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建松:西天取經的《西遊記》,和儒釋道三家都有關係
文 | 聶建松
今天早上,朋友圈被一條令人悲傷的消息刷屏了——86版《西遊記》的導演楊潔老奶奶去世了。
雖然與楊導非親非故,但聽聞此訊之後,心中仍然未免有些傷感,勾起了一線的童年回憶——筆者也是80後的一員,小時候能看到的電視節目其實並不多,甚至還趕上過周二下午沒電視節目的一段時間。
就在只能對著電視上的「沙沙雪花」和「時鐘畫面」發獃的時候,國產電視劇《西遊記》橫空出世了。
當時,感覺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就被點亮了呢。
那時候,對於一個小朋友而言,對女兒國的國王、玉兔精和盤絲洞的那些小姐姐還沒有什麼感覺,但是一看到滿天飛舞的神仙和妖怪,再看到各種奇怪的人物造型,心裡就覺得好興奮——孫悟空好帥啊!唐三藏好窩囊啊!妖怪,你上來啊!……
當然,這快樂的童年很快就過去了。一到了暑假,電視上仍然重播著《西遊記》,即便如此,可我也是百看不厭。
▍一、娛樂與「證道」
雖然一直愛看《西遊記》電視,但得承認,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我沒有讀過《西遊記》的原著。
可就在上了研究生,步入宗教學領域之後,我對《西遊記》的認識卻起了一番變化。
事情緣起於此。我無意之中發現老師徐先生不僅愛看《西遊記》電視劇,同時還是個《西遊記》的「原著黨」——怹老先生自謂《西遊記》是其枕邊之書,不說白日里讀了不知多少遍,就連晚上做夢都會夢到其中的章節片段。平素哪怕在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只要提到與宗教經典相關內容的時候,他總愛沒事給我們提上一兩句《西遊記》的典故。
所以,受怹影響,這也讓我有了去翻翻《西遊記》的衝動,乃至於翻翻相關研究的想法。可是經過這麼一看,我對《西遊記》的認識便有了一些顛覆性的認識。
為什麼這麼說呢?
86版《西遊記》電視劇固然拍得十分經典,然而在某些表達方面仍然難免存在著些許缺憾。即便我們不談某些情節刪節,以及藝術美化,單就《西遊記》本身而言,這並非是一部「遊戲之作」——用我們現在的俗話來說,這並非是一部「娛樂作品」。
筆者也看過吳閑雲寫的《煮酒探西遊》,寫得也真是相當有趣。不過陰謀論的味道有點兒過重啦,把《西遊記》變成了一個佛教世界與道教天庭之間的「政治神話」了。
那麼,《西遊記》是用來做甚的?
在我們現在關於「四大名著」最為流行的說法中,都會說《西遊記》乃吳承恩所作。然而,大家也肯定都知道《西遊記》的一些別名,比如《西遊證道書》,而且還有一種說法是,《西遊記》本為「長春真人丘處機」所作。
長春真人丘處機
此種說法又當何解呢?
我們如今最早見到的百回《西遊記》應為明代之書——明代萬曆二十年,金陵世德堂刊刻的《新刻出像官版大字西遊記》——必須說明的是,此書作者究竟是誰,我們並不知道。
這個道理其實不難理解。在古代,《西遊記》這樣的話本小說寫作,絕非某個文人一次性的單獨創作,它最先肯定是源於民間藝人們對「唐僧取經」這個故事的「口頭演繹」。然後,經過一些文人進行文本情節加工而成,因此定然沒有一個固定的作者。
在這個意義上,最早的「西遊記」未必會反映出一個極為清晰明澈的主題。它更像是經過一塊水果、奶油堆積而成的「蛋糕」,而不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砂糖塊」——所以,更不用提其中會有什麼貫徹始終的政治鬥爭線索了。
另外,「小說」在過去被視為「小技」,不入正統法眼,很多文人即便寫了小說,也不願意留名。更何況,某些「小說」的題材還比較的極端,例如蘭陵笑笑生所作的《金瓶梅》。
當然,到了明代,百回《西遊記》已經非常完整了。雖然我們仍然不知道作者是誰,不過其中已經蘊含了一些「宗教象徵」內涵。
在清朝的時候,《西遊記》獲得了一個新名字:《新鐫出像古本西遊「證道」書》——這也是清代最早且最著名的版本《西遊記》。
正是在這部作品的「前言」中,丘處機成了《西遊記》的作者,而且還引了這麼一段話:
(丘處機)書畢而逝,春秋八十。有《磻溪鳴道集》、《西遊記》行於世。
然而,這個說法也有著幾個不小的「漏洞」:
譬如,長春真人丘處機寫作《西遊記》是一個大大的誤讀——這就跟說「長春真人」是來自「吉林長春」一樣。丘處機確實在名下有一個《西遊記》,不過此「西遊」非彼「西遊」,那是《長春真人西遊記》——此書據說丘處機口述,其弟子李志常執筆所作。書中講述的是丘處機「往迴事迹」,即丘處機師徒應成吉思汗之邀,西行到西域雪山等諸般事迹。
另外,《西遊記》中實際上有一處已經提及了丘處機,即四天王中的邱弘濟——這跟在某些清宮劇中「孝庄太后」不能自稱「孝庄」(這是謚號,死後後人加上的)一樣。
不過,這樣一種思想的引入,卻實實在在的將《西遊記》引入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即道士們開始將《西遊記》的「故事」視為一條「通仙之道」的暗喻。
這絕對是電視劇手法所難以表達的一個重要內涵。
▍二、心猿之路與返璞歸真
先說一句題外話,用某一段歷史暗喻一種「精神提升」的「道路」,這真的不是清代道士獨有的發明。尤為有趣的,中西方似乎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某種奇妙的共識——在《聖經》中的《出埃及記》也被古代的基督徒視為是對「肉體和精神之爭」的比喻,比如「尼薩的格列高利「(Gregory of Nyssa)就寫過一部《摩西傳》——在這個意義上,頗可以被視為是西方的「西遊記」。
那麼,這樣一條「通仙之路」或者「解脫之路」是如何成就的呢?非常奇妙的是,《西遊記》的編篡者找到了這麼一個成語的經典表達:心猿意馬——心猿者,孫大聖是也;意馬者,便是白龍馬。
在書中,八戒則是「木母」,「黃婆」是沙僧,等等。然而,這幾位到底象徵的是什麼,實際上也未有什麼定論——至於唐僧的象徵,方家也多有解釋,未有唯一解釋。筆者覺得較為有趣且較為接地氣的觀點是評書演員吳荻的說法,即《西遊記》中所講的唐僧是「玄奘法師的肉體」,悟空則是「玄奘法師的精神」。這西行一路,都是「輕盈的精神」領著「遲慢的肉體」在前進。
而且,除了這師徒幾人以外,西行這一路各處地點也有著某些「象徵」:譬如,悟空向菩提老祖學藝所在: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這就是一個「心」字的字謎。又譬如,紅孩兒和他的火雲洞,就是喻指人的「心火熾盛」,結果使得我們的一點「靈明」(悟空)受挫。
不過,如果拋開這些複雜和神秘的比喻之後,所要表達的是什麼呢?
萬變不離其宗,孫大聖再有七十二般變化,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掌心——《西遊記》最終要表達的就是「心」這個一個字,《西遊記》就是個「修心」的過程。因此,不單獨是道士們會以種種「大道金丹」的方式解讀《西遊記》,實際上早就有儒生們來以「儒家心學」的思想解讀《西遊記》——晚明李贄就點評過《西遊記》,即《李卓吾評本西遊記》。
根據李卓吾評本《西遊記》繪製的《西遊記圖冊》,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
我的老師徐先生在課上,還提出過這麼一個非常有趣的說法:《西遊記》不僅可以按照順序正讀,而且也可以反過來閱讀。
如果按照正序來閱讀的話,那麼師徒一路西行的過程則可以說是「心猿歸正」的比喻;然而,如果把《西遊記》反過來看呢?徐老師眨著狡黠的眼睛問:
「這最後剩下的是誰呢?」
這最後剩下的仍然是「心猿」悟空,他已然返璞歸真,成為了一顆「赤子之心」了。
【作者簡介】
聶建松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北京大學宗教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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