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烝報通，這四字告訴我們：2700年前有個「性開放」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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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丐丏

【作者簡介】丐丏，本名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市作協會員，編輯職稱，喜愛文史，些有文章見媒獲獎出版，現為國企管理人員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

顧頡剛先生在《浪口村隨筆》中論到《左傳》中之「烝報」：「《左氏》書中，凡卑輩取（娶）尊輩之妻妾為己偶者，謂之曰『烝』，亦曰『報』。」既論尊卑、論輩分，顯然是有親戚關係的了，比如侄子娶了嬸娘——有點兒亂倫吧？！《左傳》所記之亂五花八門，遠不止此，那時或真就是這麼開放的。

顧老還多引古註：「上淫曰烝」，「淫親屬之妻曰報」，「淫季父（小叔）之妻曰報」。顧老還舉了一些例子，如：《桓公十六年》「衛宣公烝於夷姜」，夷姜乃衛宣公庶母；《庄公二十八年》「晉獻公……烝於齊姜」，這齊姜亦是庶母地位；《僖公十五年》「晉侯（惠公）烝於賈君」，賈君是晉惠公父晉獻公的妃子，也可謂是其庶母——這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左傳》中的「烝」事兒還有不少，「報」事兒倒是不多，顧老舉了一例（或只此）：《宣公三年》「文公報鄭子之妃曰陳媯」，鄭文公為侄，鄭子為叔——這也屬於「上淫」！

顧老論證的結論是：「烝、報」之舉符合當時風俗，且多在《左氏》之上半部——下半部時，時人的觀念已經改變。《左傳·成公二年》中記，楚莊王討伐陳國後要納新寡美婦夏姬，申縣一個叫屈巫的小官（或縣令）出來勸阻，講了一大段話，其中有句：「貪色為淫，淫為大罰。」這符合我們今天對「淫」的認識。「成公二年」在上半部偏下，人們的認識和恥感看來是真的有所提高了。楚莊王還真聽勸，把夏姬送給了一個叫襄老的地方官；後來襄老戰死，他的兒子黑便與這繼母夏姬私通：「其子黑要烝焉。」真是夠黑的！——此很準確地用到了「烝」。有趣兒的是，這夏姬最後竟落到了屈巫的手裡；如此，屈巫當初之勸就令人懷疑了：難道那時候這傢伙就別有用心？

其實，早在隱公三年，衛國大夫石碏在勸諫衛庄公管教好公子州吁時就曾明確說道：「驕、奢、淫、泆，所自邪也。」宣公九年，衛國大夫洩冶也曾有諫衛靈公言：「公卿宣淫，民無效焉？」（見下）襄公二十八年，鄭國名臣子產就蔡景侯與兒媳婦私通一事（見下）亦曾有言：「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子產名）聞之，如是者，恆有子禍。」可見，人們對「淫」一直是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和警惕的。

（二）

《孔叢子·小爾雅·廣義》中明確定義了淫、烝、報、通4種「性行為」：「男女不以禮交謂之淫，上淫曰蒸（烝），下淫曰報，旁淫曰通。」淫，是廣義言之，除「淫於鄖子之女」（《宣公四年》）外，《左傳》中之「淫」多取沉湎、過分之義；「烝、報」之外，還有「通」，不知這是否符合當時風俗——應該不符合任何時代風俗，但任何時代都不乏「通」事兒。恰恰是這個「通（奸）」，貫穿《左傳》上下——也貫穿古今中外，今天我們美其名曰「不正當性關係」或「權色錢色交易」。顧老當時可能沒注意到「通」。

清人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中倒是專門說到「通」：「服虔曰：『旁淫曰通。』然《牆有茨》，庶頑通於君母。《左傳》：『孔悝之母，與其豎渾良夫通。』是上淫亦可曰通也。齊莊公通於崔杼之妻，蔡景公為太子般娶於楚，通焉。是下淫亦可曰通也。」一「通」百通啊！事情往往是這樣，初之時細化而不厭其煩，漸漸地就簡化歸一了。非明媒正娶的，皆屬「旁」，故皆曰「通」可也。「淫、烝、報、通」之細化實也無甚意義，就其時具體事兒的具體當事人之關係而言可能亦兼而有之。今日唯「淫、通」還常見常用，已無所謂上淫下淫了——這種事兒也少之又少之了。

（三）

《左傳》之「通」事兒真是不少（以下按時間順序）：

《桓公十八年》：「公會齊侯於濼，遂及文姜如齊，齊侯（襄公）通焉，公謫之。以告。」魯桓公與齊襄公在濼地會見，然後帶著夫人文姜到了齊國。齊襄公竟藉機與文姜私通。魯桓公知道後責備文姜，文姜訴於襄公，襄公擺「鴻門宴」，指使公子彭生在扶桓公上車之際害死了桓公。在魯國的請求下，齊國殺了彭生。要知道，那文姜乃齊僖公女、齊襄公妹，就算是異母……兄妹通！蹊蹺。當初齊僖公欲把文姜嫁於鄭太子忽，忽說什麼也沒答應，一再婉言謝絕，忽一定是了解到了什麼。桓公不知深淺，娶了夫人丟了命。

《閔公二年》：「共仲通於哀姜，哀姜欲立之。」共仲，即「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那個慶父，魯庄公的同母弟。哀姜，魯庄公妾，也是齊女。據《公羊傳·庄公二十七年》中記，通於哀姜的還有庄公的另一同母弟公子牙——都是叔嫂通。

《僖公二十四年》：「昭公奔齊，（周襄）王復之，又通於隗氏（周后，狄女）。王替（廢）隗氏。」甘昭公，周王子，名帶，周襄王弟。這也是叔嫂通。

《文公十六年》：「公子鮑美而艷，襄夫人慾通之……」這更誇張，是適祖母（祖父正妻）欲與孫子通。

《宣公九年》：「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兩位大夫）通於夏姬，皆衷（貼身穿）其衵（內衣）服以戲於朝。」另一大夫洩冶實在看不過眼了，站出來說話：「公卿宣淫，民無效焉？且聞不令（美），君其納之！」人家正在興頭上，這話太掃興了。結果在那兩位大夫的慫恿下，陳靈公殺了洩冶。「淫」事兒最難勸阻了！這命丟的，不值啊！這君臣「共用情人」之夏姬即前述楚莊王要納的那位，鄭穆公女，另一位大夫夏御叔之妻。不但通了，還穿著女人的內衣戲謔於朝堂。淫亂至此！荒唐至極！

《成公四年》：「晉趙嬰通於趙莊姬。」趙嬰，晉權臣趙盾異母弟。庄姬，魯成公女，趙盾子趙朔妻。這是叔與侄媳婦通！

《成公十六年》：「戰之日……宣伯通於穆姜（魯成公母）……」宣伯，即叔孫僑如，時魯卿。臣下和太后扯上了。外面戰亂，裡面淫亂。

《成公十六年》：「齊聲孟子通（叔孫）僑如……」聲孟子，齊靈公母，宋女。這僑如也太能通了。

《成公十七年》：「齊慶克（大夫）通於聲孟子……」這聲孟子也夠能通的！

《襄公二十一年》：「（欒）桓子卒，欒祁（欒桓子妻）與其老（家宰）州賓通，幾亡室（家財）矣。」這欒夫人，通得夠「下」的。那邊屍骨未寒，這邊人財俱已易主。

《襄公二十五年》：「……（崔杼）遂取（娶）之（棠姜，齊棠邑大夫遺孀）。（齊）庄公通焉，驟（屢）如崔氏。」這是君王與大臣妻子通，且一通再通。崔杼忍無可忍，尋機殺了庄公。

《襄公三十年》：「蔡景侯為大（太）子般娶於楚，通焉。大子弒景侯。」爹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子不義在後了。唐玄宗可能照抄照搬了這事兒。

《昭公二十年》：「公子朝通於襄夫人宣姜，懼而欲以作亂。故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作亂。」此襄夫人非彼宋襄夫人，此公子朝倒是宋國公子，和公子鮑一樣美，在衛為官。一如宣伯與穆姜事——淫豈能不亂！

《昭公二十五年》：「及季姒與饔人（膳食官）檀通……」季姒，魯皇族、權臣、「三桓」之季武子的兒子季公鳥之妻。此通也夠「下」的。欲通，則來者不拒。

《昭公二十八年》：「晉祁勝與鄔臧通室（換妻）。」這玩法如此有來源！這二人是「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嫌」之祁奚的孫子祁盈的家臣。上行下效，宮廷淫亂，下必甚焉。

《哀公八年》：「齊悼公之來也，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即位而逆之，季魴侯（季康子叔）通焉。」親叔通親侄女！真是沒有最亂、只有更亂啊！事情越來越不靠譜。

《哀公十五年》：「衛孔圉取大子蒯聵之姊，生悝。孔氏之豎（僕人）渾良夫長而美，孔文子（圉）卒，通於內（即蒯聵姐）。」飢不擇食若此？！這蒯姐與欒祁、季姒有一拼。

如上「通」事兒的共同點在於：當事人多是沾親帶故的，多發生在貴族官場宮廷（西方古宮廷也不乏「淫、通」事兒）。性之外，這些「通」中有的是含有政治目的或因素的。那年代的「通（淫、烝、報）」事兒應該遠不止《左傳》之所記——單說上層社會中的，如：「先鄭伯有善於鄶公者，通乎夫人」（《公羊傳·桓公十一年》）、「庄公存之時，樂曾淫於宮中」（《公羊傳·閔公元年》）、「單伯淫於齊，齊人執之」（《穀梁傳·文公十四年》）——這裡倒是用了「淫」。

（四）

《管子·權修》：「士無邪行，教也；女無淫事，訓也。」春秋時代缺乏「教訓」么？早在漢代「御史」們就意識到了這種現象：「然孔子修道魯、衛之間，教化洙、泗上之（之上），弟子不為變，當世不為治……」（《鹽鐵論·論儒》）「教訓」有時是尷尬的、蒼白的、無能為力的，我們不能把邪行不止、淫事不斷的賬都記到「教訓」頭上——「教訓（化）」是無辜的。

清人劉聲木《萇楚齋隨筆》中有文特「論春秋齊姜女」，抄錄如下，作延伸閱讀：「春秋之時，美女多出於齊，信乎『彼美孟姜，洵美且都』、『雲誰之思，美孟姜矣』、『豈其取妻，必齊之姜』也。《詩經·君子偕老》三章，以美宣姜；《碩人》四章，以美庄姜。果如所言，雖妲己、妹喜、王嬙、西施，不足道矣！然淫婦亦出於齊，所謂冶容誨淫，大國無禮者是已。衛宣公烝於夷姜，衛公子頑烝於宣姜，公子朝通於襄公夫人宣姜，齊襄公通於文姜，魯公子慶父通於哀姜，魯叔孫僑如通於穆姜，晉獻公烝於齊姜，齊莊公通於東郭姜，向姜不安於莒室，是春秋時之淫行，以姜氏為最多。

尚有一事，更屬駭人聞聽。據《左傳》所言，衛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云雲。宣姜本齊女，衛宣公為其子伋娶之，聞其美，因自娶之，不聞齊人發一言以為討。及衛宣公薨，宣姜初未聞有淫行，齊人乃母家，正宜助以守柏舟之節，如共姜故事。乃不此之務，轉令衛宣公庶子烝於後母，宣姜不可，又復強之。真不知其是何居心，於齊果有何利益，則非後人所能揣測矣。」

說「性開放」保守了點兒，說那是一個「亂倫」時代似也不為過！春秋時代之亂當然不止此類亂。《孟子·滕文公下》：「孔子懼，作《春秋》。……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天下這麼亂，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豈能不懼！？只不過孔子說得太微言大義了，太含含混混、吞吞吐吐、藏藏掖掖了，一時恐難收化己懼為他懼之效；好在後來有了「三傳」，一代一代的方有章可「懼」——敢於挑戰章法綱常的「亂臣賊子」倒也是一代一代的層出不窮。

（2700年前有個「性開放」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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