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楊潔與她的西遊：去你個山更險來水更惡

《西遊記》片頭曲——《雲宮迅音》

4月15日，老版《西遊記》電視劇的導演楊潔在北京辭世，享年88歲。因了這份春末意外，那些以三葉的吊扇、冰鎮的西瓜和降妖除魔的光怪故事建構起的夏天記憶，也提前復返了。

導演楊潔

不得不承認，被網路時代的豐富取悅慣了，我對電視的感情是冷卻的。包括當年探著身體眯著雙眼陷在黑白電視機里甘願束手就擒的模樣，現在問起來，恐怕我是不肯回顧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三葉的吊扇不再是唯一的消暑方式，《西遊記》也不再是唯一勾魂的故事了。

從1986年開始，這部重播了30多年的電視劇雖然仍舊固守熒屏，但是除非是在朋友家裡偶然的匆匆一瞥，平日里，我是不會主動找來看的。

於是我跟這部曾經佔據了童年一大半時間的電視劇之間，只剩下了一樁交集——我常聽一張08年發行的搖滾專輯《你在紅樓 我在西遊》，直到楊潔導演去世消息傳來的前幾天，我還在朋友圈裡頻繁分享。這張專輯將老版《紅樓夢》和《西遊記》中的歌曲進行重新改編，是古典與搖滾的融合，裡面收錄了二手玫瑰翻唱的《何必西天萬里遙》以及萬曉利的《女兒情》，皆是佳作。

楊潔導演（左二）在九寨溝大瀑布《西遊記》拍攝現場給「師徒四人」演員說戲

我第一次聽到這張專輯的時候，距離從《西遊記》中得到不明所以的音樂教化，已隔了整個少年時期。在重新對爛熟於心的旋律認真琢磨後，只覺得在八十年代，音樂人將電音、迪斯科和民樂糅合到這樣的水平著實令人驚愕。

在老版《西遊記》里，大部分歌曲的歌詞是由閻肅創作的，其中有一首《女兒情》，舉止間卻懷著一種截然不同的少女心思。

鴛鴦雙棲蝶雙飛

滿園春色惹人醉

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女兒美不美

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只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愛戀伊

願今生常相隨

吳靜《女兒情》（86版《西遊記》插曲）

這首歌的詞作者正是《西遊記》電視劇的總導演楊潔，在「凈是男性角色」的劇集中，這位女導演不吝筆墨添上了許多女性色彩，也代入了許多個人感情，單是一句「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就並非是男性可以懷的柔情。因此，那些本來在吳承恩的書中只算過客甚至無甚蹤影的白骨精、女兒國國王、天竺少女玉兔精和孔雀公主，在電視劇播出後成為了與師徒四人同樣家喻戶曉的角色。

從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因《西遊記》所造成的萬人空巷無論南北。甚至當電視劇的播出時間因故推遲時，許多氣憤的觀眾將電話直接打到了電視台投訴。這場因好劇引發的群眾運動最後的結果是成功的，電視台的領導最終將《西遊記》安排到了夜間黃金檔。這樣的不滿和這樣的熱情高漲，到今天，該是鮮有發生了。

以明代吳承恩的神話小說《西遊記》為藍本拍攝的影片和劇集從1926年至今，已經演化出了萬千版本，類型不一，風格迥異。包括武打片、言情片、科幻片、無厘頭惡搞片和戲曲等等，各是別出心裁。但是，楊潔導演拍攝的《西遊記》及其續集則是其中重播次數最多，影響最廣，最根植於大眾記憶的電視劇。

楊潔生前舊照

在數年前《論道大人物》的採訪中，楊潔說起了有關《西遊記》的一些往事。那時許多觀眾才知道在這樣一部Cult神劇背後，夾雜著拍攝的困難、經費的不足以及令人灰心的利益紛爭。

作為第一部神話電視劇，真人實景演出的難度遠遠高於如今。在特技一片空白的八十年代，為了還原小說中的光怪陸離，劇組曾找來跳水運動員在蹦床上演出騰空而起，對吊在演員身上的威亞痕迹手足無措，只能靠後期填色。除此之外，還有藍幕摳像，乾冰造霧……礙於經費和簡陋的設備，當時的特效已經是用盡了人力也用盡了想像力。

攝影師王崇秋回憶起成都青城山的拍攝說道，攝影師的升降是坐在凳子上，靠著幾個工作人員在二樓用滑輪固定後邊喊著「一二三」邊往上拉才得以實現的。器材也並不是像如今這樣輕便的攝錄一體，攝像機、錄像機和監視器全是分離的，牽一髮須動全身，所以在拍攝現場一個人身後常常是跟著一大群人跑來跑去。

《西遊記》續集幕後照

面對諸多技術困難造成的硬傷，楊潔導演在《西遊記》中注入了更多人情味，這跟先人造神的路徑幾乎是相反的。以前，人們按照自己的形象捏出了神的模樣，學會逐漸臣服並將其高高托舉；在老版的《西遊記》中，神魔卻都是一副凡人的做派和表情，插科打諢，人性百出，親近得能夠讓「大師兄師傅又被妖怪抓走了」「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大王饒命」這些台詞無縫貼合生活。許多年前，我的網路昵稱就曾用過「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印象深刻。

無論是音樂、劇情還是選角、選景，《西遊記》都是一部充滿了導演個人風格和個人性格的作品。因為堅持拒絕「穩重肅穆」的編曲，才有了許鏡清超出時人認知的前衛作曲，饒是現在，只要「噔噔噔噔」的電音響起，保證腦子裡的那根神經能立刻被拽緊。也因為堅持拒絕恢弘的「時代感」，才有了活靈活現的神魔故事。在拍攝過程中，楊潔曾被領導要求拍出時代感，「神話故事哪裡有什麼時代感？我不同意，就問他，那你說說天宮是什麼時代的，地獄又是什麼時代的？」

雖然西遊的故事有許多版本，也正如楊潔所說的「神話的時代」無法限定，不可追究。但是，八十年代的《西遊記》卻是真真正正屬於八十年代的。那個年代的創作團隊，那個年代的作品，以及那個年代的觀眾，一齊讓這部劇成為了經典。

「剛擒住了幾個妖，又降住了幾個魔，魑魅魍魎怎麼他就這麼多」，這句歌詞雖然在楊潔導演後來補拍的《西遊記續集》中才出現，卻契合著西遊所有的情節，契合著拍攝的故事，契合著楊潔導演的一生，也契合著八九十年代處於變革之際的人們的心情。直到現在，我依然能夠掐准節奏，接上一句「吃俺老孫一棒！」喚起消退已久的中二精神，不緊不遲，恰到好處。

《西遊記》續集片頭曲——《通天大道寬又闊》

是啊，那些熟悉的旋律和情節已經循環了太多遍了，那些詭異的神仙妖怪和斑斕的天上人間，也已經造訪了太多次了。平日里不曉得，茲一經過播放著畫面的屏幕，便能脫口而出「這不火焰山那集嗎，等會兒孫悟空就得去借芭蕉扇」或者「喲，小旋風！大王又叫他出來巡山了」。這樣的經典，恐怕後來者即使不看劇集，也能摸清個大概來路。一部西遊，敵不過萬人劇透。

86版《西遊記》是一群人的故事，一群人的造夢，一群人的入夢。造夢的人逐個西去，剩下的人仍舊在這個夢境中嬉遊。雖然心裡清楚，就連話本都換了這麼多折，說故事的人也必然是要重新換一撥，卻總歸嘗到了些許別離。如今，一個給我們講過故事的人離去，那故事我們曾聽了一遍又一遍，倒也不是她一直要講，而是太過吸引人，是我們一直纏著要聽。

我們熱愛它，並且我們不否認熱愛過它。

這便是真的熱愛了。

如今仙逝的楊潔導演和她的西遊故事正應和了那句歌詞：去你個山更險來水更惡，難也遇過，苦也吃過，走出個通天大道，寬又闊。

末尾加個詞條吧

楊潔，1929年出生於湖北麻城，祖籍四川營山，中國內地女導演、製片人。

1949年6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攻佔青島，作為青島人民廣播電視台播音員的楊潔向青島市人民發出了第一條「青島解放」的消息。

先後進入了中央廣播電台和中央電視台，成為第一代電視導演。

在拍攝過曲藝節目和嶗山道士等短片後，楊潔被上級領導委以四大名著的翻拍任務，耗時六年和團隊共同將《西遊記》搬上了熒幕，從此該劇霸屏30多年，深入人心，並獲得了1988年全國電視劇飛天獎和《大眾電視》金鷹獎特別獎。

此後參與過《活佛濟公》、《司馬遷》、齊樂天晚會等節目的拍攝。

2017年4月15日，因病去世，享年88歲。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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