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栗斯

對於帝王家來說，至高無上的是權力，而道德和親情一旦成為權力上的障礙，都應該毫不猶豫地被剷除，這就是權力遊戲的法則。

新生兒的籌碼

1603年3月24日，當都鐸王朝的伊麗莎白一世走完其傳奇人生最後一程，念念不舍闔眼長眠的第一時間， 宮裡伸出一隻通風報信的手，往草地上扔下一枚戒指。等候多日的使者立即翻身上馬，疾馳了兩天兩夜把這個消息告訴蘇格蘭女王瑪麗的兒子：詹姆斯六世——作為伊麗莎白一世的繼承人，他蜷縮在蘇格蘭的愛丁堡里，為了這一刻已經等待了小半生。

而三十七年前，同樣的一條路沿著相反的路徑，也有一個策馬狂奔的使者，將蘇格蘭女王瑪麗分娩誕下男嬰（就是後來的詹姆斯六世）的消息通報伊麗莎白一世。據說自己侄女的喜訊給「童貞女王」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在斯蒂芬.茨威格《蘇格蘭女王的悲劇》里，伊麗莎白一世「呻吟著倒在椅子里，放聲嚎淘大哭」，叫嚷著，「蘇格蘭女王生了個兒子，而我，是個不結籽的枯枝！」

英格蘭女王的過激反應可以理解，畢竟歐洲天主教都視蘇格蘭的瑪麗.斯圖亞特為英格蘭王位的合法繼承人，而又被後人稱為「風中女王」的瑪麗曾是法國紅極一時的皇后，在歐洲也有眾多簇擁，目前統治的蘇格蘭地區與英格蘭緊密相連，對伊麗莎白的王位虎視眈眈。在雙方心照不宣、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勢下，這次誕生的小詹姆斯，是瑪麗與英格蘭貴族亨利八世曾孫達倫雷的後裔，更是瑪麗為自己的王位繼承釘上的重重籌碼。

不過凡事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好，彼時懷抱著幼嬰，自以為戰勝了伊麗莎白的瑪麗做噩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手上的嬰兒在成年後卻投奔了伊麗莎白，給了自己致命的一擊。

母不慈子不孝

不過這母子兩除了血脈相連就再無其他交流。說起來有點狗血，但歷史的真實劇情就是：在詹姆斯六世還在娘胎的時候，他的媽媽瑪麗.斯圖亞特可能就給他爹戴了綠帽子，瑪麗有一個叫大衛.李喬的寵臣來自義大利，因為與女王接觸甚密被女王丈夫所妒忌，組織了一些貴族當著女王的面把這個義大利的游吟詩人捅成篩子。所以瑪麗一從月子里（如果他們做月子的話）恢復過來，就很快決定復仇。她不但找了個膽大包天的爵士博斯維爾幫著她陷害了自己的丈夫（用炸彈送他上了西天），還毫不掩飾地跟這個殺人犯結了婚，由此在整個歐洲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共犯身份，迅速失去人心支持與王位。

後來瑪麗.斯圖亞特的處境就一路越來越慘，戰爭失利、關押、遊街、逃跑、求救於英格蘭，再被伊麗莎白一世軟禁在英格蘭的郊外城堡。一開始瑪麗是年少輕狂，生下詹姆斯無心照料，直接扔給侍女，自己一路任性作死；等到鬥爭失利想從得勝的蘇格蘭貴族手裡要回兒子的時候已經幾無可能，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還是他十個月大的時候，成年以後雙方只有很少的書信往來。

所以，詹姆斯的腦海中從沒有過母親的印象，只有耳邊灌輸給他的風言風語：謀殺了自己的親爹、驕縱、放蕩的一個女人的形象，也許在他內心深處一霎那，也有過對母親的依戀渴望，但是對於瑪麗這個名字，他最多的感觸還是恐懼：恐懼她會回來奪去自己的王位。

親情反目成仇

瑪麗被伊麗莎白一關就是二十五年，從二十五歲關到五十歲，伊麗莎白一世以摳門著名，但在這位女王犯人的吃穿用度上花足了銀子。不同於倫敦塔的那些囚犯，瑪麗雖被禁止出境，但依舊享受了女王的生活待遇，有自己的廚師、裁縫、保安、醫生、侍女等一大幫子人，平時也可以看戲打獵，甚至去貴族家做客和寫信——當然，這一切都是在伊麗莎白的大臣塞西爾德秘密監控下，於是伊麗莎白知道了瑪麗與詹姆斯的書信往來。

在給成年兒子的信中，瑪麗描述了自己淪為英格蘭階下囚的悲慘際遇，請求詹姆斯派兵進攻英格蘭來營救自己的母親，許諾如果成功，自己將頤養天年，將王位讓給詹姆斯；不過在詹姆斯看來，自己的母親當年倉皇逃出國門時就已經失去了王位，談何再讓位？而另一廂，掌握了情報的伊麗莎白立即與詹姆斯六世聯繫，承諾只要他答應不管瑪麗這檔子事，以後不光蘇格蘭的王位自然歸他，英格蘭的王位繼承人里他也是第一位，同時伊麗莎白還給了這個蘇格蘭窮親戚每年五千英鎊的津貼和駿馬若干，支持他在自己小小王國的統治。

所以不難理解，為什麼詹姆斯六世登基蘇格蘭的時刻，他的親生母親從英格蘭發來的不是賀信而是詛咒，斥責他非但拋棄了生母，並且還「偷竊」了她的王位；而這個已經與伊麗莎白簽下協議的新國王立即頒布指令，永久褫奪瑪麗.斯圖亞特的女王稱號與一切權利。

終於，伊麗莎白一世在女王的戰爭中不僅奪去了對方的自由、還奪去了對方的王位和骨肉人心，接下來她的繩索要進一步收緊了。

假惺惺的眼淚

1587年，風中女王成了斷頭女王。瑪麗斯圖亞特的腦袋在斷頭台上滾出一道血跡，據說她的愛犬在一旁久久哀鳴不願離去，這也許是對她唯一衷心耿耿的「親人」了。

而她的姑姑，信件中以姐妹相稱的伊麗莎白一世，正是簽署了她斷頭令的那個人，此時她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姿態，給歐洲各君主寫信解釋這是手下人的陷害，自己絕不會允許這樣的悲劇發生，甚至說「瑪麗的死對我來說比失去生父還要難以忍受。」

而瑪麗的親兒子，詹姆斯六世，一邊裝模作樣斥責英格蘭的暴行，一邊私下跟伊麗莎白通信，請她確認自己的繼承地位不被動搖，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就騎著伊麗莎白送他的馬，花著伊麗莎白給的銀子打獵作樂去了。他想要的是兩個女王的國土和王位，現在一個已經死了，只差另一個的時辰。

等伊麗莎白的死，詹姆斯等了十五年，直到文章開頭那幕的發生，由此兩個女王的恩恩怨怨徹底結束，瑪麗被詹姆斯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與伊麗莎白的距離不過六米——活著的時候，她兩從未如此接近。

詹姆斯六世從蘇格蘭趕到英格蘭，搖身一變為英格蘭的詹姆斯一世，開啟了斯圖亞特王朝。這個王朝辛苦堅持了幾代，最終也以絕嗣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