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憶清宮太監生活

憶清宮太監生活

進 宮

憶清宮太監生活

清宮的太監

我們是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進宮的。進宮前在慎刑司住了一些日子,沒有在旗的,要認旗。也就是要我們這些準備進宮的人歸到哪一旗下,比如歸鑲白旗啊、鑲紅旗啊,……這大概是為了明確一下身份,將來好有人負責。旗的詳細情況,我們也不清楚,就不談了。

入宮以前,大家都準備好新衣服,有布袍子、靴子、腰上扎的帶子。還要演禮,學習怎樣跪,怎樣磕頭,怎樣回話。我們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封建時代,人們把皇上看成天人,金口玉言,應對進退上出了差頭,保不住會把腦袋丟掉。教我們演禮的人也左叮嚀,右囑咐,要我們學好,臨時也不要發慌。比如說下跪吧,要先跪左腿,後跪右腿,跪下去,袍子不能褶在腿底下;上邊問話,什麼時侯抬頭,抬頭後眼睛往哪裡瞧,都有一定的規矩,不能亂來。

一天早晨,總管內務府的老爺,把我們領進宮去,進的是午門旁邊的一個門,低著頭跟人家走到養心殿,跪在院里,聽候挑選。

我們的名字、年歲、來路,一早就由慎刑司寫好呈上去了。

跪了一會兒,西佛爺來了——那個時候我們把慈禧太后稱作西佛爺,我們偷眼瞧,她手裡拿著牌子,按牌子上寫的名字仔細地端詳了我們一陣,叫幾個人的名字。被叫的人抬起頭來回話。一會兒她就離開了。西佛爺,看起來還不老,很有精神。

西佛爺挑中的人,留在她或皇上那兒,剩下的分給別的地方。那時候,清宮裡用太監的機構還有48處,每處里的人數並不少,但是誰不願意多弄幾個人呢,人多了,每個人做的事就輕鬆了。實在分不出去的,還可以分給外府。王府里也用太監。決定留在宮裡以後,首先要認師父。能當師父的都是地位高、年紀大的太監。像總管太監、首領太監這一類人,一輩子收的徒弟多得很。徒弟們跟師父學規矩禮法,師父用徒弟做自己的僕役。一個師父將來能有幾個出息了的徒弟,不但有面子,而且也有實際好處。

宮裡的規矩禮法多,夠你學幾年的。比如叩頭、請安就有多少樣兒,對什麼人,什麼時候怎樣跪拜,都有一定的形式。梳頭,端茶,斟水,擺膳,服侍上邊穿衣服,傳事,回話……都有一定的做法。能學到看上邊的眼神行事,能摸出主子的心情,「投其所好」,那才有「出息」呢。還有,在宮裡講話有不少忌諱。忌諱的話是不能上口的,必須認真地記住。

上面講的那些事,都要跟師父學。服侍師父起居飲食,也要學。學得快,學得好,討得師父喜歡,就有「發跡」的希望了。

初進宮的人,師父就是自己的主人,把師父服侍好是自己的唯一任務。早晨天不亮就得起來,給師父準備漱口水、洗臉水。鐘點到了,要輕輕地走到師父炕邊,輕輕地叫醒他,服侍他穿衣服。夜裡,師父睡下後,自己才敢休息,而且睡得還要機靈些,師父什麼時候喚,要立刻應聲。

太監的品級不一,大小有別,一層制一層,一層壓一層,當徒弟的是最末的一層,師父有氣沒地方泄的時候,徒弟就遭殃了。

同時當徒弟的,也有先後之分。比自己先進宮的人,叫陳人。陳人在新人面前也有時擺架子、逞威風呢。

舊社會,行行有行行的苦處,最要緊的是忍耐。我們在做徒弟的時候,什麼事都是逆來順受,為了自己的前程,什麼委屈只有壓在心裡。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吧,就是別把自己當人看。可是千千萬萬幹這一行的人,真的「出息」的有幾個呢,真的「出息」了的人,回想自己當年的委屈,就要撈本,好好地來享受一番。把當年自己受的,轉給下一輩了。

(趙榮升 張修德 魏於卿)

受 訓

皇帝的宮裡,規矩禮法多,我們這些鄉下窮孩子進了宮是要「受訓」的。不過那時候上一輩太監「訓」我們,並沒有一定的譜兒。

我們被送進宮裡後,最初是上不了什麼場面的,在下邊認過師父,跟師父學本事。比如稱呼、忌聖諱、請安的禮法、斟茶、倒水、擺膳、遞東西、攙扶、隨轎……

這禮法說起來太多了,夠人學的。所幸太監們各司己事,把你分內的事學到家,也就夠用了。不過學這些事,要憑自己的心計,師父從不給你講明要求,也很少指點你,要你自己去琢磨。或者要你私下演習一下。可是師父注意檢查你的現實活動,如果你在哪方面做錯了,輕則狠狠地挖苦你一頓,雖然不罵爺爺奶奶,但是夠你受的。重則巴掌便上了你的臉。你雖然挨師父打,口裡還得說好的,臉也不能往左往右躲。至於出了大錯,挨板子、挨禁閉也是常事。

這是我們做太監的頭一個階段必經的路兒。這是把人訓練成奴才的經過啊!我們當初受的「訓」沒有系統,「不正規」,回憶起來也就講得更不系統了。(池煥卿 趙榮升 邊法長)

御 前

現在把我們當「御前」的情形講一下。

我們進宮後,先在東夾道里打雜,熬了幾年,當了「御前」。「御前」就是在皇上跟前做事的,都住在東西夾道里,分班侍候皇上。

東西夾道都有領頭的太監,人們把他叫作帶班的。早晨天蒙蒙亮就起來,盥漱之後,穿好衣服,由帶班的領到皇上那兒去。那時候,皇上是住在養心殿後殿的寢宮裡。

帶班的先上去給皇上請安,雙膝跪地,稟報後退下來,他的事就完了。我們當御前的照例不跪拜,上了班就各人做個人的事去。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講的事,不外是站班、聽吩咐罷了。

皇上用過早點之後,御前們排隊,陪駕到上書房去。大家都慢騰騰地走,走到上書房,在屋裡屋外站班。除了端茶倒水,接受隨時交下來的差事,也是閑著的時候多。

皇上從書房回來,11點鐘就擺膳了。膳是由廚房裡的「塔塔」們送來。御前一提盒一提盒地接過來,又一碗一碗地擺在兩張大八仙桌上。八仙桌是擺在地下,兩張桌子連著,前一張靠近炕上擺著的楠木炕桌。

午餐的菜總有三十幾樣,都盛在帶蓋的碗里。除了例進的菜,每天還有太后賜的,后妃等人獻的,合計起來有四十幾品。皇上吩咐一聲「碗蓋」,就開飯了。御前們站在屋地上,把八仙桌上的菜往炕桌上傳。那麼多的菜,皇上哪能樣樣嘗呢,也不過是拿來擺擺樣子罷了。

御前的袖口是白布縫製的,兩隻手也洗得乾乾淨淨的,看起來,是夠衛生的。

皇上吃完飯,下一班御前就來接班了。上一班退下去,什麼事也沒有,干歇著,一直歇一天半。

下半天,皇上也許到各地方走走,也許休息,也許做點什麼,御前們隨著他轉,一直到晚上擺晚膳。

晚上8點鐘,由總管太監那兒傳下「上閂、打錢糧,燈火小心!」的口號,一呼眾傳,一直傳到紫禁城的各門。「上閂」就是上門閂。「打錢糧」是上鎖。「燈火小心」大家都明白,用不著解釋了。

這個口號一喊,凡是男人,都得出宮。夜裡,宮廷里是一個男人也不留的,除了太監和值班的御醫。

服侍皇上就寢時,又換上另一班御前了。皇上睡下後,幾名御前就在皇上的寢宮地下「坐更」(「更」字在這裡念成「京」),另外的御前在外邊「坐更」。說是坐更,有時也打盹或者睡一會兒,反正不耽誤事就行了。

當皇上的同外邊老百姓過日子大不相同,他們夫妻不同桌吃飯.也不同床睡覺。皇后和妃子每天照例按時間到皇上這兒請安,真像客人一樣。

御前和帶班的每天還有一項任務,就是按時候分幾次到太后、太妃和應當去的宮裡,跪報皇上昨天睡得怎樣,每一餐進了多少飲食,給太后、太妃請安。這都是把背好的熟套子,絲毫沒有感情地念誦一遍。大概聽的人也聽厭煩了,很少得到什麼反響。如果哪一天,太后點頭笑笑,或者問上個半句話,去稟報的太監倒認為這是太后給自己的面子,也就是說賞了臉,心上說不出地舒服,甚至終身不忘,而絕不認為這是對皇上的關心。

現在回想起來,帝王之家充滿了虛偽、客套,在這裡找不到家人父子夫婦間的真正感情。

御前的一天生活,就是這樣。當班的時候沒有多少事做。不當班的時候,除了服侍老爺(宮裡這樣稱呼上層太監)也沒有什麼事做。在固定的圈子裡走,也走膩了。宮裡沒有休假,有時候請幾個鐘頭假到外邊去玩玩,也沒有散心的地方。而且進出宮手續很麻煩。過去憑「腰牌」出入,「腰牌」等於現在機關用的出門證,是木製的,上邊有火印;到民國以後,改用粘本人照片的「護照」。出入宮門要給蘇祿看,蘇祿大概是滿洲話,就是護軍。

心裡煩還有一個原因。服侍皇上事情雖然少,但是並不輕易。比如給皇上梳頭打辮子,就得十分小心,做得要麻利,要好,還要皇上覺得舒適。皇上是「金人」,不能讓他覺得一點不舒服。服侍他穿衣服也要周到。當皇上、皇后的,衣服從來是要人家穿的,什麼時候進什麼衣服、靴襪都有講究,不能弄錯了。

封建社會,當皇上的是天下第一人,但是他也有心煩的時候,心煩沒有地方發泄,當御前的就倒霉了。有的時候,沒有緣由地遭到辱罵、責打。我們是真正的奴隸。主人隨心所欲地看待我們,高興的時候也許喚我們的小名或外號,不高興的時候亂七八糟地打我們。打死了拖出去,沒有人管。(魏子卿 戴壽臣 劉子傑孫尚賢)

生 活

我們做太監的也是三六九等,生活有天上地下之分。

總管和首領太監的生活享受和皇帝、太后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先講吃吧,比如服侍西太后的李蓮英和服侍隆裕太后的張祥齋(都管他叫小德張),和太后是一個灶。要講菜的味道,有時候比太后吃的還調配得好呢。他們每頓飯的主副食夠一個人一個月用的。穿的也全是綾羅綢緞,雖然形式上不能同皇上一樣,講舒適卻差不了多少。住的房子,裡面的陳設也是滿講究的。他們養的哈叭狗每天都照例領豬肝、魚蝦。

首領太監一天到晚,除了在主子面前獻殷勤,討主子的歡心,是沒有什麼具體的事做的。閑下來的時候,戲弄哈叭狗兒,找下邊人陪著他們玩骨牌、說笑話;再不,就是琢磨怎樣同別人爭寵,耍弄別人;計算買房子買地,開買賣賺錢,同當朝的文武大員怎樣勾打連環,舞權弄勢;或者無緣由地責打手下人取樂。

西太后有個時期寵愛上一個叫姚寶生的御醫,經常傳他進宮診脈,同他聊天。李蓮英怕這個御醫佔了他的上風,設計挑唆恭親王奕,逼著這個御醫自殺了。小德張在隆裕太后跟前得寵後,也把宮裡有勢力的太監杜蘭德、顏海潮什麼三十六友搞垮了。

李蓮英和小德張在北京城裡有自己的公館,修建得堂皇富麗,趕上了王府。他們還有同別人合夥和獨自經營的買賣。

李蓮英在家鄉大城縣有地36頃,浮財就更不用說了。他死後,單是他的兩個過繼女兒就每人分到了17萬兩銀子。小德張在天津英租界41號路有洋樓。入民國後小德張在這裡「納福」。他有4個老婆,他的過繼的兒子也有3個老婆,「公館」里上下人等30多個,什麼花匠、廚師、門衛、賬房、丫環、老媽子,應有盡有。太監馬德清就在他的天津公館裡打過下手,一直幹了9年。

小德張家規森嚴,他不能人道,對女眷看管得更嚴,妻妾是難得出門的。他自己也從宮裡學會了念佛。「公館」的樓上有佛堂,一天總要到那裡去念幾遍佛。

說起來,人們也許奇怪,太監們還娶老婆幹什麼。原來他們雖然不能過夫婦生活,但是家庭的「樂趣」還是要享受。舊社會裡,有了錢,什麼不人道的事都幹得出來。發了大財的太監有年輕漂亮老婆的不只是小德張一個人。有時候他們還倚仗年輕漂亮的老婆給他們聯絡大官,拉攏同行,搞錢搞勢呢。比如御膳房的首領太監古玉秀,沒有哪點出眾的地方,憑著他的年輕漂亮的老婆替他奔走,結果爬上了御膳房大總管的地位。

說起我們下邊人,俸祿有限,每年較多的收入是「三節」的賞錢。那時候宮裡用錢都是白銀和現大洋,一般是每個月月銀2兩到3兩,米2斗到3斗,公費制錢200到600。「三節」和聖壽節賞錢4兩到6兩。比起上層太監就天地「懸殊」了。我們吃的也是一般菜飯,不過那時候宮裡的上層每天吃剩下的東西多,頒賞下來,總是夠的。有的點心一類的東西吃膩了,就給外邊人帶出去。在各個太監單位管洗衣服、買零碎、跑外的人,他們每天下閂前都得出宮,一些吃不了的東西就給他們帶走了。

下層太監,講活計,倒也沒有什麼過重的,只是行動處處受限制,同坐牢差不多。服侍上邊,無時無刻不提心弔膽。頂頭太監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不是人做的也得做,一切要看別人的喜怒行事。一旦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也許根本沒有做錯,只是頂頭主子或太監討厭你,就得聽憑人家打罵。有的時候還得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在這「帝王之家」過久了,我們的思想也自然而然地變壞了。怎樣過好寄生生活成了我們的中心思想,把依靠別人過日子當作天經地義。身體毀了,精神也毀了。(張修德 魏子卿 邊法長 王悅微)

歸 宿

太監在宮裡一般是從小干到老,可是老到熬幹了服侍人的力氣的時候還得出宮。出宮後往哪兒去呢?哪兒是我們的安身立命的所在呢?如果是李蓮英、小德張那一類人,是沒有這樣的問題的,比他們次一等的也不會被這些問題難住。可是一般當太監的,情況就不同了。第一是舊社會對太監這類人是瞧不起的,把「老公」當作罵人的話;就是有點財產,也很少有人肯同你接近。這種思想也影響了你的三親六故。如果你在宮裡混一輩子,什麼名堂也沒有混到手,就是有家也是難奔的。第二是當太監的都是貧寒人出身,你在宮裡呆上幾十年,你的家也許早就沒處找了。而且有的太監,從小就被人拐出來,連自己也不知道家鄉住處在哪兒,到老了往哪兒找避風的地方呢。而且我們從小傷了身子,在宮裡什麼手藝也學不到,真是手無縛雞之力,肚子里沒有半點才學,吃慣了靠人養活的飯,就是沒有老殘,也無術謀生啊!

這樣一來,太監們就只有把所謂塵世之外的寺廟當作苟延殘年的所在了。

清朝的太監,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就為自己的晚年退身之所做了準備,用自己積蓄下的錢買點地。以寺廟的住持作師傅,把地捐給寺廟或者「施捨」一些給方外人,修建寺廟,出宮以後便到寺廟裡安身。

一些有錢有勢的太監,也把寺廟作為自己退身的地方,他們憑著財勢,可以到寺廟裡做方丈,還可以站在別人的頭上,作威作福。比如西太后下邊的二等太監劉多生拜在白雲觀方丈耕雲的門下,後來做了這個廟的方丈。

清代末年,北京的太監養老義會規定:入會的太監要先交百八十塊錢,3年後便可以到養老義會所屬的寺廟養老,吃住不用花錢。不過也有些老太監連這幾個錢也拿不出來,出宮後只有流浪各處,凍餓而死了。

北京有不少寺廟,過去都同太監有關係。北長街萬壽興隆寺便是其中的一個。在這個寺的後院有座石碑,記述養老義會的情況,是乾隆年間立的。

太監同寺廟的關係,早在明代就開始了。首領太監同皇親國戚、高官顯宦都有關係,寺廟裡收容幾個過去有權勢的太監,對本寺廟的前途發展也是有好處的。有權勢的太監出宮後,還可以用僧道的身分同顯要人物接近,而且太監比起出家人來,同顯要們的內眷接觸更方便,更讓顯要們放心,這裡的發財門道也就更多了。

養老義會與其說給窮苦太監解決了養老送死的問題,還不如說給寺廟結施主的善緣,給有權勢的太監出宮後繼續發財致富開了方便之門呢。許多這樣的寺廟,自己有莊田、買賣,用來剝削農民,住在這裡的太監依舊過著寄生生活。而低一等的太監還是仰人鼻息,弄不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攆出來。現在殘留下的太監,差不多都在寺廟裡混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史精華 的精彩文章:

溥儀晚年談東京審判出庭作證遺憾
習仲勛虎口脫險記
援非行動:中國的反殖壯舉
揭秘七七事變後的南苑之戰
澳門回歸背後的交鋒

TAG:文史精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