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問聖僧 女兒美不美

一

昨天，86版西遊記的導演楊潔女士，到西天極樂世界取經去了。

這個人和她拍的這部戲，對我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這麼跟你說吧——你還見過哪一部電視劇，從你三四歲到三四十歲，每年一到寒暑假和國家法定節假日，就出來霸屏的呢？

去年都2016了，就因為是猴年，春節竟然還有電視台在播：

屏幕上突然出現那個解析度很低的虛擬天宮畫面，「西遊記」三個字翻著跟斗跳出來，耳畔傳來兩聲刺耳的「唰」！「咚咚！」接著便是一串由遠及近的標誌性旋律——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當！噹噹噹噹噹噹當！咚咚！當！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

只要遇到這樣的場景，聽到這樣的聲音，你有什麼辦法抗拒呢？就像從小到大吃慣了爹媽做的飯菜，哪怕有一天他們不在了，只要聞到相似的味道，就會想起他們；

從而想起從小到大跟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油鹽醬醋，那些點點滴滴，就像昨天剛發生過一樣，全在你眼前浮現，讓人溫暖而滿足。

所以說，在中國，很有可能也包括世界，從來沒有哪一個電視導演及其作品，能夠像爹媽陪著孩子一起長大一樣，陪著幾代中國人一起長大；

這可能是我們應該記住楊潔的第一個理由。

三

我老婆生於1983年，西遊記首播的時候，她還沒什麼印象，不過在隨後的起碼二十多年裡，這部電視劇對她可以用刻骨銘心來形容。

我問她：你印象最深、立刻就能想起來的是哪一幕？

唐僧把孫悟空逐出師門那一集啊！那時候我大概五六歲，哭得好慘，猴子這麼乖，這麼好，為什麼偏就這麼可憐？為什麼，偏要這樣安排？

老婆是女性，一千個觀眾眼裡有一千個猴子的道理，我懂。說到底，我認為女生眼裡的那個小可憐兒，跟男生眼裡大鬧天宮的那個吊炸天，本質上是一樣的：

滿足了一群孩子的初心。

四

除了西遊記，老婆心中的第二神劇，當然是《新白娘子傳奇》了。

她上小學時走火入魔，夥同幾個腦殘閨蜜把家裡床單偷出來玩cosplay，披白床單的演白素貞，綠床單的是小青，灰色的是許仙，要是誰家不幸正好用著黃色的，騷瑞，丫只能當法海了。

一群床單姐重點表演的是水漫金山。兩姐妹眉頭一皺，嘴唇一咬，二指一豎，伸到太陽穴部位這麼一比劃，便是一束激光武器出膛；

倒霉催的法海，到這兒就得啊的一聲，身子一歪，委頓倒地。

這跟我們男生很像啊——比方說看完《霍元甲》，還有83版射鵰，我們便經常產生一種躋身武林前列的錯覺，就連課間打架，也要一招一式的嚴格走流程，嘴裡還會自帶音效；

誰要是吃了虧，台階一般都會這麼下：哼哼，勞資只用了三成內力。

五

在個別家長和老師眼裡，我們都是一群弱智兒童，雖然歡樂很多，但終究是弱智，這麼旺盛的精力，全部沒有踩到正點上；

然而弱智的恰恰不是孩子。老師們，家長們，知道孩子的初心是什麼嗎？

很簡單，就倆字——想像。

在孩子的世界裡，大地為什麼要有盡頭？天空為什麼不能自在遨遊？我為什麼不能當英雄俠客？為什麼要給孫悟空上緊箍咒？還特么前短後長，左寬右窄？

在孩子的世界裡，白素貞和許仙那麼般配，那麼相愛，為什麼不讓他們在一起？法海這老雜毛，關你求事啊？

在孩子的世界裡，弱者就該被同情，壞蛋就該被鎮壓，好人不能被冤枉，哪怕就冤枉那麼一小會兒，那也不成。這是天道公理，你憑什麼不按規矩出牌。

六

孩子的想像力，無邊無際，還處處閃爍著真善美的人性光芒。這是我們一生中僅有的一個時間窗口，就那麼幾年，過去了，就再難複製。

所以說西遊記也好，白娘子也好，什麼射鵰，什麼霍元甲陳真，如果用今天的眼光去挑技術層面的毛病，那固然是慘不忍睹；

然而誰叫它們不偏不倚，剛剛好出現在我們的童年呢？誰叫它們剛剛好，滿足了我們對這個世界所有最初的想像呢？

我們如此眷戀西遊記，其實是在眷戀最美好、卻再也無法擁有的童年，那個敢想敢幹，想什麼就是什麼的童年。

這是我們應該記住楊潔的第二個理由：她是中國第一個滿足我們童年想像的人。

七

開拍西遊記時，這個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革命已經五十多了，她之所以能幹成這麼大一件事，原因有很多，但我認為最根本的一條是：

就算一把年紀了，老太太仍然活在燦爛的想像中，就跟孩子一模一樣。

女兒國那一集的插曲還記得吧？老太太親自填的詞：

鴛鴦雙棲蝶雙飛

滿園春色惹人醉

悄悄問聖僧

女兒美不美

女兒美不美

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只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依 愛戀依

願今生長相隨

這可能是整部86版西遊記里最美的一集了。痴女王怎麼會不知道拿下唐三藏的難度係數有多高呢？

人家是中華上邦大唐御弟，身份地位有夠懸殊，你連個合適的中介都沒有，就全憑自薦？

人家還是高僧大德，早開了天眼，你顏值再高，不過是紅粉骷髏一具；

人家還是社團領袖，手下三個小弟個個凶神惡煞，發起飆來分分鐘滅了你女兒國。

然而那又怎樣？喜歡你，就這理由。御弟哥哥你心比天高，我也得當一回趙日天。御弟哥哥你再難搞，那也得搞一搞才見分曉。

世間一切美麗的愛情，很多時候並不兩情相悅，總要有一個人先發動：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八

女兒不但美，還能為哥哥捨棄王權富貴。這麼好的情意，偏生遇上了這麼操蛋的戒律清規，終究演成了一出悲劇。

要知道在西遊記原著里，這一段描述其實很無聊，把好好一個不愛江山愛男神的女王，寫出了滿滿的淫邪之相；

只有在楊潔的想像里，事情才回到了它本來的樣子。就算結局必須是分離，過程也會跟孩子的想像一模一樣：

帥哥跟美女，就該在一起；好人跟好人，就該在一起；互相愛慕，就該在一起。

只有真性情的人，才能寫出真性情的詞，干成真性情的事。這是我們應該記住楊潔的第三個理由。

我相信老太太去了天國，在眾神膝下，一定也是最美的女兒。

文/糠糠殼兒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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