裁決3500萬美元現金。檢察官認為這個數字是「反映了憲法要求的」（「That number reflects the constitutional requirement」）。

並且檢察官還繼續解釋了自己的觀點。他說：「她和她家人的3500萬美元和你我掏出3500美元是一樣一樣的。他們極其富有。」

並且似乎連檢察官自己都潛意識認為窮人富人在保釋制度設計上的差別是有問題的。比如他向記者介紹，李女士的同案犯，現男友巴亞特和疑似幫凶阿德拉根本就沒有提出保釋動議。因為他們窮，所以「提也沒意義」。

Facebook上面有一位叫做Deanna Stauffer的網友的留言也很有代表性。她誇張地說，「李的媽媽擁有全世界的財富」，並且對她逃回中國表示了極大擔心。

——這其實反映了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有錢就能獲得自由，窮人就活該被關著？

任何法學家、司法工作者都不能承認如此政治不正確的命題，但似乎解決辦法不多。

可以類比的是，早有學者經嚴肅的實證研究指出：例如故意殺人案件中，被告人積極賠償，取得了被害人家屬的諒解，幾乎就可以避免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如果一項刑罰事實上演變成了專門針對窮人的刑罰，那麼正義性當然要受到質疑。

可解決的辦法是什麼呢？難道是有錢也不讓賠，大家一起死么？肯定不是的——釜底抽薪的辦法是全面、立即廢止死刑，當然這是另外一個話題，我就不在這裡展開了。

我看到還有評論者搞不清楚美國的保釋制度和我國的取保候審制度有何區別。大抵而言，區別就在於：前者是憲法規定的「權利」，既然是權利就要有救濟，即是否予以保釋以及保釋金金額要由法官決定，不予保釋要給說法；後者是公檢法三機關都可以決定適用/不適用的一種強制措施，「保障訴訟順利進行」的方法，適用與否都是公檢法的「權力」。

——這箇中滋味的不同，當事人和律師體味最深。

這麼多資料翻閱下來，還讓筆者感觸較深的就是網路言語暴力的問題。打開那個Facebook上名叫「格林的朋友們」（Friends of Keith Green）的賬戶——我猜的確是受害人的親朋們註冊的ID，除了按時發布他們掌握的案件信息、訴訟進程以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大家，「不要在此頁面發布負面評論」（As usual， please refrain from any negative comments on this page）。想必大家已經對於形形色色的網路言語暴力心有餘悸，害怕受害者的家屬再次經歷二次傷害。一聲嘆息。

對於蒂凡尼·李女士和她的家族身份問題，目前為止嚴肅媒體都沒有明確報導。只是說在加州和中國的富豪階層中都淵源頗深（Li and her family have deep ties to wealthy individuals in both California and China）。事實究竟怎樣，有待時間揭曉。

【作者簡介】

郭爍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北京交通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康奈爾大學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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