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聖雄的複雜面相
莫罕達斯·甘地(1869年10月2日-1948年1月30日),被尊稱「聖雄甘地」,在印度民族解放運動中發揮過突出作用,同時是提倡非暴力抵抗的現代政治學說——甘地主義的創始人。但在另外一些記錄中,他被認為是「徒有虛名,性格偏激」,「非暴力思想」導向了暴力活動。甘地的單一面孔隨著諸種傳記面世,開始變得豐富。
喬治·奧威爾品藻人物向來犀利獨到,甘地死後備極哀榮,奧威爾卻稱他徒有虛名,性格偏激,「非暴力思想」導向了暴力活動。如同《三國演義》「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媒體對甘地一邊倒的盛讚,反而使人滋生疑慮:一個長期從事政治的人,真可以避開黨派紛爭,出淤泥而不染?
溫斯頓·丘吉爾(1874年11月30日-1965年1月24日),英國政治家,1940年至1945年和1951年至1955年兩度出任英國首相。為了挽救帝國日不落,丘吉爾可以犧牲其他政治原則,反過來,誰想拆散大英帝國,誰就要承受丘吉爾的攻擊。
學者阿瑟·赫爾曼搜檢浩瀚的書信檔案,揭示出聖雄更複雜的面相。早在奧威爾之前就有異議之論,印度總督韋維爾對甘地的評語是「思想狹隘」「剛愎自用」,賤民領袖安姆貝加爾稱他的言行是彌天大謊,最激烈的攻訐來自於本書的另一位傳主——溫斯頓·丘吉爾。
帝國主義的榮辱
雙人傳記是個稀有題材,極其考驗作者謀篇布局的能力,需要嫻熟運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手法,一位主人公的事迹告一段落後,無縫銜接到另一位身上。啟蒙編譯所近年出版的《里根與撒切爾夫人》《德克勒克與曼德拉》均為難得佳作,《甘地與丘吉爾》的獨特之處在於,兩位傳主是政治上的死對頭,而且一生中僅見了一次面。
1906年甘地請求撤銷南非的「黑色法案」(內容是歧視、管制印度裔居民)來到倫敦。經過兩次白人之間的戰爭,布爾人(荷蘭殖民者的後裔)戰敗,向維多利亞女王效忠;不列顛政府為了安撫情緒,給予布爾人自治權,包括了制定種族歧視法案的權利,儘管這違背了大英帝國的道德原則。盎格魯撒克遜民族自認為負有道義責任,建起殖民統治不單純是搶奪市場、原料產地,也是照顧保護亞非落後民族。
英格蘭正是基於這個理由統治印度,因為印度人不具備自治能力,需要女王的家長式管理。他們也確實做了不少社會改良,廢除燒寡婦的陋俗,保護賤民等低種姓人群。相比之下南非白人狹隘排外,不與黑人、亞裔住同一個小區,不在同一間餐廳吃飯。「黑色法案」提出後,時任殖民部副大臣的丘吉爾,在辦公室里接見了甘地,交談幾分鐘,此後雙方再未謀面。殖民部權衡再三,決定通過法案迎合布爾人,此舉既犧牲印度子民的利益,也犧牲了自身的道義良心。
阿瑟·赫爾曼指出:為了挽救帝國日不落,丘吉爾可以犧牲其他政治原則,容忍南非的種族主義者,跟工黨激進分子握手言和,甚至跟斯大林達成協議。反過來,誰想拆散大英帝國,誰就要承受丘吉爾無情的攻擊。
作為印度人的精神領袖,甘地首當其衝,丘吉爾對他的稱謂是「煽動家」「裸體托缽僧」,指責他奸詐,暴戾恣睢。某種程度上,丘吉爾是對的,只有少數幾人看破「非暴力運動」的本質。
非暴力真的非暴力嗎?
甘地有很多「非暴力」言論,有些話迂腐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墨索里尼入侵衣索比亞時,他發表聲明,敦促非洲人民要「任人宰割」;納粹反猶屠殺的事情曝光後,甘地建議,猶太人主動把脖子送到刀口,來喚醒德國人尚存的良知。
這些奇談怪論很早就被歷史學家挖掘出來,阿瑟·赫爾曼的書里則顯示了甘地自負、傲慢的性情。在某場談判中,總督韋維爾曾解釋,沒有英軍維持秩序,印度各族會互相殘殺,結果甘地握著拳頭敲打桌面,吼道:「既然無法避免血流成河,那就給印度來一場血浴。」
在英印各方的第一次圓桌會議,甘地因未收到邀請,悻悻地評價:「劇場要上演一出《哈姆雷特》,主角王子卻沒上台。」他認為自己就是那個王子哈姆雷特。1931年召開第二次圓桌會議,政府終於邀請了甘地。首相麥克唐納在開幕詞引用《聖經》的句子「獅子要躺在羔羊身旁」,期望各方和睦相處,但他自己都不能辨別,誰是羔羊誰是獅子。
對待自己的信徒,甘地要求非常嚴苛。單純從理論而言,非暴力運動要求民眾坦然接受警棍、實心彈的鎮壓,只有真正內心堅強的人才做得到。非暴力者承擔了世間的罪惡,能媲美耶穌受難的大無畏精神。
問題是,一個識字率不到15%的民族,能理解深奧的說教嗎?1921年甘地號召一次全國性的非暴力運動,結果卻演變成打砸燒搶,孟買的暴民橫行於大街小巷,點燃小轎車、有軌電車,砸碎商店的櫥窗,將之洗劫一空。1942年非暴力運動是一場更大的災難,全國共有750座政府大廈遭到破壞,警民衝突中2500人受傷。而甘地早就預料到這麼大的犧牲:「在抵抗英國統治的過程中,即使100萬人因此而英勇就義,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總督以煽動暴力罪將甘地關起來,又不敢強硬對付這個瘦弱的老頭。獄方給他各類報紙,配了一個秘書代處理文件,還有醫生24小時保健服務,他想吃什麼菜,政府都按需提供。學者保羅·約翰遜對此發出刻薄的評論:甘地的全部事業證明了英國統治並非壓迫性統治,他只能在盎格魯自由主義的保護下興風作浪。
甘地死於甘地主義
事後諸葛亮地看,真正給大英帝國致命一擊的是德軍日軍,甘地追隨者的示威騷亂只是小打小鬧。1921年、1942年的兩次大型不合作運動均以失敗告終,然而除甘地外,國大黨已經別無領袖可追隨。
近代以降,印度獨立之路分為溫和改良、暴力革命兩條路線,改良派陷入議會清談館無休止的吵鬧,丘吉爾率領部分保守黨人挫敗各項自治提案,直到1937年才放開省一級的選舉。革命派則自始至終佔少數,他們鋌而走險刺殺政要,但是每刺殺掉一個英印政府的官員,就有下一個官員替補,「革命之父」提拉克晚年感到絕望,放棄了鬥爭信念。
甘地應時而生,留居南非期間,他創造性地發明出非暴力抗爭模式。首先精心培訓一幫「敢死隊」,他們在警察毆打之下,勇敢赴死,絕不還手;其次配備後勤醫療隊,給前線有生力量補血;最重要的是,邀請外國記者親臨現場。當不合作運動發起後,如果警察果斷壓制,那麼英國會遭受國際輿論聲討;如果袖手旁觀,那麼暴力叢生,政府威信掃地。這套把戲對付布爾種族主義者不行,給英國紳士添亂,綽綽有餘。奧威爾指出,甘地能成功不是他有多高明,而是對手太人道,如果換成蘇聯情況就兩樣了。
實際上受暴行傷害最大的不是白人,當公檢法受衝擊後,印度教徒跟伊斯蘭教徒仇殺,高種姓跟賤民仇殺,即便沒有英國統治,印度本身的族群矛盾將會撕裂自己,甘地主義的精髓就在於喚起原本不問國事的庶民。
之前無論革命、改良,都屬於精英小圈子的內部活動。就政治理念而言甘地極其保守,他多次譴責工業化的弊病、消費社會的墮落,提倡苦行靈修,反對任何現代器物,妻子患病快死時,甘地拒絕給她打青黴素。但在政治實踐上,他表現得如同雅各賓派、列寧主義者,這類人的共同點是輕蔑代議制政體,直接向普羅大眾發出訴求。具體到印度,宗教是動員人民最有力的武器,首陀羅(印度種姓制度下的「賤名」)不能理解西化知識分子那套道理,只聽得懂神道勸諭,底層百姓把甘地當作毗濕奴第十個轉世化身,加以頂禮膜拜。
群眾的力量一旦解除封印,釋放出瓶子,就無法再收回。真納極力抨擊,國大黨煽動群眾的做法無異於法西斯。作為英式憲政的愛慕者,他厭惡民粹手段;作為世俗化的穆斯林,他害怕印度教沙文主義。甘地本人也清楚這點:「我知道,政府唯一害怕我的,只是貌似在我控制中的民眾。但英國人決不知道,我其實比他們更害怕。」因而他一面呼籲起民眾的熱情,上街遊行,另一面又對他們的街頭犧牲表示冷漠,頗有「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的意味。安姆貝加爾就覺得聖雄對賤民是假惺惺的憐憫,斥責他表裡不一。
如果沒有丘吉爾的阻撓,印度的政治精英早早獲得自治權,或許就不會投靠危險的甘地路線。議會鬥爭也好、群眾革命也好,最終目的都是民族獨立。甘地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擺脫外來統治。他不蓄私財,很少照顧妻子兒女,奉公而不顧家,最終為祖國獻出生命。
1948年英國打算從印度分割出巴基斯坦,甘地說,你們這是在分割我的身體。他打算把印度總理的位子出讓給真納,以求得國家不分裂。印度教極端右翼分子刺殺了他,刺客認定甘地已經叛變,向穆斯林投降變修。甘地煽起民粹狂潮後,一波比一波激進,葬送了妥協的可能性,終於革命吞噬了它自己的兒女。(文/柳展熊)
《甘地與丘吉爾:抗爭與妥協的政治史詩》,作者:阿瑟·赫爾曼,版本: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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