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一個善良的錦衣衛指揮使

歷史當然不只是好人壞人的故事，但有明一代，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職位，似乎總是和狠辣、陰鷙、無情這些辭彙交織在一起，一個善良的錦衣衛指揮使，彷彿是一個違和的存在。

（還是這張圖）

可是在明英宗時期，倒確實出了一個善良的錦衣衛指揮使，他叫袁彬。

袁彬（1401年—1488年），字文質，江西新昌縣義鈞鄉（今宜豐縣澄塘鎮秀溪村）人。袁彬是錦衣衛世家，他的父親袁忠，建文四年（1402）被選為錦衣衛校尉，在宮中近四十年，一直當皇帝的貼身護衛，正統四年（1439）袁忠辭疾家居，以三十九歲（實歲38）的兒子袁彬代其校尉之職。

後世有些史書記載袁忠辭官歸故里，袁彬繼承職位，這是有些說大了，所謂校尉，在明代已經不是漢魏時代的高級軍官，在錦衣衛中，校尉就是最基層的兵士或差役，所謂繼承職位說實在其實就是頂替父親工作。

38歲的袁彬當上了一個最小的錦衣衛差役，而且一噹噹了10年，眼看人生也就這樣了，平靜的心再也沒有波瀾，沒想到，此時一個驚天巨變改變了大明的命運，也改變了明英宗和袁彬這個小人物的命運。

明朝正統十四年（1449），北征瓦剌的明朝大軍在土木堡（今河北懷來東）被瓦剌軍擊潰，明英宗被俘。

（土木堡之變地圖）

瓦剌首領也先俘虜明英宗北上，英宗的眾多侍從拋下英宗不顧，倉皇逃命去了，唯有袁彬跟隨英宗寸步不離、吃飯穿衣、行走睡覺，與瓦剌首領交涉等一切事務，全由袁彬承擔。生活上，他對英宗的照料無微不至，在政治上袁彬也非常成熟，千方百計苦心籌劃讓免中也先的詭計。

（影視中英宗和袁彬互相扶持）

明英宗也像對待朋友那樣對待袁彬，甚至可以說說幼弟對於兄長一樣的感情。有一次袁彬染病高燒不退，明英宗伏在他身上大哭（要皇帝想辦法怎麼處理是有點難為他了），一來二去，袁彬倒也燒退自愈了；還有一次，明奸向也先進讒要殺害袁彬，英宗以帝王之尊哭求也先，救下了袁彬的性命。

（《女醫明妃傳》中風雪中的明英宗，真實歷史中他身邊可沒有女朋友）

景泰元年（1450）八月，也先將英宗送返，袁彬等人也一同回京，景泰帝理所當然地將太上皇兄長囚禁在南宮，也理所當然地提升袁彬為錦衣衛百戶——要不是你，還會有這麼胖的哥哥的這個麻煩嗎？給你當個警衛連連長你就知足吧。

在表現袁彬的影視作品中，袁彬的形象往往比較年輕，其實，這時袁彬已經49歲，熬了這麼多年頭，還經過在瓦剌這麼非人的遭遇也立下了汗馬功勞，才做到連長，也是沒誰了。

但這時候又發生了驚天之變。

景泰八年（1457），奪門之變發生，英宗複位。

（影視中的奪門之變）

複位後的明英宗沒有忘記袁彬，他立刻對袁彬陞官加爵，讓他擔任都指揮，掌管錦衣衛，所請之事無不聽從，各種厚賞絡繹不絕。先賜給他原內閣輔臣商輅（就是史上三元及第的科舉考試大牛，明代名臣）的大宅，又特意另外為他別建宅院。還讓孫太后娘家的外戚出面，給袁彬續弦主婚，並時常召袁彬入宮中，談論當年患難時事，一時間融融樂樂，君臣無間。

當蒙難皇帝和護駕忠臣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話故事結局正要實現的時候，血淋淋的事實又分分鐘給大家上了一課：童話里的愛情（大霧）故事都是騙人的。

袁彬的錦衣衛負責人職位主要還是酬庸他的功勞，全面負責錦衣衛實際工作是門達和逯杲，逯杲在曹欽造反時候被殺死，此時只剩下門達。

袁彬寬厚，但不順從門達，滿朝文武，只剩下他和李賢是門達的眼中釘。

門達查訪到袁彬岳父（小妾的父親）千戶王欽騙人財物，便奏請明英宗，將袁彬定為此案主使者，下獄，然後判了自贖徒刑還職。

這一招只是投石問路，門達認定袁彬的舊恩已不足恃，便按照常規羅織罪名的套路給袁彬加上了受賄請託、收受叛臣石亨曹欽賄賂、用官府木材建私宅、向督工的宦官索要磚瓦、奪人子女為妾等等莫須有罪名，英宗只是說了一句：

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還我（隨便你整，只要不讓袁彬死）

門達於是用各種花樣對已經六十多歲的袁彬嚴刑逼供，已經年邁的袁彬被拷打得遍體鱗傷。

這時，一個與門達無仇，與袁彬無故的漆工楊塤憤憤不平，擊登聞鼓冒死為袁彬訴冤，上疏更直斥大明天子：

正統十四年，駕留沙漠，廷臣悉奔散逃生，惟袁彬一人，特校尉耳，乃能保護聖躬，備嘗艱苦。及駕還復辟，授職酬勞，公論稱快。今者無人奏劾，卒然付獄，考掠備至，罪定而後附律，法司雖知其枉，豈敢辨明。陷彬於死，雖止一夫，但傷公論，人不自安。乞以彬等御前審錄，庶得明白，死者無憾，生者亦安。臣本一芥草茅，身無祿秩，見此不平，昧死上言。

因為這個勇敢而機智的草民，門達陷害袁彬同時藉機牽扯李賢的陰謀破產，但是袁彬還是被判處絞刑，輸財贖死，貶去南京。

袁彬到了南京，閑住無事，將明英宗和自己在瓦剌時的經歷寫成《北征事迹》，成為後世研究這段重要歷史的第一手史料。被《明朝那些事兒》開始揄揚的所謂明英宗充滿人性、敵人也為之折服的另一面，其實大多出於此書，可見英宗負袁彬，袁彬卻還是如實寫來，字裡行間充滿善意和溫情。

你可以做一個因為偏袒鷹犬忘恩負義的天子，我卻還是當你那個在北地風雪中瑟瑟發抖的少年。

明英宗去世後，門達因為站錯隊被新皇帝明憲宗朱見深革職放逐廣西南丹，官復舊職的袁彬在京城郊外設宴送別，還贈給門達金錢作為程儀。

你已經因為罪行遭到了懲罰，即使我們不再有同僚的情義，但我還是你曾經的長官。

（成化鬥彩雞缸杯）

明憲宗在位的成化年間的二十三年里，雖然朝廷也有亂政，但袁彬管理下的錦衣衛一改故態，異常平靜，沒有株連，不再折騰，人稱有長者之風。

袁彬活到八十八歲，弘治元年(1488)袁彬逝世時朝廷賜給他光祿大夫上柱國左軍都督，母、妻都誥封為一品夫人，他在老家的墓地規模宏大，生榮死哀，從武將的角度除了沒有封爵，也算得上的位極人臣。

（袁彬墓1983年9月被列為宜豐縣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這是明朝非常少見的一個善有善報的故事，即使還是有著難以言說的悲涼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