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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普利策小說獎得主懷特黑德:「種族」是被建構的


騰訊文化 吳永熹



專訪普利策小說獎得主懷特黑德:「種族」是被建構的


科爾森·懷特黑德



北京時間2017年4月11日3:00,2017普利策獎在紐約揭曉。48歲的黑人作家科爾森·懷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憑《地下鐵路》(The Underground Railroad)奪得小說類大獎。這是他的第六部小說,也是他最受關注的作品。在去年8月出版後,它立即成為《紐約時報》暢銷書,並被選入奧普拉讀書會和奧巴馬的夏季書單。2016年11月,它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

一般來說,「地下鐵路」指的是美國廢奴運動期間的一個從南方蓄奴州向北方自由州和加拿大運送奴隸的網路,它由包括黑人和白人在內的廢奴主義者們秘密搭建。在懷特黑德的書中,「地下鐵路」則是一個真實存在的鐵路系統,其運作方式更加神秘。


利用這個系統,《地下鐵路》的主人公——年輕的女黑奴科拉從喬治亞州逃亡到北方,追尋自由。在穿州越界時,她遭遇了難以想像的挑戰和考驗,也得到了許多幫助。它們有的來自黑奴,有的來自充滿正義感的白人廢奴主義者。


《地下鐵路》一書著眼於奴隸制,對於奴隸主莊園的描寫生動、沉穩,深具現實感。但這部小說又不僅僅止步於奴隸制:它通過探討種族關係,對美國歷史中最重要的議題進行了深入思考。


在2016年懷特黑德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之後,騰訊文化曾對懷特黑德進行了電話專訪。在採訪中,他談及《地下鐵路》的寫作經歷和美國的種族歧視問題,也談及反觀歷史與把握現實的方式。以下為採訪全文。


寫一本讓你害怕去寫的書



專訪普利策小說獎得主懷特黑德:「種族」是被建構的


《地下鐵路》



騰訊文化:《地下鐵路》在今年8月出版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你想過它會為你贏得國家圖書獎嗎?


懷特黑德:他們在9月公布了長名單,在10月公布了短名單。你當然會在心裡希望你能獲獎,但直到獎項公布之前你都不知道。所以在他們說出這本書的名字之前,我一直都挺緊張的。

騰訊文化:對你來說,這應該也是一本難寫的書吧。你完成這本書大概花了十六年。當時你為何產生了寫這本書的想法?又為什麼一再決定推遲寫它?


懷特黑德:我是十六年前產生寫這本書的想法的,當時我即將完成一本叫做《約翰·亨利時代》的書。然後我突然想到,如果「地下鐵路」真的是一個鐵路網會怎麼樣?如果我們的主人公在美國的每一個州,都如同置身一個完全不同的另類美國,又會發生什麼?這個想法似乎很有意思。不過,作為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當時的我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接受這種挑戰。等待似乎更為明智。


此後,每寫完一本書,我都會回去翻看我當時的筆記。每次我都會想,這次我準備好了嗎?但每一次我都覺得我應該去寫別的。我把它推遲得太久了,因為我不想面對這樣一個令人害怕的前景。最終,大概在兩年半以前,我想,也許我應該寫的,就是這本讓我害怕去寫的書。


騰訊文化:在書里,「地下鐵路」不再是比喻,而是一個真實的鐵路系統,這賦予了小說超現實主義的層面和意味。為什麼你覺得這本書需要有這樣一個超現實主義的層面?


懷特黑德:它不是必要的,它就是我對於這個故事的想法。不是說為了去寫奴隸制和美國歷史必須要使用魔幻元素,而是說我想使用這個魔幻的設定,嘗試圍繞它去寫一個故事。而且,如果不需要完全遵循真實的歷史背景,我可以對歷史做出自己的解讀,這本書就不再只是關於奴隸制和「地下鐵路」的,它也是關於美國歷史的。



專訪普利策小說獎得主懷特黑德:「種族」是被建構的


1850年代的一幅美國版畫。它反映了黑奴通過真實的「地下鐵路」逃亡的生活



騰訊文化:在書的第一部分,你對南方奴隸莊園的描寫非常直接,效果是很現實主義的;但你對那些暴行的描寫並不過分,總是適可而止。為什麼?


懷特黑德:為了寫出一個具有現實感的莊園,你必須要展現暴行和暴力。所以在我開始和現實做遊戲之前,我要對莊園上的生活進行一個準確的描繪。但這並不是故事的核心。故事的核心是:主人公科拉怎樣從一名奴隸變成一個自由人,從一個對生活毫無掌控能力的人變成一個對能掌控自己的存在的人。

把魔幻故事寫得真實可信



專訪普利策小說獎得主懷特黑德:「種族」是被建構的


1898年的一幅美國地圖描繪了真實的「地下鐵路」逃亡路線



騰訊文化:你說1930年代的「聯邦作家計劃」對你寫這本書幫助很大。能否介紹一下這個項目?你又是怎樣使用這個項目中的資料的?


懷特黑德:這是大蕭條時代美國政府啟動的一個項目。為了給失業作家找一些事做,聯邦政府讓他們採訪了一批以前是奴隸的人——在美國內戰時期還是孩子或青少年的這些人,當時仍健在。作家們聽到了這些人的人生故事,有些故事很短,只有兩頁紙,有的有十頁紙。綜合起來,它們提供了一幅奴隸制的全景圖。


從這些資料里,我得到了很多名詞、動詞、形容詞,以及很多細節,這些為我描寫莊園生活奠定了現實基礎。它們為我提供了一個很深入的入門指引,讓我了解了當時在美國不同的州,不同的莊園(大莊園或是小農場)都是怎麼運作的。


騰訊文化:奴隸的語言也是從這些資料中來的嗎?


懷特黑德:是,包括他們的語言、談話方式、談話的韻律感。當然,除了來自「聯邦作家計劃」中前奴隸的口述,也來自一些前奴隸寫下的回憶錄。


騰訊文化:你選擇以一個女性作為主人公,這對界定《地下鐵路》的性格起了重要的作用,因為女性在奴隸制中的經驗顯然與男性的很不同。你是從一開始就決定要寫一個女性主人公的嗎?

懷特黑德:不是的。在《地下鐵路》作為一個影子存在於我腦海中的許多年裡,我一直想像是一個男人想要逃跑,去找他的妻子或孩子。但我過去的好幾本書都是以男性為主角的,所以我覺得這次也許應該改變一下。而且女性經驗是如此獨特,在我看來這個挑戰值得一試。


騰訊文化:在書中,你也嘗試還原當時的社會經濟結構以及由它所決定的人性心理。在南卡羅萊納州那一節中,你描述科拉去商場買裙子,寫她對於「金錢」這個新概念的第一反應。有一句話是這樣的:「錢是一個新事物,它不可捉摸,喜歡去它愛去的地方。」它準確捕捉到了科拉麵對一個新經濟系統時的迷惑、恐懼,以及那種舊思維的存留。你是怎麼想到類似這樣的細節的?


懷特黑德:(笑)不管做什麼工作,在你領到第一份薪水時,你都會體會到「錢消失得有多快」這個現實。


我想,作家的工作就是盡量將你描述的世界寫得真實可信,不管它是現實主義的,還是魔幻主義的。如你所說,任何人都能對第一次獲得報酬時的這種心理產生共鳴。在書中,科拉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去了不同的地方,有時候故事會變得魔幻和荒誕。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讀者能對她的經歷的不同部分產生共鳴。


「種族」是被建構的


騰訊文化:說到書中的魔幻部分,這本書對歷史的描繪總的來說是可信的,但對於一些歷史事件,你確實做了一些騰挪變形,包括「地下鐵路」,也包括「自然奇蹟博物館」。


懷特黑德:可以這麼說。總的來說,人們不會以這種方式被展覽。(註:在《地下鐵路》寫到的「自然奇蹟博物館」中,科拉和其他兩位黑奴穿上奴隸的裝束做活體展覽)但是一些嘉年華和世界博覽會,確實將黑人扮成叢林土著來展示。所以這真的有現實基礎,只是科拉的這種經歷是我想像出來的。


騰訊文化:那麼書中在南卡羅萊納州對黑奴做的梅毒實驗呢?


懷特黑德:那也是真實發生過的。這個實驗的名字叫「塔斯基吉梅毒實驗」,發生在1930年代(註:即1932-1972年間美國公共健康服務部在亞拉巴馬州進行的一項秘密醫學實驗——以替黑人男性提供醫療服務為偽裝研究梅毒。)我把這個實驗的時間提前了,將它與奴隸制並置,探討二者之間的關係。它們展現了權力部門對黑人的看法。


騰訊文化:種族問題當然是這本書的核心議題,但「種族是一個複雜的、變動不居的概念」,是《地下鐵路》試圖探討的問題之一。與奴隸制對應的,當然是「白人至上主義」。但如果對歷史做稍微認真一點的打量,我們會發現,在美國,白人的歷史也是一部移民史,也充滿複雜的身份政治的糾結。比如雖然是白人,愛爾蘭人融入美國的歷史就充滿了血淚和掙扎。在你看來,「種族」是一個被建構的東西嗎?

懷特黑德:是的!你去看19世紀、20世紀初對於愛爾蘭人、義大利人、猶太人的歧視(當時不同的移民潮湧入美國),持種族主義觀點的白人歧視的是其他白人,這是很好笑的。而作為一個愛爾蘭人或義大利人,當你在20世紀初成功地躋身中產階級後,你就開始看不起其他新來的移民,比如中國人、多米尼加人……隨便什麼比你後來的人。


每一個族群都需要找一群新人來妖魔化,這似乎是人性的一大弱點,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其他地方。


騰訊文化:但重回歷史,觀察事情是怎樣發展演進是很重要的。


懷特黑德:這本書採取的確實是一個比較長遠的視角。我並沒有隻集中於黑人的歷史。在北卡那一章,我也談到了愛爾蘭移民群體,談到了「白人至上主義」和納粹德國的種族清洗的關係。通過創建這個魔幻的敘事結構,我可以對歷史做不同的解讀,我也希望引發人們對歷史的不同思考。


對種族主義的現實沒有解決方案


騰訊文化:讀這本書時,人們當然無法忽略歷史與現實之間的聯繫,比如19世紀的巡警和今天的警察針對黑人的暴力。作為黑人,在你成長的時代,這種不安全感是非常真實的嗎?


懷特黑德:當然。美國是一個種族主義相當嚴重的國家。我成長的1980年代有種族主義,今天仍然有種族主義。


騰訊文化:但是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人試圖喚起人們對於警察暴行的關注,像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這樣的運動聲勢越來越壯大。你認為人們有理由感到樂觀嗎?


懷特黑德:我不這麼認為。(苦笑)尤其是在這次選舉之後。雖然我們在一些領域確實取得了一些進步,但進步很慢,而特朗普的當選讓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退了好幾步。


騰訊文化:很多人認為前景令人不安,你認為應該怎樣去應對這種不安?


懷特黑德:我沒有任何解決方案。一些人可以去抗議,一些人可以用非種族主義的方式教育小孩,一些人可以去捐款……作家或藝術家做貢獻的方式之一,是去創造作品,擴展人們對世界的看法,擴展人們對「我是誰」的看法。但是,對於一個從美國建國之初就已像瘟疫般存在的問題,我沒有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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