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打工青年，迫於生計當槍手，十年後成一代名相｜淘人物

被後世文人奉為「史上第一槍手」的馬周最早在博州（今山東聊城）曾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在學校里當教書匠。雖然這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崗位，但對急於維持生計的馬周來講，不啻於久旱逢甘霖。博州刺史也是個性情中人，力排眾議，破格錄用了沒有正規學歷的馬周。這是格外開恩，可群眾反饋給刺史的卻是馬周整日嗜酒廢學，拿了工資卻不好好教課，整天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刺史如果知道日後馬周會官居宰相，可能說什麼也不會當著博州教育部門幹部的面大罵馬周，並決絕地將其開除出博州公務員隊伍。走投無路的馬周再次失業。這次，他失去的不僅是工作崗位，更是失去了在博州混下去的底氣和基礎。被生活逼到絕路的馬周，最後決定到外面去闖世界。

後人把馬周從博州到新豐（今陝西西安臨潼區東北）這一段演繹得風聲水起，真有那麼一點時來運轉的意味。事實上，一個懷著干一番事業之心的知識青年，在一無人脈關係推薦，二無強大經濟為後盾的情況下，想在首都的上流社會站住腳，其難度可想而知。

馬周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事件之一，當屬在新豐一家酒店當眾用酒洗腳的佚事。有人說這是故意炒作人氣強行上位的行為。馬周一個人要了一斗八升酒，就著幾碟小菜，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引得旁觀者目瞪口呆。飯店老闆一生閱人無數，知道馬周絕非等閑之輩，對身無分文的馬周不但沒大加痛斥，反而婉拒他用貂裘抵酒錢的要求。馬周對老闆感激涕零，表示他日發達定當厚報。明朝小說家馮夢龍有意給「槍手」馬周拔高，一斗八升的酒量，到小說里就變成了五斗酒，喝了一斗多，剩下的用來洗腳；宰相岑文本還以此畫過一幅《馬周濯足圖》，詩人張志和還在圖上為之題詩。馬周成功之前的這些劣跡，到他一「槍」定乾坤的完勝之後，一下子成了文人墨客筆下點綴其不凡人生的插曲。

實際上，馬周的成功，還是要歸功於唐朝初年的有利形勢。貞觀元年（627年），中央官員僅643名。在百廢待興、急需人才的大環境下，招考公務員，及時補充幹部隊伍，已成當務之急。馬周恰恰在這個大背景下，靠給中郎將常何捉刀一篇文章，成就了一個「千古際遇憑文章，一朝布衣成宰相」的槍手傳奇。

問題就在於布置這篇文章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遍尋治國良策的唐太宗。貞觀五年（632年），唐太宗「詔百官言得失」，當時在常何家當賓客的馬周幫沒多少文化的常何寫了一篇諫言，其中提到的20多件事都切中時弊，馬周由此得到唐太宗的賞識。

之後，他居然演了一出讓唐太宗連派四次使者才前來相見的「擺譜大戲」，直至把諸葛亮創造的「三請」記錄刷新為「四請」，才懶洋洋地跟著常何來見唐太宗，隨即「帝大悅」，馬周開始了顯宦之路。從給事中起步，一路扶搖直上，到公元貞觀十八年（645年），馬周當上了宰相（中書令）。

然而，真實情況卻與史書記載相去甚遠。馬周並不是擺譜不就太宗之約，而是餓了幾天肚子之後，突然得到常何賞賜的酒飯，喝得酩酊大醉，根本就不知道唐太宗派去了三次使者。第四次，要不是常何親自到府中書館把仍在鼾聲大作的馬周搖醒，後世很難知道槍手馬周的故事，更不會有唐太宗禮賢下士「四請馬周」的美名。

馬周之所以能靠當槍手名垂青史，除了歷史際遇之外，自身條件的優越也是後世文人不可忽略的條件之一。《新唐書》說馬周「機辯明銳，動中是會，裁處周密」，岑文本也認為馬周為常何捉刀的那篇奏章「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減」。

晚唐才子溫庭筠也想客串一把「槍手」絕技，替宰相捉刀《菩薩蠻》，獻給唐宣宗，可惜要做一名好槍手，僅僅自身條件好也是不能奏效的。溫庭筠沒忍住，把捉刀行為四處宣揚，反而惹得宰相嫉恨。而一直考到60多歲才出仕的沈德潛，最明白「槍手」的命運意味著什麼—他替乾隆寫了十幾年詩，玩到最後卻一時不慎，沒有逃脫「罷祠，削謚」，險遭「挫骨揚灰」的厄運。

馬周槍手生涯最大的看點在於，做槍手只是形式，並非目的。而溫庭筠、沈德潛等人則滿足於槍手帶來的一切，過早地透支結果，忽視整個過程的旖旎。能讓唐太宗興師動眾「四請」，交談後「大悅」的人，肯定非等閑之輩。唐太宗對馬周建議朝廷「力行節儉治國，注重基層建設，把百姓苦樂做為衡量興衰的標準」十分重視，難怪他一直重用馬周，直到馬周病死在宰相任上。用現在的話說，馬周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好乾部，工作到了生命最後一刻。

打得狠，是槍手的共性；打得穩，才是槍手的個性。而決定槍手優劣的關鍵，更在於打得准。馬周靠槍手上位，但他並不靠槍手闖天下。他每次上書，都能準確把握唐太宗的內心需要，既解燃眉之急，又顯臣子盡心國是。貞觀五年，他要求唐太宗以孝治天下，說得唐太宗心花怒放；貞觀十一年，他上書皇帝，談前朝滅亡的原因是生活奢靡、不管百姓死活，最後把問題提高到「臣聞天下者以人為本」的高度，深得唐太宗讚賞。

最能展示他內心的一幕，應該是馬周病重期間，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的那一刻的言行。唐太宗的關心、太子的慰問，都沒有使槍手出身的馬周迷失自己的本色。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不管多麼輝煌，也僅僅只是一名槍手而已。尤其當著眾人的面，把自己做槍手以來的所有奏章統統燒掉，更加意味深長。他說：「管、晏暴君之過，取身後名，吾不為也！」馬周看到「暴君之過」的魏徵在死後遭到唐太宗悔婚、砸碑的待遇後，對「取身後名」還敢奢望嗎？實乃「非不能也，是不敢也」。

貞觀二十二年正月，槍手馬周病逝，此後千年中，馬周成為後世文人競相學習的榜樣。盛唐詩人李賀也感嘆「吾聞馬周昔做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到明朝話本里，馬周已經作為成功者的代表，成為了被塗脂抹粉戲說的對象。

回望馬周的一生，槍手成功的秘訣，既不是打得穩，也不是打得狠，而是要打得准，打到領導的心裡去。

春風十里，不如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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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俊良

文章來源｜《百家講壇》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