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大學學生卧底蘋果代工廠：犯困要被罰站

4月12日消息，據Macrumors報道，美國紐約大學畢業生曾德建（Dejian Zeng）去年暑假期間曾前往和碩（Pegatron）生產iPhone 6s和iPhone 7的工廠實習，並收集了工人們第一手生活、工作資料。最近，曾德建接受專訪，詳細分享了自己的經驗，並揭示了在和碩工廠工作的場景。

最初到達工廠時，曾德建的工作就是最後組裝。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在iPhone 6s的背面貼上貼紙，並增加一個螺絲釘。他需要一遍遍重複這樣的工作，這個過程讓他感到「非常無聊」。曾德建每天晚上7點半上班，工作12個小時，包括吃飯和休息時間。白天的時候，他在員工宿舍中睡覺，晚上醒來後，重複昨天的過程。

這就是曾德建去年夏天卧底和碩工廠6周的經歷。和碩工廠數以千計的工人每天都過著與曾德建相似的生活，日夜不停地組裝支撐數字經濟的智能手機。但與這些工人不同的地方在於，曾德建不需要靠這份工作維持生存。他是紐約大學的畢業生，之所以要來這裡工作，主要為完成自己的暑期調研項目。

像許多其他科技公司那樣，蘋果公司所有的電腦和智能手機幾乎都在中國生產，多數交給和碩這樣的代工廠商。這近來成為有爭議的政治為題，因為美國新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敦促蘋果將製造業搬回美國，以便創造更多就業機會。與此同時，蘋果的海外製造業務長期以來受到人權組織批評，因為其工人工作時間長，而薪資過低。

科技行業領袖們表示，蘋果已經改變策略，試圖解決工廠工人待遇問題。今年3月份，蘋果發布年度報告，揭示其製造業務內幕。為了獲得第一手材料，曾德建於去年夏天前往和碩工廠進行卧底調查。這家工廠曾先後於2014年和2016年分別受到BBC和彭博社的關注，它們報道的重點是這些工人是否被強制加班和輪班工作。

蘋果已經對和碩這家工廠進行16次核查，發現99%的工人每周的工作時間不到60個小時，從事輪班組裝蘋果產品工作的工人平均每周工作43小時。在過去5年中，這家工廠工人工資增長了50%以上，高於上海平均工資。曾德建就來到這家工廠，親身體驗了iPhone組裝工廠工人的日常生活。

以下就是曾德建的親身經歷：

最初的時候，我被分配到名為FATP部門，即最終組裝測試包裝，主要工作就是組裝iPhone。一條裝配線上大約有100個工作站，每個工作站只負責1項工作。最初，我幫助組裝iPhone 6S，此後又開始組裝iPhone 7。在組裝iPhone 6S時，負責2個工作站，包括擰緊揚聲器的螺絲釘和張貼貼紙。這些工作很簡單，但那就是你需要做的，而且要一遍遍重複去做，每天都要做。

最初幾天，我需要保持注意力集中，否則就無法跟上裝配線的速度。你需要手疾眼快，同時精力集中。這很容易讓人感到疲憊，但你必須保持頭腦清醒。你根本沒有時間想別的事情，只是需要不斷加快速度。幾天後，我就熟悉了這個過程，最後我甚至能夠閉著眼睛完成工作。為此很多時候，你會感覺無所事事，那會讓人心浮氣躁，同時非常無聊。在和碩工廠中，任何電子設備都被禁止帶入其中。這讓我很難受，因為你不能聽音樂。有時候工人之間會互相聊天，無所不談。但有時候，你的經理會為此感到非常憤怒。

我與另外7人住在工人宿舍中，宿舍不在工廠園區中，相距大約10分鐘車程，每天有班車接送。最初，我是夜班，晚上6點或6點半起床。裝配線啟動的時間不同，有些同事晚上7點半開始工作，還有些人在晚上8點、8點半或9點半開工。我晚上7點半上班，乘坐7點的班車去工廠，然後大約7點15分到達。大約工作2個小時，你可以休息10分鐘。

在首次休息期間，許多人都會打盹。但很難入睡，因為時間畢竟很短。如果你想喝水或上廁所，需要走出巨大的車間，上完廁所回來，10分鐘時間就過去了。為此，休息期間你只能選擇做一件事：要麼小睡一會兒，要麼去廁所。

再工作2個小時後，我們可以休息50分鐘，並吃午飯。通常情況下，有蔬菜和肉，有時候也吃包子或麵條。基本上每餐有3道蔬菜、1道肉菜，外加米飯。食堂中的飯菜價格不同，有5元套餐和8元套餐。園區內還有參觀，人們通常下班後前往。如果趕上白班，飯菜價格更貴些，可能需要20元。有些菜不太好，但你別無其他選擇。有時候，還有蘋果、梨以及其他水果。整個工廠的所有工人都在一起吃飯，為此那裡擁有巨大的食堂。

如果你與朋友一起吃飯，可能會趁機聊聊天。但大多數人都是自己吃飯，因為吃飯速度越快，你就會有更多時間休息。如果你提前吃完午飯，也可以睡一會兒。在工廠中，睡覺真的很重要。你可以看到人們躺在長椅上睡覺，也能看到有人坐在那裡入睡。當然，也有人四處走動。如果他們看到你睡著，會掃描你的ID卡。他們會將這些記錄填入你的簡介中，然後在整個裝配線中發放，經理隨後會找你「談談」。這種情況發生多次，工人會被扣錢。

午飯後，工人們需要工作2個小時，此後有10分鐘休息時間。再工作2個小時後，取決於你是否需要加班，如果不需要你就可以下班。但通常情況下，所有人都需要加班，不同之處在於加班時間多少。周五只加班2個小時，周一到周四可能要加班2個半小時，周六也需要工作滿8小時。這樣算來，工人在工廠中要待12個小時，當然包括休息時間和午飯時間。

我早上7點半下班，通常會先吃飯，然後乘坐班車會宿舍，再洗個澡。如果幸運，還會有熱水剩下。有時候，宿舍里沒有熱水，甚至根本沒水。洗澡後，人們要麼去網咖打遊戲、看視頻，要麼躺在床上用手機看視頻。宿舍中有Wi-Fi，但要想登陸，需要下載特定應用或點擊評論等東西，以便賺取虛擬幣。你可以用虛擬幣登陸Wi-Fi，連接24小時需要20虛擬幣，下載應用需要20或30虛擬幣。當然，你也可以購買虛擬幣，大約5元100個虛擬幣。在賺取虛擬幣的平台上，也有免費視頻可供觀看。

我大約在上午10點上床睡覺，畢竟你沒有多少時間休息，並且非常疲累。大多數時候，你只能看1部電影，然後就要上床休息。接著重複這樣的生活，晚上6點半起床，準備上班。在培訓的最初幾天，我交了幾個朋友。但在正式工作後，許多人無法分配到一起。但我在裝配線上也認識了許多同事，我們都是很好的朋友。

即使在相同的宿舍，也並非所有人都做同樣的工作，有時候輪班時間也不同。我曾1個月時間沒看到過室友，因為我們工作時間不同。有些工人帶著女友或妻子，有時候他們租住園區外的公寓。你也可以選擇那樣做，但生活成本非常高。但那是唯一的選擇，因為工廠不為夫妻提供宿舍。

在裝配線上工作時，人們談論各種各樣的事情，包括中美關係、中國南海局勢等，這些都是新聞熱點。但大多數人都討論電影，也有人談論自己的生活。他們需要養家糊口，需要送孩子去學舞蹈，這些人顯然已經為人父母。有時候，工人們也談論娛樂新聞、名人八卦等，這些都是年輕人最愛的主題。他們懂得很多東西，甚至有人討論美國歷史。

對於這份工作，多數人的態度是既不喜歡也不憎惡。我們只是將它當成能夠賺錢的工作，沒人享受工作樂趣，因為開始工作就期盼下班。我們最關心的就是薪資，我需要錢養家糊口、維持生活。有些工人曾在其他工廠工作，認為和碩工廠的管理更嚴格，你不能帶手機進入工廠，工作時不能聽音樂。有時候，還有人四處走動，禁止你大聲說話。有些工人經過對比，認為和碩的控制更嚴格，這讓他們有點兒不滿。

沒有人將這份工作當做職業，這裡的工人周轉率非常高。對於有些人來說，在這裡工作2周或1個月就離職非常普遍。但有些人工作時間比較長，堅持工作1年後就可能被提升為裝配線主管。和碩工廠有不同的組織結構，最低層次為操作員，然後是多任務工人，第三級則是小組負責人，然後是裝配線主管。在向上是部門經理，最後是廠長。有些工人可以晉陞，但大多數只會成為裝配線主管。中國農民工的工作模式是，前往城市打工1年，然後回家過年1個月，來年再找其他工作。為此大多數人都無法堅持到晉陞。

有些工人擁有iPhone，但數量不是很多，畢竟那需要他們花費2個月的工資購買。多數工人都是用國產手機，比如OPPO等。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組裝蘋果產品，我們甚至能分辨出iPhone 6和iPhone 7。為了幫助蘋果保密，和碩工廠實行嚴格的控制制度，比如使用金屬探測器檢查工人。有時候這很尷尬，因為許多女性的胸罩上有金屬。

在經過2道安全門檢測後，還有其他安全措施。在裝配線上工作時，周圍都有窗帘遮擋，因此你甚至無法看到設備全貌。比如在生產iPhone 7時，我們被遷往其他車間工作，當所有東西準備就緒後，我們又重新搬回來。在開始試生產iPhone 7時，經驗告訴我們它與iPhone 6S完全不同。

當時，我們整天都感到很難受。因為當天只生產了5部手機，而你只能幹坐在那裡，無所事事。有時候，管理者還禁止人們說話。你要靜靜地坐在那裡，直到下部手機進來。你嘗試組裝它，然後將其送回去。接著再等幾個小時，直到下部手機進來。開始量產iPhone 7，還有蘋果員工來此監督組裝過程，因為它是新產品，他們想知道是否存在什麼問題。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些人是蘋果員工，是因為管理層稱他們為「客戶」。有時候，蘋果員工會對產品進行檢查，並在裝配線各處走動。

工廠管理層非常謹慎，車間中需要非常乾淨。所有人都必須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使用滾筒不斷清潔灰塵。管理人員也很謹慎，不斷四處巡視，人們不被允許說話或睡覺。這樣靜坐幾個小時，很容易讓人犯困。三次犯困被逮住，就只能站在裝配線旁邊等著。工人們都知道他們在生產蘋果產品，也因此將自己視為這個過程的一部分。

工人們對蘋果本身可能了解不多，大多數人的印象是蘋果賣了很多iPhone。但也有些人是真正的科技粉兒，非常了解蘋果的歷史。人們有時候認為組裝蘋果產品非常酷，特別是當他們組裝iPhone 7，並知道這款手機還未上市時。

對於和碩工廠來說，加班是個大問題。平時加班費為時薪的1.5倍，周六加班為2倍。但在我看來，工人加班是非自願的，他們不能憑個人意願決定是否加班。當然，加班問題很複雜，有些工人可能要求加班，因為那可以賺更多錢，但是這也是因基本工資太低所致。工廠、工人都知道這種情況，他們都有不同的原因需要加班。

在不忙的時候，和碩工廠每周工作時間為40小時左右。而在繁忙時候，每周工作超過60個小時。在量產iPhone 7時，甚至有工人連續工作11天。為此，在繁忙和不忙季節，和碩工廠可能有不同的加班標準。我不知道這家工廠是如何通過蘋果審核的。加班太多除了導致人們嗜睡外，還促使工人沒有太多時間去做其他事，比如接受職業再培訓等。在繁忙季節，工人們無法休假。在我開來，管理層的態度不夠好，他們總是覺得你在給他們找麻煩，無論是你要求加班、不加班還是休假。

和碩非常在意未成年人工人，他們正試圖控制這種情況。我們首先會接受為期2天的培訓，主要與安全有關。和碩工廠有個名為「掌知識」的移動平台，蘋果上傳了許多安全培訓和職業相關的知識。在培訓第一天，管理層要求我們下載這個應用，否則第二天不會被分配到裝配線工作。為此，每個人都下載它。

通過第二次培訓，我們分了服裝、帽子以及拖鞋。它們都是粉色的，帽子是藍色的，褲子也是藍色的。每人只有1套，為此周末需要自己動手清洗。有時候，許多人甚至很長時間不洗。進入車間前，你需要穿戴整齊，這非常重要。此外，工人們需要注射各類疫苗。

第四天時，我們重新回來接受更多培訓。這些培訓更多是滿足蘋果標準，他們稱有幾件事是客戶關心的，包括非自願加班和童工問題。還有其他培訓，包括如何打造人際關係，如何管理你的錢等。這些都是蘋果要求的，因為我們被要求必須通過筆試，而答案都包括在訓練中。工人們還需要接受各種各樣的考試，包括將漢語術語翻譯成英文。

從培訓中可以知道，受傷可以去醫院，工廠負責報銷費用。他們考慮到許多情況，比如被開水燙傷，你都可以領取補貼。下樓梯摔斷腿，他們同樣負責。除了安全培訓，還有關於你薪資的培訓，包括加班、社會保險、差旅費、微信平台等。他們幾乎考慮到所有事情。

我在和碩工廠工作了一個半月，第一個月領取工資3100元，後半個月領到1500元，還不夠買一部iPhone。大部分工人工資都差不多，他們的基本工資很低，上海市規定最低工資為2320元。隨著時間推移，工資會有所上漲。從工資角度來看，特朗普總統要將勞動密集型製造業搬回美國似乎不太現實。美國工人會接受400美元的月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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