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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宋代詞壇的一位老頑童

黃庭堅是誰?「蘇門四學士」之首,「江西詩派」的開山鼻祖,於詩與蘇軾齊名為「蘇黃」,於詞與秦觀並稱為「秦七黃九」,於書法與米芾高下難分,可謂是自成一家的一流文人。


由於先入為主地接受了明清詩歌評論家對黃庭堅的觀點,一度以黃庭堅詩詞好拾前人牙慧而對他恨之入骨,覺得他只不過是東抄西襲得來的名聲罷了。黃庭堅也曾自云:「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憑這句洗白之語,對黃庭堅的印象好了幾分,也不由得自愧了幾分。


每每有人在知識產權受到侵犯時這樣無奈自我寬慰:「抄去吧,寫出去的詩文,吐出去的痰液!」或者乾脆一句「我並不因你抄襲我的文字而懊惱,卻為你不能抄襲我的思想而深表遺憾。」如此高冷的回應幾乎可以秒殺所有無恥的抄襲者了吧?


但,它對黃庭堅不管用。黃庭堅書讀得多,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以極其高明的「金蟬脫殼」法自成一家,寫出了獨具個人風格的詩詞。我記得十三世紀的神學家波納文圖拉說過一段經典的話:


有四種製作文章的方法。有時是一個人寫別人的字,不添也不改,他只是被稱作「抄寫員」。有時一個人寫別人的字,把別人的片斷匯聚在一起,他就叫作「彙編者」。有時一個人兼寫別人的和他自己的字,但還是以別人的字為主,自己增添的字只是為了闡明問題,他就不能被稱為作家,而只是「評論者」。有時一個人兼寫自己的和別人的字,而用別人的字來作為證據,他就應該被稱為「作者」。

黃庭堅顯然不是前三者,否則蘇東坡也不會稱讚他的詩作「獨立萬物之表」。黃庭堅化用故典太多,只是給詩詞閱讀造就了一種障礙,顯然,真正懂得詩詞的讀者不僅不會介意,而且會以為「這塊又老又硬的骨頭」嚼之有味。

黃庭堅:宋代詞壇的一位老頑童



黃庭堅曾說過自己對詩歌創作的看法:作詩正如作雜劇,初時布設,臨了須打諢,方是出場。


何意也?雜劇之「雜」,在於對歌曲、賓白、音樂、舞蹈、調笑、雜技、說唱無所不包,而將本來完整的詩詞打亂成一盤散沙,不也是詞語、韻律、意象、章法、情感的雜糅嗎?


而黃庭堅的高明之處,就是能夠不為句縛,寫出了一種渾然天成的自我境界。


我最喜黃庭堅的地方,是他對詩詞境界與人生境界的完美融合。


與黃庭堅並稱為「秦七黃九」的秦觀,雖在詩詞境界上更高黃庭堅一籌,寫出來的詞如穿心之愁劍,直中人心,但他在人生境界上,顯然與黃相形見絀。


秦觀是「詩歌幸而人生不幸」的典型,很大程度是來自於他不透徹的人生見悟。而黃庭堅並不是一個為愁所困的「離騷型」文人,他認為,一個真正的詩人,即便是潦倒困頓,也不應當作窮途末路之哭。所謂「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黃庭堅雖也仕途不濟,卻總能從「窮於丘壑」的狀態中轉悲為喜,不失為一位君子。


他一生歷盡滄桑,幾經政海波瀾,卻不苟附進,淡泊名利。雖屢遭厄境,仍能快意度生,這與黃庭堅一生尚佛有關。他說,吉凶憂樂,萬事隨緣,是自在法。並且自謂:「似僧有發,似俗無塵;作夢中夢,見身外身。」

這種化悲境作樂觀的人生態度似乎得益於他與蘇軾的交深。與蘇軾一樣,在陷入了人生的苦連環中時,黃庭堅以佛法解之。這也是他的詩詞中常有逗笑雜侃、諧趣橫生之句的緣故。

黃庭堅:宋代詞壇的一位老頑童



少年時在課外書上接觸到黃庭堅的第一首詩,叫《題竹石牧牛》。當時並不解得深意,卻連連讀了好幾遍,感嘆這人真是愛竹之甚,可與子瞻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相媲美了。


野次小崢嶸,幽篁相倚綠。


阿童三尺箠,御此老觳觫。


石吾甚愛之,勿遣牛礪角。


牛礪角猶可,牛斗殘我竹。


黃庭堅愛石頭,雖無「米癲」見了喜歡的石頭就倒拜那麼痴狂,卻活現出一個對著童、牛、竹頻頻頓足、手忙、語亂的萌老頭模樣。你且看他任牛自放,對著一叢幽綠的竹子發獃的樣子,且聽他指點小童讓牛別在怪石上磨角,別與頑牛爭鬥,別弄壞了那叢綠竹的喋喋不休的聲音,假若沒了這個嘮嘮叨叨的萌老頭兒,這幅「竹石牧牛圖」還有什麼任真新鮮趣?


在黃庭堅看來,作詩要如作雜劇,如無臨了的插科打諢,怎能妙趣出場?非但如此,他的人生無時無刻不在插科打諢。

與黃庭堅同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文章不俗,但生得巨胖,人稱「肥仙」,因為人內斂憨直常被黃庭堅打趣。有一日,這位「肥仙」收到朋友錢穆父的一把松扇,被黃庭堅知道了,於是,黃上演了一出「猛打諢戲」。


猩毛束筆魚網紙,松柎織扇清相似。


動搖懷袖風雨來,想見僧前落松子。


張侯哦詩松韻寒,六月火雲蒸肉山。


持贈小君聊一笑,不須射雉彀黃間。


一開始的首頷聯詩音猶清雅,隨後竟話鋒一轉,不再說松扇的事情了,轉而漸露「醉翁之意」。黃庭堅先對張耒那如清寒松風般的詩品進行了一番讚美,接著說他坐在六月天里讀詩的樣子,就像說一堆肉山,在熱氣騰騰的火爐里蒸著。


此外,好佛的黃庭堅還由張耒的樣子聯想到了矮胖渾圓的「布袋彌勒和尚」,作詩調笑云:「形模彌勒一布袋,文字江河萬古流」。


黃庭堅這玩笑詩,一褒一貶,或隱或顯,分明是春秋筆法。但這樣的玩笑,在生活中實在是少不得。倘若沒了黃庭堅的這兩首詩耍活寶,就沒有了張耒出洋相,那故紙堆里的人物讀來還有什麼趣兒?

黃庭堅:宋代詞壇的一位老頑童


顧子敦也是黃庭堅日常生活的打趣對象,他不僅胖,而且愛睡,因此得了個「嗜睡大臣」的外號。黃庭堅這個「損友」當然要藉此打諢一番。每次顧子敦午睡時分,黃庭堅都要在他肚皮上寫字,逼得這位「睡仙」只能趴在桌子上睡,不料黃庭堅趁他伏案熟睡之際,將市面上流氓文身時常用的詞寫在了他的背上,氣得顧子敦哭笑不得。


黃庭堅不僅是段子手,還是整蠱大王,生活對他來說,每天都可以是「愚人節」。因為黃庭堅的淘氣,本來壓抑無比的官場添了幾分生氣。其實,這不得不歸功於黃庭堅對禪宗之道的了悟。


禪宗講求「遊戲法」,說「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來去自由,無滯無礙,應用隨作,應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遊戲三昧。」而黃庭堅所說的「插科打諢法」,不就是參禪者所謂的「活潑潑地」么?


所以,黃庭堅在作詩時,亦用此法,善戲謔兮。他作詩的目的之一,即是讓讀者發出調笑之聲,以求得胸次釋然。


前一段時間,因為詩詞大會的緣故,陸遊的那句「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狸奴不出門」火了。大家從這句詩中發現了大詩人陸遊原來是一個萌噠噠的鏟屎官。其實,在宋一代,並不乏陸遊這樣可愛的文人。


男人們也可以簪花、養貓、瓶插,像《槐蔭消夏圖》中所畫的那樣,一個男人半敞著衣襟,躺在藤編的涼床上個,閉著眼悠然地聽著鳥兒的叫聲,是一件極為尋常的小事。這樣的小事,穿插在每日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構成了宋朝家家戶戶不可或缺的風景。

黃庭堅:宋代詞壇的一位老頑童



黃庭堅的《乞貓》,就描述了這樣一幅風景:


夜來鼠輩欺貓死,窺瓮翻盤攪夜眠。

聞道狸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


雖然他家裡的老貓死後老鼠橫行,卻聽說別人家的貓要產仔兒,遂決定向人家討要一隻,並備好貓愛吃的魚,等待貓仔兒的降臨。這種弔兒郎當、無所事事的生活,正是黃庭堅詩扣人心弦的地方。


世人都說閑人出於富貴之家,但讀過黃庭堅的詩才知道,有一種閑趣有如參禪,需要在苦難過後細細體悟,方能解得。


黃庭堅頗像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周伯通,愛玩愛鬧愛捉弄,當眾人都笑他是「白痴」,他卻不以為然,斷不丟舍了那一段天真的童趣,因為這才是人生中最最可愛的興味。


黃庭堅的人生雖然著實讓人鼻酸,他卻直到老死的那一刻還保持著一顆老頑童的心。那年十月,秋雨霏霏,黃庭堅邀來好友共酌老酒,喜不自勝的他把雙足伸到欄杆外淋雨。當清涼的雨滴落到他的腳面,他不禁笑嘆道:我一輩子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快活啊!而這一句話,成為了他的生命遺言。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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