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另類廉正自律之一：陞官無計，做官有為

文/丐丏

【作者簡介】丐丏，本名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市作協會員，編輯職稱，喜愛文史，些有文章見媒獲獎出版，現為國企管理人員。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通常意義的廉正自律，就是不貪不佔、不收不送、量祿謀生、依規行事、刻嚴律己、擯斥邪佞……但我們史上有些清官廉吏所能做到的，遠不止這些，他們太另類、太清醒、太有定力、太不講人情了。他們的一些廉正自律之舉，對於常人而言，不用說效仿，就是想像都難。效仿不能想像難，讀之則或可為修身之激勵、理解人事之啟發。他們是一些離圍牆豁口很近卻非要經正門進出的人。

公儀休的「長自給魚」與「拔葵去織」

春秋時魯國博士公儀休被重用為相，他「奉法循理，無所變更」。有人送公儀休魚，公儀休堅辭不受，他的弟子問他：「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公儀休說：「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將枉於法；枉於法，則免於相，雖嗜魚，此必不能致我魚，我又不能自給魚。即無受魚而不免於相，雖嗜魚，我能長自給魚。」（《韓非子·外儲說右下》）沒有哪個貪官是因不能「自給」而貪的。

《淮南子·道應訓》中引述這段故事後以《老子》中「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和「知足不辱」兩句話作結，基本准恰，惟顯高度不夠。受魚的最大風險不只是最終的徹底失魚，而是失自我、失尊嚴、失人格。公儀休的眼裡根本就沒有「魚」；當然，其就魚論魚是很巧妙、很辯證、很有「說服力」的，如果把「魚」換成「金（錢）」便很有現實意義了——當然今天也有送魚的，但一般不在諸多規禁之列。

（科普一下：拔葵去織，葵，是指冬寒菜）

公儀休的「另類」在於其「拔葵去織」，他認為「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吃供應的（或用薪俸買來的）蔬菜已經很充足，他起身就把自家菜園裡種的葵（一種時蔬）拔掉了；看到家裡織出了很好的布，他便趕緊逐出了家中織布婦女、燒毀了織布機，並發「欲令農士工女安所讎（音籌，售）其貨乎」（《史記·循吏列傳》）之責問。這是怎樣一種覺悟啊！《漢書·董仲舒傳》中亦記此事：「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公儀休豈止是「去織」，竟至「去妻」，太極端了。

對照今天情況大而說之，就是為官不能經商、不能從事「第二職業」（這是被明令禁止的。曾有報道說某某官員下班後蹬三輪、拾荒以補家用，這無可非議——此或為炒作），不能有其他任何收入進項渠道，不能讓「財產來源不明」，薪俸之外應「秋毫無犯」。

其實，歷史上官吏如果能夠種菜織布（或在衙署）自給，從廉儉的角度講，是多被讚譽甚至提倡的（如下述之第五倫），一般不會如公儀休那樣超常超凡地看待對待之。

羊續不近人情

東漢靈帝年間南陽太守羊續的妻兒千里迢迢地尋到他郡府上來，他非但沒有笑迎，反而拒妻於門外，然後獨引其子羊秘入內看他的所有——「其資藏惟有布衾、敝袛裯，鹽、麥數斛而已」，然後對兒子說：「吾自奉若此，何以資爾母乎？」不知是否贏得了兒子的理解，說完，羊續就讓兒子攜母歸返。

和公儀休一樣，羊續也喜歡吃魚，於是他的副手（府丞）送來了鮮魚，盛情難卻，他收下了，但沒吃，而是懸魚於庭堂。當府丞又來送魚時，羊續摘下那乾魚……如上是羊續對妻兒、對同事的不近（盡）人情。「時，權豪之家多尚奢麗，續深疾之，（羊續）常敝衣薄食，車馬羸敗。」此是羊續對自己的不近人情。對己易對人難，羊續應該是先易後難的，只有基於如此的對己，方才有如彼之對人。

（羊續故里：山東鄒城市石牆鎮）

羊續祖父羊侵在漢安帝時做過司隸校尉（相當於首都警察總長）、父親羊儒在漢桓帝時做過太常（九卿，掌宗廟禮儀），羊續初以忠臣子孫拜郎中，而其為官一度近逼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卻因不從於「潛規則」而失之交臂。

《後漢書·羊續傳》中有這樣記載：「（中平）六年，靈帝欲以續為太尉。時拜三公者，皆輸東園禮錢千萬，令中使督之，名為『左騶』，其所之往，輒迎致禮敬，厚加贈賂。續乃坐使人（左騶）於單席，舉縕袍以示之，曰：『臣之所資，惟斯而已。』左騶白之，帝不悅，以此故不登公位。」羊續不但不恭敬禮送左騶，還向人示貧——官宦世家竟如此之貧？不知左騶是如何「白之」的，反正「帝不悅」了。

陞官無計，做官有為。作為「官三代」，羊續之為官是很有辦法的，初為郡守時，先攜侍童微服私訪，「觀歷縣邑，采問風謠，然後乃進，其令長貪挈、吏民良猾，悉逆知其狀，郡內驚竦，莫不震懾」。

（蘇瓊懸瓜警世）

蘇瓊「懸瓜」

蘇瓊懸瓜與羊續懸魚，所懸雖不同，而其拒送方式同。五月的一天，退休在家、已經八十高齡的原樂陵太守趙潁帶著新摘的兩隻瓜來到南清河太守蘇瓊府上，想請蘇瓊嘗嘗鮮。蘇瓊不欲收，趙潁恃老苦請方勉強留下。趙潁走後，蘇瓊並未切而吃之，而是懸瓜於客廳房樑上。聞聽太守喜瓜收瓜，人們競相進送新摘，當看到蘇府潁瓜猶高懸時，都相顧而去。拒瓜之舉似乎是小題大做了，趙潁當也不會別有用心，但豈知一瓜之事小、推而廣之可事大——再送則不僅限於幾人幾瓜，甚或不僅限於瓜了。蘇瓊這是對自己的一種「零容忍」。

東荊州刺史曹芝曾問跟隨在為官之父身邊的蘇瓊：「卿欲官不？」小蘇瓊竟回答：「設官求人，非人求官。」（《北齊書·蘇瓊傳》）曹芝很是驚異。「瓊性清慎，不發私書。」對於請託的信件，蘇瓊連拆都不拆。

查道「掛錢」

宋太宗時遂州通判查道，有一次帶人巡察地方，「路側有佳棗，從者摘以獻，道即計直掛錢於樹而去」（《宋史·查道傳》）。隨從摘了百姓的棗，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按市價算算多少錢……「掛錢於樹」很好，令人擔心的是那錢最終能否到了棗樹主人手裡（時世有「路不拾遺」嗎？）——多慮了，這並不重要。

據說查道小時就很怪、很有抱負，他曾在地上畫個大房子，然後跟玩伴說：「此當分贍孤遺。」其在京師為官著作佐郎、秘書丞時，自己手頭也不寬裕，卻能「多聚親族之煢獨者，祿賜所得，散施隨盡，不以屑意；與人交，情分切至，廢棄孤露者，待之愈厚，多所周給」。

（子罕辭玉）

子罕「以不貪為寶」

子罕的另類不在於其不貪而在於其「以不貪為寶」之認識的角度和高度。

據《左傳·襄公十五年》中記，宋國有一個人得到一塊玉，準備獻給國相子罕（即樂喜，字子罕），子罕沒有接受，那人解釋說：「以示玉人，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之。」這時子罕說了那句「名言」：「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

子罕擔心得一寶失一寶，有如公儀休擔心得彼魚失此魚。一寶為物質的、有形的、有限的，一寶為精神的、無形的、無限的，顯然子罕更看重後一寶。獻玉者不死心，跪下叩首，試圖進一步說服子罕：鄙人懷揣璧玉，路上穿城越鄉的不安全，您收下它就當是免我一死了。子罕想了一個辦法，他讓玉匠將這塊玉雕琢成器，賣得一個好價錢後，再把這些銀錢如數給了獻玉者並送其歸返。

《論語·子罕》首句即為「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子罕認為，談「利」之前要先考慮「命（使命）」和「仁（愛人）」，也即利必須是命、仁之下的利（這句話另有他解），意謂不能妄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命、仁即康莊財道。這與其卻玉之舉是相一致的。視不貪為寶，不止是認識問題，更是意志問題。

召公奭警謂周武王：「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歸附）；所寶惟賢，則邇人安。」（《尚書·周書·旅獒》）《大學》引《楚書》語：「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晉文公舅狐偃子犯言：「亡人（晉文公公子）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大學》）

各寶其當寶，一如子罕。

（歷史上的另類廉正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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