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面上有一本書，叫作《你只是看起來很努力》，還有一本叫《你所謂的穩定，不過是在浪費生命》。書名看起來很有話題性，但話說回來，也確實有那麼點道理。

我當年的所做的一切，其實跟這類書名其實也差不多，不過，就是跟後面這本書的名字相反而已——很多人都說我是在瞎折騰，都說我是在浪費生命。

時代變了，以前瞎折騰被看作浪費生命，現在穩定卻被看作浪費生命。看來，時代是用來被改變的，生命是用來浪費的。至於浪費在穩定上，還是浪費在折騰上，那就看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了。畢竟，很多人都認為自己的生命都是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我沒那麼浪漫——我的折騰，就是為了夢想拚命，就是為了成功拚命。

我為什麼要在馬甸擺攤？就因為那是三環最重要的路口，每天的早晚高峰，馬甸的地下通道人潮洶湧，絡繹不絕，帶來了無限商機。其實，擺地攤的就那麼幾種，平時賣點小禮品、煮玉米，下雨天賣個雨傘啥的，許多在北京生活的人都非常了解。但那會兒，擺攤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此擺攤的人多是外來人員，因為外地人在北京還需要暫住證，如果被城管抓住非常麻煩，所以一旦發現城管，寧肯貨不要了，人也不能被帶走。最麻煩的是，遇到城管和公安聯合執法，那樣的話直接送到收容所，返回原籍。我說這些，大家現在可能覺得很好笑，但至少在廣州楊志剛事件之前北京也是這樣的。

為了做好生意，我還是下了不少本錢，首先是借了輛極破的自行車，這輛車絕對是奇葩，小廠出的，騎上之後，慢不說，還特重，但對於窮困潦倒的我而言，這已經不錯了。拿一個大包把舊雜誌裹進去放在後車座上就出發了，在地下通道找個地方就開始了我的新生活，你還別說，這裡面水很深，小販們鋪在地下的布四角都綁有繩子，城管一來，一秒鐘時間拉起來貨就集中在一起，然後迅速逃跑，既快捷又方便。剛看到時我都懵了，在心裡直挑大拇指，高手在民間呀，什麼法子都能想出來，再看看自己堆放在舊報紙上的雜誌，不禁臉紅了。

你還別說，剛開張生意還不錯，第一天就賺了二十元，這可是哥們兒在北京賺到的第一筆錢。我把這二十元錢拿在手裡，狠狠地放在耳邊晃了晃，聽聽它在乾燥的空氣中發出的悅耳聲響，真是爽啊爽！這種生意有時候很紅火，每天賣一百多元，有時候半天開不了張，顆粒無收，再加上舊雜誌髒兮兮的，顏值太低，難入文藝小青年的眼，賺錢就真的成了問題。如果想做好它，首先解決的肯定是貨源。和那幾個在廢品收購站北京哥們兒聊天時，他們告訴我，北京的一些書刊大多是在潘家園批發，而且，只能在凌晨五點鐘到七點鐘左右才是批發商的交易時間。得到這個發財致富的信息之後，我當晚早早就躺下了。

然而，興奮的心情讓我輾轉反側，還真沒有睡好，凌晨三點鐘，便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畢之後騎上單車出發。整整騎了一個小時四十分鐘，我終於到了潘家園舊貨市場，這時，各行各業的商人都已經在那裡嘮嗑了！當然，這裡面有許多都是做古董買賣的，人家那個才是大生意，咱跟人家一比，瞬間變成小螞蟻、芝麻粒兒。

裡面的舊書真的太多了，一摞摞擺在那裡，砍完價之後，一買就是好幾十本，兩個大包裝得滿滿的。最後，我在一個攤位找到了幾本香港黃色雜誌，類似於《龍虎豹》之類的，攤主也沒有加價，也隨著雜誌價格給我了，哥們兒是不是特別沒出息。

當兩大包雜誌綁好後放在車后座，準備馱回去時，還真犯了難。但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往德勝門方向騎。早晨，上班的人已經開始多了起來，我走走停停騎回家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鐘了，足足騎了兩個小時，哥們兒屁股蛋子都快腫了。回家喝了一口水，就整理了一些雜誌出門了，那個早上，賣了兩百多塊錢，我很興奮地給家人打了一個電話，跟她說了一句話：「你放心，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

後來，生意越來越好，我也越來越有經驗，和其他擺攤的小販兒關係也越來越親密，因為大家賣的東西都不衝突，所以也談不上競爭，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之間建立了很深厚的友誼。我那會兒很會經營自己，每天都穿得很整齊，我的T恤是在新街口花了四十元買的，旅遊鞋也很潮，光一身行頭花了一百多元，但只用於工作的時候穿。

我擺放雜誌的攤布也鳥槍換炮，廢舊報紙被一塊大理的蠟染布所代替，每一本雜誌都被我用酒精消過毒，每一個書角都被我仔細處理過，之後，再給它們穿上一個個乾淨整潔、質量很好的專門裝書的塑料衣服，排成一排，非常美麗地站在布上，優雅多姿地展示給過往的行人。每一個買我雜誌的女生，在買過之後，我都會送給她們一個上面印有星座運程的京劇臉譜鑰匙扣，看著她們驚訝的表情，我知道，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的普通話也還不錯，在洛陽那些年我已經磨鍊得爐火純青了，再加上精心捯飭的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個在校大學生在風度翩翩地創業，那些女生當然要照顧我生意了。但這都不是重要的。我會優雅地跟她們搭訕，了解她們需要什麼樣的書刊。傢具、寵物，還是時尚？了解這些信息之後，很輕易地得到了她們的電話號碼，但絕對不會打電話騷擾她們的，只是在中午休息的時候，發一個極為關心的簡訊，類似於：「今天天氣很熱，30°左右，記得多喝水哦，你要的雜誌我已經找到，你下班後，方便時可以過來取，如果不方便的時候告訴我時間，我會在這裡等你，希望不會打擾到你！落款，署名。」

我全新的銷售方式，得到了這些美麗白領女生的一致好感，她們把更多的姐妹介紹過來。所以，那會兒，我只需把貨備齊，給她們發個簡訊很輕鬆地就把錢賺了。其實，擺攤很辛苦，每天早上八點鐘到九點半，下午五點半到晚上八點，白天的那個時間段，城管就要在通道里巡邏了，他們正式上班，就意味著我們下班。

除了馬甸地下通道，偶爾我也會去展覽中心門前擺攤，在那裡遇到一些賣早餐的人，很快學會了攤煎餅果子，而且水平還不差，大姐去洗手間的時候，我也可以操刀幫她賣出去好多份，以至於後來許多美女都問大姐，你那個兄弟怎麼不過來幫忙，他手藝不錯。後來，當大姐跟我說的時候，我和其他人都樂了，我攤煎餅果子，遇到美女給的料都十足，偶爾再給她加個雞蛋，你說她能不想念我嗎？有時候城管來了，我還可以幫忙推著她的車跑得無影無蹤。

城管，是一個大問題。看到那些和我一起擺攤的兄弟姐妹們灑落的淚水和無助的眼神，我還是覺得應該為他們做點事情。我三天沒有擺攤，每天就在城管大隊門口守著，看他們幾點出車、幾點巡邏到馬甸這邊，並逐一做了記錄。弄清這些情況之後，我又做了許多測試，算出來之後，和那些兄弟姐妹們商量，每天那個時間段就派一個人站在上面放哨，看到城管車來之後，迅速撤離，但我對於他們的唯一要求是，每次擺攤結束之後，一定不要亂扔垃圾，這一點得到了他們的一致認可。

此後的三個月里，我們的攤位一次也沒有被城管抄到。據說，城管局某位領導說，如果你們抓住那個擺攤賣舊書的大學生，就把他放了，我覺得他做得很好，至少，沒有給我們工作添堵。這一點我感到挺自豪的，那其實也是和執法部門最好的一個溝通，他們也是人，不要把他們想成凶神惡煞，都是為了工作、為了生存，只需要想找到合適的方法調和這個矛盾。世間的對立面太多了，總不能一一消除殆盡，從這點來說，各退一步是一個於雙方都有利的選擇。

賣雜誌這個大生意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大約三個多月，短短几個月時間，我賺了約7000元錢，房租除外，這算不算大生意呢？後來我只是偶爾擺擺攤，大部分時間都是把貨放在花壇邊上，等待老主顧來取幫他們配好的書。

有了這個機會之後，我也特別留意一些其他方面的書，尤其是和音樂、藝術掛鉤的書。當時我記得最喜歡看的雜誌是《視覺》、《ET衛視周刊》，裡面有姜昕的專欄，《ET衛視周刊》是我迄今為止看到的國內做得最專業的一本明星雜誌，後來，我跟當時的主編王晴成了朋友，還跟她提起當年這本雜誌，再後來，這本雜誌就消失了。

地下通道是一個容納各色人群的世界。早上，會有一個女子帶著一個孩子拿著手機碰瓷，遇到上班族就往身上撞，之後，手機摔碎，就會有兩個男人過來拉住你讓你賠錢。也會出現流氓與漂亮女生擦肩而過時揩油，也會出現小偷在人群中穿梭，窺探著你身上的財物……而我只能無奈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沒有能力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那時候，我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來人，雖然是有身份證的人，但仍然改變不了這個世界。

後來，當我不經意走到馬甸過街通道時，都會忍不住找找以前和我一起戰鬥的兄弟姐妹們，看看還在不在，過得好不好。開始時還偶爾碰到，漸漸地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鐵打的通道流水的小販，但願他們都有了好的歸宿。我很懷念那段歲月。

那段歲月苦則苦矣，但是收穫也是巨大的。不僅讓我徹底了解了社會底層的人生百態，學會了與各色人等打交道的本事，還讓我的身心得到了徹底的洗禮。我依然會抱有夢想，但對於實現夢想卻少了很多虛無縹緲的臆想，而多了許多腳踏實地的經驗。

那段看似瞎折騰的時光，不僅僅不是浪費生命，反而是寶貴的學習積累。我知道了幹什麼事想要成功都不容易，更明白了所有成功的人，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拚命過程。

感謝那段瞎折騰的歲月，感謝曾經愛努力的自己！哪怕讓我回到過去，再做一次選擇，我也會對那段時光說：不後悔！

本文來源於郭志凱《過了三十歲，我還是少年》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