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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張艾嘉宣布「第53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得獎的是《八月》」時,張大磊沒反應過來。他睜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雙手抓了抓頭髮,在過道上徘徊了10多秒,走到台上才想起來,口香糖還在嘴裡。

文 施展萍


編輯 方奕晗


圖 尹夕遠


許多瞬間令張大磊著迷。說起來都是些細碎的、羽毛一樣輕盈的片段。發獃時,眼前突然出現一些細胞般小小的圓形氣泡;春天,冰雪初融,陽光格外溫暖,空氣中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午覺醒來,視線里有一絲絲藍,必須靜下來反應一會兒才能恢復。

3月28日,張大磊回北京,從機場坐大巴到薊門橋,又從薊門橋走路回家,途中經過一段長長的地下通道。他走了幾步又往回退,眼前狹長的通道就像電影放映廳,裡頭是黑的,出口亮著光,如同一塊電影銀幕,銀幕上是春天毛絨絨的樹和剛剛盛開的花,不遠處,一對情侶相擁在一起。


張大磊在地下通道站了許久,盯著這個畫面出神。


第二天下午3點,三里屯附近的外交公寓,5樓,攝影師讓張大磊站在陽台上,他稍稍向外探出身子,靠在低矮的白色圍欄上。再回到房間,張大磊說:「那有兩個大爺在下棋,特有意思。」——是稍遠的位置,隔著一排樹、一條街道、兩堵圍牆,樹下,兩位大爺正貓著腰下棋。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張大磊喜歡偷偷地觀察一個人,或盯著某個場景發獃


這些細碎的片段總能被他捕捉到。他眼中的詩意不是創作出來的,而是把許多瞬間的美收集在一起。


張大磊曾苦惱於如何向他人解釋清楚自己導演的電影《八月》究竟想表達什麼。他有時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工作——寫一兩百字的故事梗概。「這對我來說特別難,因為我當時不知道這個電影里還有故事。」張大磊曾在一次公開演講上說,電影《八月》由一個又一個尋常的生活片段構成。一些別人眼裡並不特別重要或容易被忽略的瞬間,被他撿拾起來,放進電影里。


是暗涌之上平靜的水面。


表面的、碎片的

2016年11月26日,第53屆金馬獎頒布最後一個獎項時,《八月》劇組的成員正齊齊地嚼著口香糖。頒獎禮進行到4個半小時,《八月》獲得六項提名,年僅10歲的孔維一早早拿下最佳新人獎。剩下的獎項一次次落空,一幫人乾脆放鬆下來。一放鬆就犯困,嚼口香糖是為了提神。


張艾嘉宣布「第53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得獎的是《八月》」時,張大磊沒反應過來,睜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雙手抓了抓頭髮,在過道上徘徊了10多秒,走到台上才想起來,口香糖還在嘴裡,匆忙取出,塞進上衣口袋,聲音有點顫抖。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2016年11月26日,台北,第53屆台灣金馬獎。《八月》獲評最佳劇情片,主創登台領獎(圖片來自網路)


他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努力理清思路,他的父親、《八月》的製片人張建華說了幾句,兩人又各自補充了一次,父子倆的發言加起來接近7分鐘,大概是這屆金馬獎上最長的獲獎感言。


與《八月》競爭最佳劇情片的是電影《一路順風》、《我不是潘金蓮》和《再見瓦城》,《八月》是張大磊的處女作,因此被認為是黑馬。評委會主席許鞍華說:「《八月》是豐滿和完整的,我一個香港人看都很感動,我們其實非常慎重,沒有草率,我們嘗試翻案也沒有翻過去。」


電影《八月》講述的是發生在1994年的事,地點是內蒙古呼和浩特,12歲男孩張小雷迎來初中畢業後沒有作業的暑假,成天無所事事地游泳、看電影、打遊戲機,或者只是坐在路邊,看人們生活、看時光經過。小雷父親所在的電影廠迎來改制,他即將離開家鄉,去劇組做場記。母親是生活的操持者,操心小雷的升學、丈夫的工作和老人的身體。


記憶中的那個1994年,與電影中的1994年有太多重疊之處。那時,張大磊和與片中小雷一樣大。他察覺到生活正在發生變化,父親空閑的時間多了,會失眠,父母吃飯時說的話少了,院子里越來越多的不安出現,經常有人喝醉酒。


對一個12歲的孩子而言,時代留給他的印象是表面的、碎片化的,張大磊並未企圖用電影去深挖或解釋什麼,更多的表達來自直覺。


這讓電影《八月》成為一層薄薄的情緒,覆蓋在轉變中的時代之上。在張大磊看來,新生活與舊生活既不衝突,也不互相浸透,沒有人們所認為的那樣尖銳。


「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重複的。」張大磊對《博客天下》說,人決定生活,某種生活過多了就膩了,「就自然變一種方式去生活。當一個人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可能是個人行為。當更多人有這個想法的時候,這就是社會的,生活就變了。」


影評人徐元評價它,「特別不煽情,特別清淡,有一種所謂的蒼涼,但不是悲涼。」


嚴肅的鄉愁


變化之前,張大磊記憶中的童年生活是非常安靜的。


他從小住在內蒙古電影製片廠的家屬院里。集體時代,大院中人與人相處似親人,放學回家,他可以隨便敲開一家門蹭飯吃。


1994年之後,剪輯師張建華常去外地出差,張大磊與母親留在家中。他的母親是一位教師,夜裡,屋裡異常安靜,只有母親批改作業或準備教案時筆頭髮出的沙沙聲。


許多個漫長假期,張大磊都喜歡趴在4樓家中的窗邊,俯視院中人們的生活。各種各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學校里鐘錶報時的聲音、別人家音樂的聲音、院中孩子吵鬧的聲音。這種觀察事物的角度後來成為他的習慣。他喜歡偷偷地觀察一個人,或者盯著某個場景發獃。有時,人家注意到他的目光,躲開,過會兒,再小心翼翼探出頭來。


這些記憶中的聲音被複刻在影片里。同一場景中,狗叫、炒菜聲、廣播、時代金曲、電視機雜音,還有對面樓棟中年男人念詩或唱歌的高亢嗓音,一切層次分明又飽滿地融合在一起,成為營造氛圍的重要一環。


《八月》的監製萬瑪才旦告訴《博客天下》,這樣一個片子,要將它呈現得飽滿很難,「無論導演對場景的選擇,對演員的調度,包括攝影、美術,確實需要很多功力。裡面每個鏡頭都拍得很到位,聲音也幫了很大的忙,最終才能達到那樣的整體。」


站在功利的角度講,對張大磊來說,要一直到大學二、三年級,建立自己的電影美學之後,這種敏銳把握細節的天賦才開始轉化為「有用」的東西。


電影放映後,常有人問,影片中的張小雷是否就是小時候的張大磊?電影是否在以孩子的視角觀察大人的世界?張大磊的答案是,孩子只是他的觀察對象之一,電影所表現的觀察角度更多是他自己的。


置身事外地觀察自己或他人,是張大磊從小練就的「技能」。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高中有限的半年時光,張大磊基本都在逃課。以至於有一天,放學前拐回學校拿書包時,他被老師攔在教室門口:「同學,你是這個班的嗎?」


本該坐在教室里聽課的時間,他獲得了空前的自由。張大磊逃出校園,走在每天上學、放學都會經過的街道上。然而,面對熟悉的建築和來往的車輛,他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與自己無關。他成了自己生活的旁觀者。


為了逃避那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張大磊躲進搖滾樂里。退學,和朋友組了支朋克樂隊,堅定地認為自己只能以那樣熱烈又瘋狂的方式活著。沒想到,當他打算全身心投入這種生活時,過去那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又回來了。


「之前我經常逃學出去跟大家見面,那個時候大家的狀態都是那樣。你在談論一些問題,有時是在賣打口CD的店裡,有時是在朋友家,彈著琴,特理想的。但只是那個時刻,其實一天大部分時間是在睡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張大磊又一次覺得,眼下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每天無緣無故地難過。


他再次逃離。這次,他逃到俄羅斯。


鄉愁的味道正是在遠離家鄉時變得清晰的。彷彿必須隔開一段距離,成為另一種生活的闖入者,那味道才能散發出來。


在俄羅斯,張大磊恍然發現,異國生活與他過往的生活有許多相似的特質,但他心裡又明確二者毫不相同。這種感受無法分享,「就像夢一樣」。


他變得嚴肅起來。人變了,鄉愁的味道也變了。如果用音樂作比喻,過去,鄉愁是小河,是楊一。楊一的鄉愁有調侃的成分,小河的鄉愁有實驗性,是年輕人不安穩的內心渴求釋放。現在,鄉愁成了胡德夫,是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是深沉的歲月經歷者在回首過往。張大磊將腦袋埋進桌子邊緣,努力想出一個精準的表述,「它是嚴肅的、總結性的,讓人看起來老氣橫秋的」。


當時的張大磊並不知道,日後,這些自然而然散發的回憶會成為他靈感的來源。他只是貪婪地想把那種味道吸進肺里,在大量閱片之餘,隱約明白電影不一定是激烈的、先鋒的,它也可以自由地講述自己的故事,比如特呂弗的《四百擊》。


在俄羅斯,張大磊還結識了後來《八月》的攝影師呂松野。兩人第一次說話是因為音樂。呂松野生性靦腆,知道張大磊有很多打口碟,還有琴。一天晚上,呂松野到張大磊住處,問他:「我能不能在你這聽歌?」「能聽。」兩人一起聽Radiohead。


再後來,兩個「慢人」常常一起拍作業。一次,拍攝間隙,倆人在道牙子上喝啤酒,面對面坐著,借來的DV緊貼身旁。過一會兒,回過頭一看,機器沒了。


「機器呢?你看見了嗎?」


「我沒看見啊。」


「哇,丟了。」張大磊重現當時的場景,每一處語速和動作都是緩慢的,像動畫片里的樹懶。


要創作,要認真


萬瑪才旦說,《八月》的劇本如果給別的導演拍,會是另外的感覺。張大磊的成片能拍好,一方面是經驗,一方面是情感,「每個鏡頭都包含很多自己的記憶、情感,你會看到這些東西,會感受到很多東西。」


他以小說《追憶似水年華》說明:「小瑪德萊娜」點心喚起了關於滋味的記憶,這些滋味又喚起不同場景的回憶,洋洋洒洒地鋪開。「《八月》也是,從一個點出發,聯想到生命中很多的事情。」萬瑪才旦想到的是自己的童年,因為對那段歲月太熟悉,他甚至敏感地察覺到影片中的一些細節不夠真實,比如,電影院,「那時候的銀幕肯定不是那樣的,那時候影廳的座位是木頭的。」


好在,「情感上是真實的,整體情緒對,那些東西就會成為次要的。」萬瑪才旦說。


所有逝去的生活片段一直留存在張大磊的腦海中,直到2008年的一個尋常午後。他回到久違的家鄉呼和浩特,回到姥姥家。80多歲的姥姥癱瘓在床,媽媽用小勺給老人喂飯,那一瞬間,他覺得恍如隔世,1994年的夏天,姥姥的母親也同樣生病卧床,姥姥也是這樣扶著她的背,一勺勺地將攪成糊的飯喂進她嘴裡。


午飯過後,張大磊坐在院中葡萄架下的藤椅里。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似曾相識的時間和空間又回來了。他清楚地看到下午過去、傍晚來了,看到時間是怎樣經過的。1994年的音樂聲和火車鳴笛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就像一場白日夢。


那一刻,張大磊決定拍一部電影。


一直到2015年,很長一段時間內,張大磊都在為這部電影找投資。


此前,他與父親有過一段對話。張建華讓他面對現實,張大磊底氣十足地說,自己是做藝術的,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無需面對現實。


「你拍電影總要有人給你投錢吧?」


「為什麼要有人給我投錢?我手上有一個DV,就可以去拍東西,只要作品是好的,我就是一個成功的人。」張大磊是真誠的,並認為真誠足以打動人。但他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張大磊不知如何足夠準確地向投資人傳達那些感動他的生活片段,更不懂如何用兩三百字概括他的電影。


有時,投資人在桌子那頭笑:「你拍這個電影,不能拍一個人在鏡頭前給大家講這些吧。」


「當然不行。」


「那你還要有旁白?做成一個音軌在旁邊一直吧啦吧啦說?」


一直沒談成。


《八月》像長在體內的某種慢性疾病,不時作祟。


2015年到來前,張大磊曾4次進入正規劇組工作。他不太喜歡工業化的生產方式。理想中,大家應該為了創作的衝動聚在一起。後來,他為新人拍攝私人定製的視頻,便將自己對藝術創作的理解、態度全用在那些8分鐘的短片上。


拍攝短片時,他享有絕對的主導權,可以放鬆地嘗試各種風格——新浪潮的、農村題材的、知青題材的、警匪片、文藝片。每條視頻的製作周期接近一個月,兩天與新人溝通,三天寫劇本,一周建組、準備服裝道具,三天拍攝,後期製作一周。


張大磊對這件事充滿熱情,但不是所有人都與他理念相合。有兩次,工作室散了。他後來說,自己當時太過理想,要創作,要認真,賺錢是小事。「但大家覺得生活還是挺重要的,所以有一些分歧。」2010年,他和發小兒、後來在《八月》中飾演韓胖子的杜星一起做工作室,情況逐漸好轉。2012年,他們為一位大客戶拍片,客戶很滿意,成了他們的老闆。老闆想在蘭州複製這件事。


張大磊和杜星去蘭州轉了一圈,再回到呼和浩特時,市場早就變了。他們製作的片子以樣片的形式出現在別家公司的資料里,市場價格被壓低,這事兒沒法做了。他又想起拍電影。


單純的、笨拙的


2015年,許多巧合的事情發生了。


春節剛過,還未開春,張大磊到家附近的公園逛。好多鴨子溜出來,在冬天的冰面上停著。他發現一座熟悉的漢白玉雕塑——一位中年婦女,背著裝有小羊羔的筐子。


雕塑原本在另一個地方放著,那地方拆了,雕塑也被淡忘。但那天,他卻在附近的公園偶遇了它。


「一切都好像告訴我,今年得做一些事情。」張大磊意識到,那部醞釀許久的電影再不拍攝,有些事情就要發生變化了——既指外界,也指自己的生活。


5月,張大磊嘗試拍了個彩色短片《曇花》。6月,他拿著這個片子瘋狂地找錢,依然沒什麼結果。他東拼西湊地湊了幾十萬元,自己的、父親的、朋友的,非要完成這件事。


7月,張大磊與幾位朋友坐在街心公園,他帶了台電腦,在上面做預算:要完成這部影片,大概需要100多萬元。手上的錢遠遠不夠。「大家都覺得不夠,反倒我覺得可以。反正都不夠嘛,差得遠啊。不夠就拍嘛,拍哪算哪。」張大磊回憶,他向幾位朋友諮詢意見,大家都表示,只要他覺得能行,那就行。


第二天開始建組,給各種人打電話,臨時聯繫機器、燈光。一周後,電影開機。演員都是非職業的。飾演父親的張晨比張大磊年長,是他十幾歲時就玩在一起的朋友。飾演母親的郭燕芸曾是他拍攝婚禮短片的客戶。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電影《八月》劇照(圖片來自網路)


小雷的扮演者孔維一是張大磊朋友的孩子。第一次見到孔維一時,後者正在練習羽毛球,身姿矯健靈活,休息時,他安靜地坐在那兒,眼睛看著周圍的人。張大磊過去和他聊天,發現孔維一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身上仍保留了一點兒過去的、天真的感覺。


後來,獲得金馬獎最佳新人時,頒獎詞評價,孔維一的表演「有一種介於天真與世故之間的懵懂」。


電影開拍第一天。出發前,劇組在餐廳,每個人象徵性地說幾句話。張大磊說的是:「希望大家速度別那麼快。」他希望大家在劇組中像生活一樣,慢一點。


拍攝確實是慢的。第一周,大家都很慢,甚至有點懶散,但也進入狀態。第二周,問題開始出現,比如,一些拍攝場景沒有事先聯繫好,工作被迫停滯,「慢」變成煎熬,變得無法忍受,張大磊才稍作調整,加快了拍攝節奏。


張大磊不喜歡「計劃」,但凡計劃,事情就會變成工作,就會失去樂趣。他沒有太過詳細的拍攝計劃。因此,拍攝過程中,許多「意外」會成為靈感閃現的點。


電影中有一場父子倆走過鐵道的戲,劇本中沒有。拍攝父子倆在地里吃西瓜的戲時,張大磊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火車聲,過去一看,果然有鐵軌。當天拍完地里的戲,大家就離開了,那段鐵軌卻一直在他腦子裡記著,之後特地找機會去拍了。


孩子原是《八月》的中心,拍攝過程中,張大磊越來越覺得,父輩才是那個年代的主角,更多鏡頭自覺不自覺地對準父輩。


電影中父輩的形象一部分承襲自父親,比如外形、語言方式、小動作。張建華說話喜歡倒置,正常的「你吃了沒有?」到父親口中,會變成:「吃了沒有啊你?」


母子送父親離開的那場戲,父親坐在車上,猛烈地揉眼睛,「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張晨演的時候,不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張大磊告訴他,「這樣做就對了」——這個動作是來自父親的。


劇中的父親身上還有些部分,是張大磊喜歡的那類人的投射。父親醉醺醺地對小雷說:「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顱」,又常說「憑本事吃飯」。


他堅持單純,靠本能和感知處理問題,有些笨拙。或者說,那是張大磊自己。


「他父親是自己打拳,我是跟自己說話,都不太善於從別人那裡通過交流得到答案。」電影中,父親獨自在深夜對著空氣揮動拳頭,現實生活中的張大磊,在影片進入剪輯階段時,常常跟自己對話。


他用一台DV拍下自我對話的過程。一人分飾兩角,提問者戴氈帽,回答者戴棒球帽,帽檐壓得低低的。


問題有關電影,也有關生活。


「為什麼是向自己提問,而不是去問別人?」


「沒用,後來覺得這些問題只能自己解決。」


「那你問出答案了嗎?」


「答案是別想那麼多,先把它做完。」


人總歸是勤奮的,休息夠了就要勞動


張大磊的微信簽名是「人總歸是勤奮的,休息夠了就要勞動」。


儘管有時勞動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八月》有個6小時的初剪版,剪了2個月。完成時,張大磊心裡沒底,不打算給任何人看。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圖片來自網路


巧合的是,當時,父母從北京回呼和浩特,一定要看看自己孩子拍了部什麼樣的電影。張大磊放給他們看,起初兩小時,父母還在議論,將劇中人物與現實中人對號入座。兩小時後,二人都沉默了,開始嘆氣。


張大磊知道,自己讓父母失望了。後來的兩個月里,他開始扮演提問者與發問者,得到答案後,他不作判斷,任何讓他冒出「要還是不要」念頭的素材,他都刪掉,大量地刪,一口氣將電影從六小時剪到三小時。


「那個時候我突然明確了它的樣子,已經出來了。反覆再看,我越來越喜歡,越來越被感動。」他到北京來,把電影給自己的文學策劃肖睿看,對方哭了。張大磊有了些信心,影片的輪廓基本定下來,剩下的工作就是反覆打磨。


那些有解釋或交代劇情嫌疑的戲,最終都被拿掉了。


張大磊有時覺得自己需要被理解,有時又認為表達清楚是一件「特沒勁」的事。「所以就自己理解去吧,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就算,你說出來就特沒勁兒。」張大磊說。


大概正因如此,他乾脆從一開始就確定拍一部黑白片,將色彩可能帶來的誤導抹去;後來,又將片名從《曇花》改成《八月》。八月是一個時間點,淡淡的,解釋的功能和符號化的東西更少一些。


片中有場戲,母親做飯,讓小雷去喊父親吃飯,父親正在躺椅上打蒼蠅。在此之前,父親出去打了一架,張大磊把打架的戲份刪了。


「街上看打架的人多了,不用在電影里看。」張大磊對《博客天下》解釋,他更想讓觀眾關注人在打架之後的狀態,關注人,而不是看熱鬧。


拍攝時,衝突的戲份是先拍的,輕描淡寫地拍,為的是幫助演員理解自己的角色。衝突之後的狀態,他拍得特別仔細。


尋常的生活片段,被反覆擺到觀眾面前,因為人們未必能靜下來觀察最平常的生活,「只是經過了而已」。


生活本身讓張大磊著迷。在呼和浩特,他會為自己的一天安排很多事。他有家庭生活,每天做飯,每天出門。出門時,不開車也不坐車,走路,他特意強調,不是散步,是走路。沒有固定路線,有時會到老舊小區,有時去街邊公園,到一切閑人多的地方待著,留意身邊發生的任何事。


他一度很不喜歡北京,不喜歡在北京時總有事情等著去完成的感覺。剛到北京為電影做後期的那段時間,張大磊特別難受,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太躁了,但慢慢地,他適應了,不躁了。


「我竟然適應了。」用的是「竟然」,他不喜歡。


張大磊希望一切是從容的,同時又能保持創作者的姿態。為了防止偷懶,他會給自己布置作業。


此前,張大磊不太相信星座。他是射手座,周圍的人都說他不像。後來別人告訴他,成年之後得看上升星座。他的上升星座是雙魚。他喜歡的一位去世的搖滾樂手是雙魚座,他突然體會到他的糾結,連同自己的:「很想要自由,不想要約束。


想要被認可,但被人認可後,會覺得這個事情特無聊。想要特別自主地做一些決定,但真的可以自主時,又特別希望限制自己,讓自己不要太懶散。」


總在兩種狀態間糾纏。


美好的事情相繼到來


3月22日,《八月》首映發布會,張大磊做了一次嘗試。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3月22日,北京,電影《八月》發布會(圖片來自網路)


首映式以聲音秀和舞台劇的形式呈現,電影中的部分場景被搬到現場。舞台劇後,有一段長達9分鐘的音樂表演,歌曲叫《有雲的日子》,是張大磊在密集的巡演間隙寫的。他回了趟蒙古,和打玩藝兒樂隊排練了兩天,首映式的前一天又排練了一次。剩下的工作,基本由製片張建和蘇丹藝術工作室完成。


首映式以這樣的方式呈現,是張大磊在一個多月前的想法。那時,他看了許多文藝片的首映式,發覺它們大多倉促,他不太贊成文藝片從自身找到討好大眾的點,「但是沒辦法。我就想,反正這片子也沒什麼名氣,也找不出什麼點了」,乾脆搞場舞台劇。



《八月》導演張大磊:成熟前儘可能以自我為中心



3月22日,張大磊在《八月》線下活動上示範過去的影片剪輯方法


過去一個多月,張大磊跑了國內9個城市,去了美國紐約和邁阿密。他每天的行程都是滿的,早上5點起床,5點半出發去機場,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兩三點。


倒也不覺得睏倦,「這就是工作,也挺好玩兒的。」表情誠懇。儘管許多問題已經回答了無數次,張大磊說,每次,他都會把問題重新琢磨一遍。沒有敷衍。


「按我的理解,這就是工作,應該做好。大家給我拍照片,都是為了完成工作。和大家交流也得到關注。我覺得這也挺好的。」


身邊人多會提到他性格溫和——敏感、細膩,總是弓著點背,自己要喝水,會先幫周圍的人把水倒上。一位負責對接媒體的工作人員在豆瓣上寫,在北京時,她帶著母親參加張大磊的通告。母親腰不好,張大磊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到一處地方,需要穿鞋套,她忙著招呼媒體,沒顧上母親,反而是正在打電話的張大磊注意到了,一直扶著。


聊起金馬獎時,朋友們都會好奇,張大磊的生活會不會因此發生改變,「我說真沒有」。


「你刻意地不讓生活發生變化?」


「沒刻意,就變不了。」


他的下一部影片,主角會是一個抱持理想主義的人。勞改釋放,回到現實生活,對現實生活不感興趣,只想回到自己過去的生活中。


這與張大磊有相似之處。他拒絕了一些商業片的劇本。對張大磊來說,那太難了,他認為自己無法駕馭。他想保持一點不專業、不熟練,以影迷的身份做電影,在成為成熟導演前,儘可能地以自我為中心。


眼下,繁忙的生活終於要落下帷幕。他要回到呼和浩特,那裡有他即將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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