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貧寒，建國功高，基業偉大，卻也躲不過刺客的刀光劍影

他曾經兩度被刺。

1、鴻門驚魂

漢元年（公元前206年）十二月的一天，西安以東驪邑鴻門坂，新楚國長安侯項羽軍營大帳內，一排排盔甲鮮明的將士站立，一層層閃亮的兵刃羅列，整個帳內，戒備森嚴，殺氣重重。

地上，五十一歲的沛公劉邦正在向二十七歲的項羽行大禮。

「劉將軍別來無恙乎？」項羽端坐在大帥寶座的虎皮上，發問道，聲音有些生硬。現在的他，早已不是那個羨慕始皇帝威儀的重瞳子，而是名滿天下的楚國上將軍。他連破秦軍主力，活埋二十萬秦兵，諸侯見了他都膝行而進，連仰視一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劉邦特來向您請罪！」劉邦低下頭顱，無比謙恭地說。「末將有幸與您合力攻秦，您在黃河以北作戰，我在黃河以南戰鬥，沒料到我撞上狗屎運，僥倖先入關中，得以在這裡與您重又相見。如今有小人搬弄是非，使您和我之間產生了隔閡。天下全是大王您的天下，我也只是您的屬下，有何德何能？怎敢有非份之想？還望大王明察，莫上小人的當。」

來到楚軍大營，劉邦親眼看到了裝備精良隨時出擊的楚軍，明白了昨夜項伯所說項羽「旦日早擊沛公軍」決不是一句玩話，內心裡徹底沒了脾氣。

項羽聽了，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叔項伯。項伯沖他點點頭。再看看地上比他大二十四歲的劉邦，他臉上就有些綳不大住，立馬變得和顏悅色，道：「哦，這都是你手下曹無傷散布的流言，不然的話，我何至於如此啊！來人，備宴款待武安侯！」

劉邦聽項羽親口透露了內鬼的姓名，心裡的恨意爆發，幾乎把肺都撐破。不過，他還是彎著腰謝過項羽的盛情，臉上堆滿最謙卑的笑容，在典禮官的引導下，坐進了專門為貴客搭建的帷帳中。隨從劉邦而來的張良等人依次在他下手落座。大帳內很快酒肉橫陳，劉邦和張良不斷起身為項羽祝酒。

張良眼觀六路，看到坐在對面的范增老頭幾次對著項羽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兩朵白眉毛差點飛到項羽眼皮上。見項羽沒回應，范老頭乾脆把身上佩戴的玦都舉了起來，沖著項羽晃來晃去，料想范老兒一定是在提醒項羽下決心砍人，看來今天沛公確實凶多吉少。他急忙用目光尋找坐在項羽下手的老哥們項伯，正好項伯也在看著他。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昨晚劉邦剛款待了項伯，還給項伯送了大禮，約定締結兒女親家，現在席上四伏殺機，四十萬項軍又環繞帳外，只帶了一百來人的沛公一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項伯的統一戰線上來了。

看到張良焦灼的目光，項伯暗暗點點頭。范增忽然離席出帳，項伯知道，老頭子一定又是想別的門道去了，心裡也開始盤算，如何確保劉邦張良一行平安脫身。

不一會兒，大將項莊走了進來，向項羽和劉邦敬過酒，項莊站在大帳正中，大聲道：「劉將軍這麼尊貴的客人來到，軍營中沒有什麼可用來娛樂的，讓我來為你們舞劍助興吧。」項羽首先叫好，劉邦不明就裡，也只好堆著笑臉連說好好好。

那項莊拔出佩劍，向著項羽和劉邦行禮，先使一招「犀牛望月」，算是亮了相，接著劍花飛轉，耍了起來，什麼「黃龍絞水」、「白鶴驚風」、「青牛入海」，劍術精湛，劍招紛呈，令人眼花繚亂。耍到急處，突然使一招「流星趕月」，那劍堪堪刺到劉邦髮際，劉邦急忙低頭避讓，卻下盤不穩，一屁股摔在席上，嚇出一身大汗，臉色也變得煞白。項羽哈哈大笑，劉邦扶著矮几，只得陪著乾笑兩聲，坐直身子，神態狼狽之極。

張良早看出這位項莊名為劍客實為刺客，不由得大急，眼光再次看向項伯。項伯卻早已拔劍而起，道：「如此盛會，只一人舞劍，有何看頭，待我來與你共舞！」說著，與項莊一起舞將起來。項伯幼時也曾得江南劍術名家指點，武功修為不亞於項莊，名為舞劍，實際上卻把項莊指向劉邦的劍招一一化解。項莊耍劍耍出了感覺，正要借個機會把劉邦一劍刺死，見項伯過來回護，心裡干著急，卻也毫無辦法。項伯是項羽折叔叔，是項莊的堂哥，武藝不比項莊差，項莊再也近不得劉邦，只得打起精神與項伯伴舞，一邊用眼睛偷看授意他借舞劍行刺的范增。范增沒想到項伯出來攪局，急切之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只得先讓這場怪模怪樣的劍術秀繼續演下去。

張良心念電轉，有了一個主意。他對著劉邦使個眼色，示意他鎮靜，自己起身，借口上廁所，一溜煙跑出了大帳。走到帳外，張良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曬太陽摸虱子的樊噲，忙上去耳語一番。樊噲操起盾牌手持長劍就往大帳里闖。一名衛士上來阻攔，樊噲也不跟他廢話，側過盾牌來只一撞，衛士撲地倒了，一張嘴，吐出了倆門牙。

樊噲進帳攪局，果然吸引了項羽注意力。趁著樊噲大講劉邦的好話，劉邦請假出來，直奔廁所。剛才項莊舞劍，差點將自己一舉刺殺，要不是使勁憋著，只怕早尿到褲子里了。進了廁所後，劉邦心跳不再劇烈，握著自己的命根子，男人的雄心漸漸找回。他明白，現在他跟項羽之間已呈勢不兩立之局，是徹底俯首某為人下，還是追求像個男人一樣追尋夢想，必須做出選擇。他想起在投奔景駒的路上第一次見到張良時，那位滿肚子主意的小老頭說過的話，秦失其道，天下大亂，好男兒就應該志在四方，既拯救天下萬民，又快意人生。想通此點，他痛快地大撒其尿。不過尿完出來，心裡又犯了愁，看著大帳，想想項羽那逼人的氣魄，感覺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正在沒理會處，卻看到樊噲也出來了，仍然是全副武裝，盾牌上掛著項羽剛才賞給他的一條大豬腿，正在廁所外面等他。

劉邦看看左右無人，張口道：「他奶奶的，剛才嚇死老子了，接下來可怎麼辦？」樊噲道：「張先生意思，是我們趕緊抄小路，回霸上，其他的事，他來處理。」劉邦想想項羽威風凜凜的樣子，覺得不告辭一下就溜號，實在不妥。樊噲早就急了，一把攙起劉邦，把那條大豬腿扔到地上，叫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這裡一刻就有一刻的危險，逃命要緊！」

劉邦一咬牙，跟著樊噲溜出楚軍大營。守衛沒有接到明確指示，未加阻攔，劉樊二人很容易地脫身出來，與在營外等候的其他屬下會合。來時的馬車扔在了楚軍大營之中，劉邦騎上夏侯嬰牽來的一匹馬，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心腹大將仗劍跟隨，找准去往霸上的小路，撒丫子狂奔而去……

2、柏人魅影

漢高帝八年（公元前199年）冬。櫟陽通往東垣（今河北省正定縣一帶）的大道上，煙塵迷漫，遮天蔽日。大隊漢朝中央軍拖著長長的隊伍正在行軍，騎兵、步兵、弓箭兵、車兵、輜重車隊，迤邐向著東北方向前進，馬的嘶鳴聲、士兵的傳令聲、官長的斥罵聲不時傳來。

在林立的旗幟中，大漢天子紅色的大纛格外顯眼。五十八歲的漢高祖劉邦坐在專車上，隨著部隊向前挺進。前年叛變投了匈奴的韓王信殘部在東垣發動攻勢，已年近六十的劉邦決定親征。

英雄遲暮。年老的皇帝頭髮花白，已經不復年輕時的模樣。劉邦放下手中的竹簡，掀開車簾向外望了望。車窗外，天色向晚，行軍一天的部隊懈怠下來，士兵們顯得有些鬆鬆垮垮。正看著，車子輕輕停了下來，一名內侍捏著公鴨嗓報告說，已到某某地界，當地地方官在道帝迎駕。劉邦起身，在兩名內侍的攙扶下，從自己的車上下來，看了一眼跪在道邊的一群服色不等的地方官，又抬頭看看天邊的如血殘陽，對身旁的指揮官道：「傳令，紮營歇息，明早五鼓，繼續前進。」

皇帝的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士兵們紛紛放下兵刃，解下行囊，開始安營紮寨。劉邦則回到自己的專車，車夫駕車越過自己的軍隊，在迎駕官的引導下，向著近處的城邑駛去。地方官員及其他隨從的車子如過江之鯽，緊跟在後面。

車隊駛進了城邑，來到一處院子里停下。幾名地方官衝上來，恭恭敬敬地跪在車旁，兩名內侍扶持著劉邦下了車。

站在洒掃得十分乾淨的土地上，劉邦看了看眼前的館舍。一排青磚大瓦房，掛著顯然是剛剛才做好的宮燈。房前屋後，種著高大的梧桐樹。劉邦擺了擺手，信步向前走去。內侍叫道：「平身！」地方官們趕緊爬起來，躬身跟在皇帝身後。

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最後一抹夕陽照在劉邦臉上，如同一堆柴火最後的餘燼閃過。劉邦心裡忽然有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他抬起頭，看著遠處一排排光禿禿的梧桐樹，幾隻烏鴉站在樹上，不時發出嘶啞的叫聲。

劉邦內心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他停下腳步，問道：「此處為何地？」

地方長官急忙躬身回答：「啟奏陛下，此為柏人縣。」

「哦。」劉邦眉頭緊鎖，操著一口徐州腔自言自語道：「柏人，柏人……就是迫於人啊！誰要迫我？」

他猛地轉過身來，旁邊的一名小內侍反應不及，差點摔倒。「不在此留宿，上車！快走！」劉邦命令道。

在地方官們驚愕的目光中，劉邦大步流星地走到車旁，縱身上車，看了一眼身後的那排房屋，鑽進車內。內侍們手忙腳亂地上了車，尚未坐穩，車夫早已揚鞭，大車疾馳而去。地方官們像沒頭的蒼蠅一般，亂鬨哄地也都爬上車或騎上馬，追隨著皇帝而去。

馬蹄聲消失之後，一位六十多歲的清瘦老者不知突然從哪裡冒了出來。昏暗的燈籠光照著他，地上躺著一條淡淡的影子。他嘆了口氣，緊步走到距剛才劉邦站過的位置數丈遠的地方，拍了三下手。那是館舍中的廁所，為迎接皇帝駕到，專門進行了升級改造。不一會兒，幾個身著緊衣短打扮的蒙面武士從廁所側間里走了出來。一人挺了挺手中短劍，問道：「相爺，他，他怎麼走了？」

那清瘦老者臉色陰沉，道：「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各位請速速返回各自家中，今後互相之間不要再聯絡。今日之事，絕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否則，不僅各位人頭不保，慘遭滅族，趙王也會受到牽連，遭受羞辱！」

那幾個人點了點頭，消失在暮色之中。清瘦老者看了一眼劉邦車隊消失的地方，長嘆一聲，走出院子。

「哇――哇――」他身後傳來數聲烏鴉叫，暮色四合之際，聽起來格外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