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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一通電話,在公園有一具失去頭顱的屍體


在這麼個被大霧籠罩的夜晚,應該開高光燈的。但,他連前照燈都沒開,彷彿就是想要將自己跟車子都深深地隱藏在這濃霧裡……這黑不見天的夜裡。車在野外小路上賓士,每當車子碾過一個泥窪,他都能感覺到自己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為神經的帶動,想要跳躍。然而他要暫時克制住這種興奮,於是努力的一次一次緊了緊手指,一直到將車驅使到目的地之後,手心都濕了一片。院子的草長得有些高,都到小腿肚。他是個愛乾淨的人,但此刻有更加讓人迫不及待的事情。於是,他覺得完全可以不顧及這些長得飛快又不美觀的該死的雜草。 通往地下室需要走過一條狹窄而且日久失修的木板樓梯。木板因為自己的到來,被壓迫得彷彿即將凹陷進去的感覺,很真實。


每往下一腳,隨著木板的受力,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笑了,暗自想著:嗯!真像肋骨被壓迫的聲音,千萬不要那麼快被壓斷才好。地下室並不潮濕,清爽乾淨。面前有一張木雕小方桌,上面什麼擺設都沒有。桌子的後面立著幾個陳列櫃,都是原木柜子,沒有任何的花紋。只有這些簡單到有點荒涼的東西,才能讓他感覺到順暢。他伸手,打開最前面一個柜子的門,裡面陳列的並不是什麼珍寶,只不過一枚枚死亡面具——人頭石膏鑄件。不對,這些並不是普通的人頭石膏,而是他的珍寶,愛惜如命。 他端起一個男性的人頭石膏件,這是一個讓人不太滿意的頭顱。腦門又低又寬,後腦勺異常突起,小腦與小腦以上的外側部分,也是不協調的大。


這些特定的形狀說明這個男人很聰明,但並不是個善良的人。他喜歡跟和善的人打交道,於是他放下了,打開了第三個柜子,拿出放在第二格的另一個人頭像,繼續看著。這是個女人的人頭石膏件。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典型犯罪型人的頭顱,大腦前葉比大腦的後葉要小,這不僅僅彰顯出這個女人缺乏仁慈。充斥她世界的似乎只有暴力,狂躁,對生命失去尊重,極度自私偏執。但是,這種女人的世界裡,愛情至上,她可以為了感性去做一切有悖於社會常理的事情。想到這裡,他全身有些僵硬,並且,有些雜亂的聲音似乎在自己耳邊爭吵著,導致手裡的石膏件險些滑落。但是,他是個理智的人,起碼此時此刻,是這樣的。於是他很快穩了穩,調整好了自己的呼吸,把石膏件放回去原來的位置。


接到一通電話,在公園有一具失去頭顱的屍體



他不喜歡東西隨意擺放,堅信在這個世界上,每一樣東西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最終都應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些人擺不好,他就想辦法去幫助擺好。 他在同一個柜子的最高層,拿出了一個應該是小童的人頭石膏件,孩子的嘴角在笑,眉梢也是笑著的,就跟壁畫上的小天使一樣,快樂無憂,靈魂至高無尚的善良。這是一個高度協調的大腦,智力與道德領域發達。於是,他忍不住把這顆頭像抱進自己懷裡,似乎只要這樣,就能將自己凈化得更加的純潔,更加的美好。最終,他退出眼前的四個柜子,拎起被他端放在木桌上的那盞煤油燈,一步一步的往四個柜子的後面走去,那裡面才是徹底的黑暗。但他走得十分駕輕就熟,在一個檀香木的柜子前,他覺得自己整個人的靈魂開始飛舞了,就著煤油燈光,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表情極度怪異的人頭石膏鑄件。


這個鑄件,與其說表情怪異,不如說是極度的恐慌。扭曲的面容,雙目瞪大,但是那緊閉的雙唇,竟然是帶有一種倔強。他看著就生氣,為什麼不是哀求呢?為何這個人都要死了,驚慌如此都不肯低頭呢?況且,這嘴巴是令人最不滿意的地方,恨不得用刀子摳下來,但是……但是這就不完美了。於是,他用手捂住石膏件的嘴巴,死死地瞪著鑄件的眼睛。這時,他發現,石膏的眼眶位置上,竟然有著兩根自己並沒能及時發現並拔走的睫毛。很好,很好……這就是死亡,這就是永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感覺全身的毛孔都最大程度地張開了。他在等待著另一個靈魂從毛孔裡面遊走出來。 他在等待著他和自己一起分享此刻的激動人心……12月27日,晨海市的夜晚,微涼。位於朝夕公園後門的聆聽者心理診所里還透著淡淡的光。

任予起身把香薰燈吹滅,轉過身來將柳葉送到了診所大門口。「任醫生,下星期見。」柳葉輕輕一笑。這個每每在診療室里歇斯底里的女人,最終離開任予的心理諮詢事務所時,又總會恢復她原來的風情萬種,就如同一塊黯啞的石頭頓時有了萬千光芒。「好的,你小心開車。」任予將鬢角滑落的髮絲往後捋了捋。「任予……」柳葉剛要邁出大門,卻又折返回來:「這些天新聞里說的『斬首者』連環殺人案,鬧得整個晨海市沸沸揚揚的。他的每一個受害者,都是在夜晚獨自外出的單身女性,所以,還是讓我開車送你回吧!」任予搖搖頭:「我家就在朝夕公園對面,很近的。」她邊說邊將外套從衣架上拿下來:「我習慣了晚上散步回去,也就十分鐘而已。」柳葉沒再勉強,走向了她停在診所外面的那台香檳色的轎車。門外汽車聲響絕塵而去,任予才回過神來。斬首者?


嗯,就算自己今晚真的遇到了這位連環殺人犯,生命就此畫上句號,又有誰真的在意呢?就在剛才,她眼神看似無意般掠過了柳葉的小腹,那微微的隆起讓任予有點嫉妒。也許,一個新的生命正在萌芽,這也是柳葉最近情緒極其不穩定的主要原因吧?合起了大門,任予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前台的那幾個大字:聆聽者心理診所。過去些年來,這家診所就是任予的全部。在晨海市,不管是診所還是任予,都早有名氣。但這沒日沒夜的工作,讓任予經常思考一個問題:所有的忙碌,到底是為了自私的自我實現,還是為了讓自己忙碌得沒有時間去揣測某些正在發生,或變異已久的人心呢?午夜,眼前的街道朦起了一層薄霧,整座城市安靜得彷彿是一個已經酣睡的嬰孩。任予很享受這樣的氣氛,於是她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是的,她習慣每天下班之後,從事務所走路回家,或許,是為了追憶某些年月的點點滴滴吧?她清楚記得跟宋司楚結婚不久,他每天都陪著自己走這條回家的路。慢悠悠的兩人,一邊說笑一邊抬頭看月光,憧憬未來。後來,宋司楚買了車,哪怕依舊來接自己下班,但兩人卻失去了漫步的機會。再後來,只剩下她一個人每天走在這條回家的路途。穿過馬路,任予從後門走進了朝夕公園,她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這樣的夜,跟多年前,宋司楚在學校後山的小樹林里跟自己表白的情境,太相似了。結婚後的這些年來,任予不知多少次午夜夢回。當初的白衣少年,緊握著自己的手穿過人海,跨過潮汐,邁過山川,淌過河流。當他雙唇的細膩印下來時,任予覺得似乎有花開了,蝴蝶滿天飛了,墮落得可以甘願為了他毀天滅地一般……


就在任予想得入迷,從她身後的草叢堆,隱隱約約傳來了細碎的聲響。任予站住了,轉身。那聲音像是……像是什麼重物被拖著前行一般。她想起了剛才在事務所,柳葉臨別前說的斬首者。這是晨海市近幾個月來出現的專門針對午夜遊蕩女性下手的連環殺人案的罪犯被媒體冠以的名字。他會將那些可憐的受害者的頭顱帶走,留下赤裸的身體懸掛在人們需要仰視的高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每一個看到受害者屍體的人,都需要用朝拜般的姿勢,來仰視這位被稱為「斬首者」的兇徒所營造的血腥世界。想到這些,任予的身體更是僵在了原地,眼睛緊盯著聲響來源的方向。在察覺到不知名威脅的時候,人們會條件反射般做出一個「凍結」的動作,也就是保持身體的靜止不動。


人們會利用這停頓下來的時間來觀察周圍環境,繼而伺機逃離危險。而任予需要做的,就是在「凍結」行為之後的「逃跑」。明明只是過去幾秒鐘的時間,任予已經覺得是過了千百年一樣漫長。好不容易調整自己的呼吸,卻又被莫名的一陣風擾亂。四周搖曳的樹影,使得她的心跳動得似乎要從嘴裡蹦出來。任予多麼希望此時此刻,宋司楚就在身邊緊握住自己的手。然而,所有的期望,始終是要落空的。風停歇了,或許,也只是風的吹拂而已吧?任予深深吁出一口氣,抬起腳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她卻發現,不久前出現的那細碎的聲音,彷彿緊隨著自己的步子一同前進,絲毫不肯消退。於是,她將手提包護到了自己胸前,加快了步伐。哪怕已穿越過了朝夕公園,任予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同時,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脊背,在這個涼意的夜晚,已被汗水浸透。一直到走進了小區,任予才稍稍地喘了兩口氣。即使是受了驚嚇,她卻並不著急上樓,而是往地下車庫走去。她就只是想看看宋司楚的車子在不在?用以確定他回家了沒。他是否記得今天是兩人的結婚紀念日?如果他已經在家了,手提包里的那份禮物,是應該一進門就送給他,還是安安靜靜地擺在床頭讓他自己睡覺前發現呢?當看到家裡的停車位空蕩蕩時,她開始嘲笑自己是個傻瓜。本想將那份禮物隨手扔進去小區的垃圾桶里,在掀開垃圾桶蓋子的瞬間,卻又搖搖頭作罷,她始終不忍糟蹋自己所曾付出的心意。


於是,她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抽出門卡,大步邁進了樓道的電梯間。等電梯的時候,任予一直盯著牆上的廣告牌看。她明明記得早上出門的時候,上面還是一款前天才換上的新車廣告,怎麼到了晚上就變成了樓盤的呢?這個世界果真是什麼都變得很快,而這當中,最快的,就是人心吧? 打開家門,裡面一片漆黑。可能是宋司楚出門的時候忘了關陽台的門,紗簾被吹得詭異地亂飄。任予按開了客廳的吊燈,明晃晃的水晶燈刺得人眼睛發酸,於是她趕緊關掉,轉而開了天花板的暗燈。昏黃的燈光挺配自己的心情的,她這樣想著想著,有點木木地走進了浴室。她有個習慣,就是下班一回到家裡就馬上洗澡。記得從前,宋司楚一再叮囑自己不能這樣,說剛運動完洗澡對身體不好,會使得體內的毒素和鬱熱無法排除。


為了阻止自己這種行為,總要變著花樣的來跟她打鬧一陣子。而如今,自己身體好不好,他已經不那麼關心了吧?誰叫自己的身子那麼不爭氣呢,要是爭氣一點,能孕育出個新生命,一切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吧?想到這,任予又不知不覺地撫摸上自己的小腹,在小腹的側邊有道淺淺的疤痕,她甚至猜測過是不是年少的時候做的闌尾炎手術,醫生給她切了什麼不該切的,不然怎麼……怎麼……她知道,自己不該繼續想下去了,於是趕緊擰開了蓮蓬頭,任由噴洒出來的熱水肆掠自己那豐腴的身體。浴室里水霧瀰漫,鏡子上反射出來的赤裸的自己越發變得模糊起來,並開始有點使人呼吸不順。她知道,洗得差不多時間了。但,就在她剛把水關上時,任予就聽到外面客廳有了動靜。對於那個一起生活了五年的男人,她是熟悉的。


宋司楚有輕微的潔癖,回到家會立馬換上拖鞋,然後脫下西裝外套掛在門口衣櫥上,再穿過客廳到廚房,喝一杯溫水。 然而此刻,任予卻聽不到門口衣櫥的開關門聲,抑或朝廚房走去的腳步聲。她想到了在朝夕公園的那些瘮人的聲響,想到了家裡沒關的陽台門。於是,她快速地伸手握緊了蓮蓬頭的金屬柄,攔在了胸前。作為一位心理醫生,任予知道,當感到不安、恐懼或憂慮時,人們會條件反射般用手護到胸前。這樣能保護自己,而這一刻,金屬柄正是自己能觸手可及的最好的防禦武器。她朝浴室的門,輕輕邁出了兩步。「是司楚嗎?」任予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客廳那頭沒有人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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