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小偷告訴我,一群從東北來的同行要在上海乾票大的 | 北洋夜行記022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前陣子,朋友圈裡見到個視頻,一個老頭站在公園門口演講,舉著紅旗號召大家別買外國貨,要時刻提防帝國主義。
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事兒。
2001年9月,我在一所縣城中學當過幾天實習老師,碰上了911恐怖襲擊的事兒。
全校的電視都在播新聞,學生們瞪著眼看冒煙的雙子大廈,驚訝地說不出話。
課間操時,大喇叭突然響了,是校長講話,他說:「同學們,老師們,美國的大樓被人炸了。這就是帝國主義的下場!」
接著,又講起了一段朝鮮戰爭的往事,一顆激動的心幾乎就要從喇叭里蹦出來。
他講完話,學生們爆發一片歡呼。
當時,我給聽蒙了。我問學生,你們看見電視里那樣,不害怕嗎?
有人點頭,說怕。有人搖頭,說這離我們這兒遠著呢。
1922年,我太爺爺金木和他的助手去了趟上海,插手了一件奇怪的盜竊案。這件案子里,有好幾撥賊,乾的事兒一件比一件大,挺嚇人。
看完這個案子,你會知道,為什麼我會提起已經快被人忘掉的911事件。
《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事件名稱:上海神偷
事發時間:1922年3月中旬
事發地點:上海寧波路
記錄時間:1922年4月初
北京小偷多。尤其民國九年(1920年)打完仗,城裡一亂,干這行的更多了。
不管要飯的、拉車的、掏糞的,還是當巡警的,凡是餓極了起壞心,首先想到的是去偷。
各個城門裡外,前門、香廠、天橋這些熱鬧地兒,常年貼著警署告示,提醒人防賊。
民國9年-15年,北京城裡最高頻的犯罪形式是盜竊。圖為社會學家嚴景耀根據罪犯作案地點分析的盜竊案分布圖。
這些年做夜行者,我遇見過不少小偷,走在街上也能認出他們。小寶比我還警覺,誰多瞧他兩眼都能察覺。
上個月,我倆去了趟上海,小寶卻在黃浦江碼頭折了一回。
我前年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報名學了個函授英文科,去上海是為了領個證書,當面感謝幾位老師。
商務印書館於1915年開設了函授學社,首先開設英文課。金木於1907年曾留學日本幾年,精通日文,但英文較差,因此學過函授課程。圖片是英文科畢業證書。
那天傍晚,領完證書,我和小寶乘輪渡過江,準備去法租界逛逛,給戴戴買點新鮮玩意兒。
上海租界地圖。上海的地界,主要有三大塊,一是上海老城廂,二是英美公租界,三是法租界。
船行一半,小寶開始暈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蹲著乾嘔。
我笑他沒用。他說,這是因為他練武,平衡感太敏銳,反而比平常人更容易暈。
船靠岸,我倆跟著人群下船,一個戴禮帽穿大褂的瘦子從小寶旁邊走過,撞了一下,小寶捂著嘴,擺手讓那人讓開。
這時,一群拉洋車的堵在碼頭上拉客,那瘦子伸手招呼,叫了一聲:「王八車!」
小寶聽見,哈哈一笑:「上海人叫車怎麼罵王八?」我說人家說的是黃包車,膠皮車在上海叫黃包車。(金醉註:上海話發音「黃包」聽起來像王八)
小寶學了一句,又哈哈笑,一陣嗝上來,吐了自己一身,西裝褂子上全是。我趕緊掏出手絹給他,幫他脫下褂子。
哐啷一聲響,一個黃澄澄的東西從他褂子口袋裡掉在地上,是塊一指寬的金條。
小寶丟下西裝,轉身往碼頭上追,找那撞了他的瘦子,早沒影了。
我撿起金條掂量幾下,有二兩沉,上頭印著「茂生銀樓」的字樣,民國十年(1921年)鑄造,角落還印了個「朱」字。
按舊制1斤16兩,1兩=500/16=31.25克,2兩金條62.5克,大致相當於60-70塊大洋。1915年,阜成門內王府倉胡同一個十一間房的四合院,售價150個大洋,這根金條差不多可以買半個四合院。
小寶拿過金條:「那瘦子是個小綹兒(金醉註:老北京稱呼小偷為小綹lǎi),要不是我暈船肯定逮著了。」
我說,哪有小綹兒給人塞金條的?
小寶說也是,拿過金條咬了幾下,掂量掂量:「好像是真的。」
倆人正納悶,一個穿白西裝戴鴨舌帽的年輕人走過來,後面跟了幾個黑大褂。
那年輕人眼睛黑白分明,骨架清瘦,像把匕首。走近細看,竟是個半大的小姑娘。她指指小寶手裡的金條,皺了下眉:「我能看看?」
她手上戴著副皮手套,握著把掌心雷。
1904年,勃朗寧以M1903為基礎,開發出了第一支袖珍型(Pocket Model)自動手槍M1906,於1906年正式投產。全槍長僅114mm,比成年男性的手掌要短得多,握在手中也不引人注目,中國人稱其為「四寸勃朗寧小手槍」或「掌心雷」。
小寶猶豫。
小姑娘身後一個黑大褂上來就奪金條:「識相點。」
小寶一拳打在他小肚子上,那人蜷起身子蹲下。後頭幾個圍上來,每人袖子里伸出把槍。
這種陣勢,在北京不常見。《申報》的老朋友曾跟我說,上海強盜比小偷多,幹得都是簡單粗暴的營生。
但十幾歲的小姑娘帶槍上街,應該不多見。
我示意小寶別衝動,拿過金條遞給了她。小姑娘接過金條看了看標記,揣進口袋。
她嘿地一笑,走近一步,盯著我:「別亂動啊。」 伸手摸我兩邊的西裝口袋裡,掏走了我的槍。
出了碼頭,小姑娘叫了幾輛雙座黃包車,我和小寶分別被一個黑大褂押著坐在車上。
到了洋涇浜一帶,車子拐彎上了一條寬大的馬路,叫愛多亞路(今延安東路)。馬路全是西洋水泥鋪成,通了有軌電車,兩邊全是高樓。
民國五年(1916年),我離開上海時,這條路剛開始修,還沒起名兒。
我問黑大褂,這是要去哪兒。
洋涇浜本為黃浦江的一條支流,清末成為英、法租界的界限。1915年,洋涇浜被填平,併入了兩岸原有的小馬路松江路和孔子路,成為全上海最寬闊的馬路,定名為愛多亞路(Avenue Edward Ⅶ),名稱源自英皇愛德華七世。圖片是30年代上海愛多亞路街景銀鹽照片。
黑大褂瞟了我幾眼:「北京人?真是鄉巴佬,拎伐清,什麼人的貨都敢動。」說完,指了指不遠處一座高聳的尖塔樓。
這是上海大世界。
上海大世界,上海大商人黃楚九1917年7月14日創建,是當時遠東最大的遊樂場,號稱「不來大世界,枉到大上海。」
我倆被帶進大世界頂樓餐廳的一間包房裡。
包房裡坐著個穿著綢子大褂的男人,正埋頭吃飯,一小口一小口喝湯。小姑娘和黑大褂押著我站在一旁,也不說話。
那人吃完,掏出手帕擦嘴,抬頭看過來。他摸摸梳起的背頭,盯著我看了一會,笑出聲來:「冊那娘(金醉註:上海話,類似他媽的),怎麼是你!」
我也笑了,沒想到在這兒見到鍾樹海,還是被當賊抓來的。
民國六年(1917年),我有個朋友的兒子被雲霄五嶽門拐走,老鍾和我一起查了這個案子。當時,他還在天津青幫混。(金醉註:參加《北洋夜行記006》)
辦完那事兒,老鍾去了廣東,說是要搞革命。一別四五年,他竟加入了上海青幫。
他說,干他們這行的,可以不要命,但家還是要的。他是蘇州人,家裡有母親和姐姐,在上海做事心裡踏實。
介紹了我和小寶,那小姑娘盯著我倆:「讀書人還能那麼厲害?」說完,掏出我那把槍,擱在飯桌上。
老鍾瞪他一眼,伸出手掌:「你自己的呢?」她別過臉哼了一聲,掏出掌心雷,塞給老鍾。
這小姑娘叫林小山,是老鐘的養女。幾年前,她父母在江邊遇上搶劫,死在水盜刀下,老鍾救下她,帶在身邊。
老鍾說,自己從小佩服讀書人,想讓這孩子讀書,給她報了租界的洋學校。她卻成天逃學,玩槍玩炮,比誰懂的都多。
「金條的事情,緊盯著不讓她插手,還是跟著瞎鬧。」
上個月15號,寧波路福源錢莊丟了一批金條。這批貨是朱五一筆生意的貸款金條,共三十斤。那天正在店裡交接,闖進兩個端機槍的蒙面人,打死保鏢,搶了金條就跑了。
福源錢莊的支票。福源錢莊,本名協源錢莊。經寧波慈城人秦潤卿經營後,成為上海錢業中資本最雄厚的一家。該支票由上海信和紗廠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黃首民簽發。
我說,朱五是誰,這種事交給巡捕房不就行了?
老鍾摸出個煙斗點上,說自己本來不想插手,但礙著朱葆三的面子,「朱五是朱葆三的公子。」
我驚了一下。
這是個三天兩頭都要見報的名人。從前在《申報》,我還因為他救濟定海災民的事,寫過他的報道。
朱葆三(1848—1926),浙江定海人,上海總商會會長。創辦多種實業,亦投資保險業,是上海工商界顯赫一時的人物。五四運動之後,全國掀起反日浪潮,晚年朱葆三因親日立場,被人指責賣國,不得不辭去上海總商會長之職務。
今天早上,小山得到消息,說有人在碼頭兌換那批金條,帶人趕了過去。
小寶說,肯定是有人引她去的,隨便栽贓個人,把事兒攪亂。
老鐘點頭,說:「栽贓你的那金條,就是茂生銀樓的,每個都特意印了朱家的標記。敢拿真貨來釣魚,不會是小賊。」
小寶撓頭,說要不是我暈船,他跑不了。
老鍾大笑:「要不暈船,也沒人敢拿你下手——這事我會辦,再多金條也比不了朋友,先好好玩幾天。」
晚上,老鍾帶我和小寶在大世界舞場喝酒。老鍾開了幾瓶香檳,邀請其他客人一起喝。
舞場里燈光昏黃,地板光滑,一個洋人吹奏著薩克斯風,角落裡站著一身白衣的年輕人,臂彎搭著毛巾,等著隨時伺候。
北京沒有這排場,小寶看得暈頭轉向。
民國時候,上海娛樂業遠比北京發達,舞場是一大特色。《上海鱗爪》記載:民國時上海「跳舞場的開設雖不及電影院之多,然也有三十多家……最普通的代價,一塊大洋可以跳三次,每次只費三角三分,就可和半裸的粉香撲鼻的、婀娜多姿的舞女摟抱接觸了。」圖為30年代的百樂門舞廳,玻璃舞池。
一個穿旗袍短裙的捲髮女人走過來,坐進老鍾旁邊的沙發,翹起腿,用紅色的高跟鞋指了指我和小寶。
「海爺朋友?」
老鍾放下雪茄,介紹說,這是大世界的「跳舞皇后」,叫岫雲。
她拉起老鍾,要跳舞,老鐘擺手:「你陪老金玩。」說完,也不等我說話,叫人買了舞票。
當時的上海舞場,顧客要向侍者購買舞票,將舞票交給舞女,然後才能跳舞。 圖為1943年大都會舞廳舞票貳百圓,當時貨幣相比二十年代稍微貶值。
岫雲拉我進舞池,跳起交際舞。幸好我從前跳過,多少記得,不算丟人。
她臉上抹著濃妝,顴骨挺著,嘴角一笑,就垂下眼睛。我跟著舞步走,低頭不說話。
這女人腳踝很瘦,小腿有勁,裙角下露出渾圓的大腿。我問她是不是跳舞很多年了。
她沒接話,反問我:「金爺北京來的?我也去過北京。」
我說是,問她哪裡人。
「我是蘇州人,跟海爺老鄉。」
舞池裡換上了爵士樂,我倆停下腳步。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笑聲。一個梳油頭穿西裝的男人仰頭笑著走過。他一左一右摟著倆白俄妓女,都半裸著胸脯。
岫雲扭頭瞅了一眼:「這個癟三兒不知怎麼一夜發達了,聽說拿金子當錢花。」
我哦了一聲,請她到窗邊抽煙,問她怎麼回事。
她指著那男人的背影:「這人以前糾纏過我,當時沒見他那麼有錢。前天有姐妹說他大把花錢,還說自己有金子。」
我抽完煙,給了岫雲小費,讓她先自己玩。
老鍾查了這人,果然有問題。他是個小偷,叫袁阿生,常年在法租界混,有一套手藝,專吃珠寶店和銀號錢莊,是個「瓢把子」(金醉註:小頭目)。
老鍾叫人查了他在大世界的賬單。半個月前,他才開始大手花錢的,不但天天點好酒,還給過不少舞女小費。
除了大世界,附近的賭場也有人見他,輸得多,不心疼。
最要緊的是,福源錢莊被搶的那天早上,有人見他去過,他走沒多久,就出事了。
我說:「這舞女的話也不一定準。事情出在你地盤上,這種人不敢吧?」
老鍾給我和小寶倒酒:「先抓。要真是個瓢把子,多少會知道點什麼。」
他懷疑,這件事很可能是外來的匪盜做的,袁阿生應該是個踩點牽線的。
早上在船上栽贓小寶的那人,已經查過,就是個外地來的。收了錢辦事,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用老鐘的話說,上海地面上雖然亂,但不管大盜還是蟊賊,都是明面上的,誰管哪片兒大家心知肚明。
越往北方的人,反而越不懂規矩,都喜歡偷摸兒著干。
第二天一早,老鍾安排的人還沒動手,小山帶人架著袁阿生來了。
大清早,小山找了兩個法租界的便衣華探,連哄帶騙,兩人便堵在袁阿生住的飯店門口。
上海租界的華人便衣偵探。相比洋人偵探高鼻深目,華人便衣更容易隱蔽身份。
這賊確實有一手,一出門就察覺不對,遛著牆根走,兩個便衣緊跟著,從法租界追到了英租界。
袁阿生從老北門跑進河南路,進了英租界,轉身跟法國巡捕打招呼,巡捕乾瞪眼,不敢越界。
「就知道這小赤佬會玩花樣。」小山伸手揪著袁阿生的招風耳,「幸虧我早就找好了英租界的紅頭阿三。」
舊上海的英法租界有明確的界限,不能相互跨越界限執法。圖片為英租界印度巡捕,當時的印度巡捕以錫克教徒為多,通常佩戴紅色頭巾,故稱紅頭;阿三的起源說法則不一,說法之一是,英國體系警察的稱呼阿Sir的轉音;另一種說法是,印度巡捕對英國長官經常回答「Yes, I see.」與上海話的「阿三」諧音。
老鍾讓小山放開袁阿生,問他知不知道福源錢莊的案子。
袁阿生抹了抹耷拉下來的頭髮,看了看老鍾和我,點了點頭:「聽說丟了金條?」
小山摘下皮手套,搧了他一巴掌:「金條在哪?」
袁阿生大喊冤枉,說不是我乾的。邊說邊搖頭,兩隻耳朵呼扇著。
老鍾拉開小山,看著袁阿生:「你要知道這批貨的來歷,恐怕就不敢瞞著什麼了。」
袁阿生一揮手,大叫一聲「海爺別說了,不用您說來歷,我也不敢瞞著什麼。」
老鍾抽了口煙,等他說話。
他看了看我們幾個,臉上一紅,耳朵動了兩下,說:「我是中了彩票。」
說著,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彩票副券。
這是張輪船彩票,今年元旦發行,我在北京也見過。
彩票,《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明令禁止彩票,但軍閥割據,民國政府控制不了,各地軍閥以「善後」、「濟實」、「慈善」為名發行彩票,於是又流行開來。比較特殊的有救濟水災的「黃河彩票」、發展空軍救國的「航空彩票」等等,其中航空彩票極大激發中國軍民的愛國激情,就連毒舌的魯迅也撰文稱讚。
袁阿生確實想過去福源錢莊偷一把,但從沒想過要偷金條。
那天早上,他一睜眼就想賭,發現手裡沒錢,就想出門偷點。
「福源錢莊離得近,路又熟,我就去踩點。」他撓撓腮幫子,兩隻招風耳抖動一下,「一進去,夥計正推銷輪船彩票呢。」
一張彩票半毛錢,大獎幾萬塊。袁阿生一心動,買了兩張。第二天兌獎,竟中了一萬塊。
他偷摸著領了錢,這半個月來就沒再偷過,光顧著花錢了,樂得都不想做賊了。
「幸虧沒偷錢莊,那不等於偷了自己的錢?多虧啊。」
他說,要是不信,可以去錢莊查票據,「他們扣了捐(金醉註:稅),我拿到六千多塊。」
派人去福源錢莊,果然找到了票據證明,上頭還有他兌獎摁的手印。
老鍾讓他在沙發上坐下,招呼人倒了杯茶。袁阿生低著頭,抬眼瞟了一圈,慢慢坐下,翹起二郎腿,露出起了毛的舊皮鞋,又馬上把腿放下。
「相信你沒偷,說說你知道的吧——好歹是個瓢把子。」老鍾指指茶杯,讓他喝。
他彎腰一捧茶杯:「海爺看得起我。聽說這兩天南市有個大生意,在碼頭交貨,是用小黃魚交易。」
我笑了笑:「怎麼知道你不是胡扯?」
袁阿生臉一紅,耳朵抖了抖:「信得過我,偷出來給你瞧。」
鍾樹海放下茶杯,抬頭看看我。我們對視一眼,沒說話。
袁阿生繼續說:「海爺嫌我沒本事?放我走,打聽到時間就下手。」
鍾樹海盯了他一會兒:「好,要能辦成,少不了好處,還要交你這個朋友。」
南市董家渡碼頭,白天熱鬧得很,夜裡不見個人影,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聲音,有點瘮人。
董家渡地區位於上海老城廂與黃浦江南外灘之間,境內有上海現存最早的天主堂和最早的會館。
袁阿生打聽到,這幫人四點交貨,就在碼頭一個廢棄的倉庫里。凌晨三點多,小山開了輛別克車,帶著我、小寶和袁阿生來到碼頭附近。
我讓小山等在車裡接應,帶著小寶和袁阿生去了碼頭——老鍾特意交代,不能讓著孩子瞎搞事。
美國通用汽車公司,在中國為別克汽車作的廣告。當時上海灘的權貴、富豪,主要開別克、福特、凱迪拉克等車型。1924年,遜帝溥儀從北京亨茂洋行購買了一批轎車,其中就有一輛別克四門6缸豪華轎車,此車售價3400大洋。
倉庫的院子里,亮著一盞微弱的弧光燈,我們爬上一個倉房屋頂,觀察院里的情況。
兩伙人站在燈影里,地上放著四個箱子,一個小皮箱,三個大木箱。半里地外有個瞭望塔,一束探照燈打在院子里,有節奏地掃動。
小寶指指院里,問袁阿生:「怎麼過去?」袁阿生盯著探照燈看了一會兒,撓撓腮幫子:「走過去。」
說完,沿著房頂溜了下去,落在院子里,徑直就往那群人走去。
小寶拽拽我:「這小子傻?這不找死嗎。」
我沒接話,看著袁阿生往前走。
他走走停停,一會兒站著一動不動,一會兒蹲下來,盯著地面發獃,走到樹下面,就貼在樹榦上。
探照燈左右移動,院里一陣亮,一陣暗。袁阿生始終讓自己跟在燈光後頭,越走越接近陰影里幾個人。
兩伙人聊完,交換了錢和貨,分頭去了倉庫兩邊,完全沒察覺有人走近。袁阿生好像消失了。
小寶瞪大眼:「媽的,他們瞎了?這是演戲耍咱們?」
袁阿生陰影里輕輕彈起來,幾步跟上提小皮箱那人。那人一動,他就跟著動,那人停下,他也停下,始終貼在身後。
我想起戲台上表演黑夜偷東西的武丑時遷,跟在人背後貼著,被偷的人睜眼瞎一樣周旋。
武丑,戲曲中丑角的一種,扮演有武藝而性格滑稽的人物,偏重武工,也有人稱為「開口跳」,以牙功見長,多為神出鬼沒的武林人士。
這小子真是個神偷兒——不是被偷的人瞎了,而是他跟著人坐卧站走的節奏,細微察覺,準確地反應變化,甚至呼吸都跟人一致。
後來,他告訴我,他瞧不起蠻幹的強盜,毫無技術含量,更看不起在滾水裡撈肥皂,和嘴巴吞刀片的同行。
最厲害的賊不是動作有多快,而是跟上別人的節奏,隱身。就這一樣本事,他苦練了十年。
袁阿生跟著那人繞了幾圈,等機會下手。
忽然一陣汽車馬達聲,院門衝進一輛車,跳下四五個黑衣人,掄起機槍就掃射,一排子彈打在倉庫牆上。
我和小寶趕緊從房頂下來,躲在黑處。院里傳來交火的聲音,一陣罵聲,聽上去是群日本人。
過了五六分鐘,院里沒了動靜。
我倆沿著院門溜過去看,那輛車停在院子中間,還沒熄火,黑衣人全死在地上,像是遭了埋伏。
之前院里交貨的幾個人和袁阿生都不見了。
又等了一會兒,倉庫後頭走出三個人,每人提著個大皮箱。領頭的穿著風衣,頭戴呢子禮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三人經過汽車時,裡頭突然跳出個日本浪人,一刀刺向三人。
清末民初的上海,並無合法的日租界。日本人一直要求籤約,並往公共租界移居僑民,除了老實勤懇的普通日本人,就是有軍方背景的日本浪人,名義上是「維護」僑民的利益,暗中尋找侵華的借口。
領頭的那人拎起皮箱擋住東洋刀,抬腿把日本浪人踢翻,露出一條修長的腿,小腿緊繃,大腿渾圓——是個女人,風衣底下穿著條裙子。
她抬手一槍,打死倒在地上的日本浪人,帶著另外兩人跑到岸邊,跳上一艘小艇。
剛剛站穩,不知從哪又衝出倆黑衣人,朝江面上一通亂射。三人蹲下躲避,一個人手中的箱子掉進了江里。
小艇左右搖晃幾下,往江心衝去。領頭那女人,禮帽被風掀飛,飄起一頭翻卷的長髮。
這時,一輛別克車沿著江岸衝來,小山從車窗探出身,抱著一把「手提花機關槍」掃射,兩個黑衣人應聲栽倒。
手提花機關槍,即MP18。一戰時德國為突破溝壕而設計的衝鋒槍,因為其槍管外套筒上的散熱孔,在中國俗稱之為「手提花機關槍」。
剩下幾個朝著別克車一頓猛掃,車窗打得稀爛。我翻身衝出去,開槍放倒了幾人,喊小山停車。
這孩子從車座上站起,揚起槍,喊了聲「金爺有兩下子」。跳下車,看見院里一地死人,她開口就罵:「冊那,我以為你們死了——你們乾的?」
我說完剛才的情況,小山把機槍遞給小寶,一個猛子扎進江里。半根煙的功夫,在百米開外的江面上冒出來,高高舉著那人掉下的皮箱。
她爬上岸,把箱子遞給小寶:「看看什麼東西。」
小寶看了她一眼,臉憋得通紅,脫下西裝褂子遞給她。小山哈哈一笑,扯了扯貼在身上的衣服,接過褂子披上。
箱子里是四把手槍,還有五顆法式手榴彈。那三人帶走的兩箱,八成也是軍火。
小山蹲下,拿起一把槍,退下彈匣:「真傢伙,都是德國貨。」
江面上嘩啦一聲水響,又鑽出個人,是袁阿生。他手裡也舉著個箱子。
這是他要偷的小皮箱,裡頭滿噹噹全是金條,正是福源錢莊丟的那批。
袁阿生說,他本想偷那人,沒想到外頭開了槍,「嚇得我趕緊跑,那小子卻給人一槍打死了。」
他拿了箱子就跳進江里,貼著條木船藏在水下,直到岸上沒了動靜才敢露頭,「我看這幫人像北方來的——太野了,偷金條不算啥,估計還想干票大的。」
小山把武器和金條裝進別克車,我和小寶檢查了死去的黑衣人,一共九個,人人腰裡都別著武士短刀。
這群日本人不像賣槍的,也不像買槍的,更像是來打岔的。
我跟小山要了車鑰匙,讓她坐在副駕,準備趁天沒亮回城。
一轉眼,卻不見了袁阿生。這小子悄無聲息地溜了。
把小山送回老鍾家,我和小寶去了大世界。舞場領班說,岫雲小姐請了假,半個月後才來。
要是沒猜錯,董家渡遇上的女人,就是這位大世界的跳舞皇后。
我問領班,岫雲小姐全名叫什麼,什麼時候來的。
「姓鄭,全名就叫鄭岫雲,來了有兩年。」領班想了想,又說,「北京來的,但上海話說得很好。」
鄭岫雲住在法租界亭雲里18號,房間里非常簡潔,除了床鋪,只有書桌和衣櫃,一點不像個舞女的住所,連梳妝台都沒有。
牆上貼著張月份牌,從年初到前幾天的日期都划上了叉。三月二十八日的數字上,畫了一個圓圈,似乎是很重要的日期。
小寶在床頭髮現了一摞報紙,全是一個名叫《外灘新新報》的小報。
「這女人幹嘛買這麼多一樣的報紙?」小寶邊說邊把報紙遞給我。
這是份專門介紹外灘的旅遊小報,上面畫著外灘詳圖和景點介紹。一般只在外灘賣給遊客,其他地方很少見。
外灘新新報,上海報人錢芥塵創辦,1920年創刊,1926年停刊。主要登載外灘的新聞軼事,輪渡航班時刻表,傳奇故事等等。
我擱下報紙,拉開書桌的抽屜:「她又不是來旅遊,買這報紙肯定是想把外灘研究透了。」
抽屜里放著個硬殼筆記本和一摞《民國日報》,拿起報紙和本子,裡頭掉出幾發手槍子彈。
我打開筆記本翻看,裡頭密密麻麻寫的全是朝鮮文,除了日期,什麼也看不懂。
鄭岫雲是個朝鮮人?
我把東西帶給老鍾,讓他找懂朝鮮文的人看看筆記本。
更準確的說,鄭岫雲是個韓國人,而且是個危險的韓國人——義烈團的成員。那本筆記,是她記錄的工作彙報。
義烈團,是以韓國獨立運動家金元鳳為中心的民族主義武裝組織,在1919年11月10日在中國吉林成立。義烈團綱領規定:徹底推翻韓國民族的敵人日本帝國主義的統治,完全實現韓國民族的自由獨立。內部紀律嚴格,規定「不管何時何地,每月均向團報告活動情況。絕對服從團的召喚。」
老鍾說,這事恐怕很嚴重,建議我不要插手,「自從上海建了大韓民國臨時政府,韓國人越來越多,日本黑幫和浪人到處抓鬧獨立的韓國人。」
鄭岫雲搶金條買軍火,恐怕是要鬧事。前天在董家渡遇上的日本人,應該是要提前下手。
1919年3月,玄楯等人在法租界寶昌路(今淮海中路)設立臨時事務所,組籌臨時政府,4月正式成立,並將1919年定為大韓民國元年。圖為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國務院紀念照片(1919年10月11日)。前排左起申翼熙、安昌浩、玄楯。第二排金澈、尹顯振、崔昌植、李春塾。
翻了翻鄭岫雲的筆記,裡面也提到了三月二十八日,是一星期後。我跟老鍾說,還是找人細查一下,要真在上海鬧事,恐怕會傷及無辜。
老鍾猶豫了一會兒,點頭說是。
晚上,他安排人去虹口打聽,三月二十八外灘可能有什麼事。
結果比想像的嚴重——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十分,一艘由菲律賓開往上海的「亞歷山大號」客船,將在外灘停靠。
一名日本大將要在外灘登陸,日本人很可能舉辦歡迎儀式。
義烈團要是搞暗殺,外灘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外灘新關碼頭上擠滿了迎接亞歷山大號的人,中國人,日本人,法國人,英國人,擠成一團。
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
亞歷山大號客輪緩緩靠岸,日本領事館的人早在岸上列隊等候,幾個穿和服的女人,手捧著鮮花,打起條幅,上面用日文寫著:歡迎田中義一大將。
田中義一(1864年7月25日-1929年9月29日),日本大正、昭和期間的政治家及軍人,第26任日本內閣總理大臣(1927年-1929年)。
我和小寶、小山帶了十幾個青幫弟兄,分散在碼頭各處,尋找鄭岫雲。我站招商局大樓台階上,觀察涌動的人群。
根本不見鄭岫雲的影子,只有等她行動,或者最好不要出現。
小寶從人群中擠過來,冒了一頭汗。他指著日本領事館人群外的一個平頭男人:「這人有問題。」
這人穿著黑色大衣,敞著懷,兩手插在衣袋裡。
「我盯了一會兒,他不往前走,也不往回走,但也不跟人說話,不像那些嚷嚷的日本人。」
我說你上去打個招呼,看他說不說中國話。
「不用,你看他那眼睛小的,八成是高麗人(金醉註:韓國人,當時民間習慣用舊稱)。」
說完,小寶擠進人群,往那平頭擠過去。
一行人簇擁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走下船。這老頭穿著燕尾服,拄著手杖,站在舷梯上張望。
船下日本人一片歡呼,這老頭就是田中義一。他揮了幾下手,下船往領事館的汽車走去。
汽車傳來一陣槍響,一個穿黃色大衣的男人朝田中連開五槍。
那黑風衣平頭男人從懷裡掏出一把衝鋒槍,朝天上掃射。碼頭上一片騷亂,小寶被四散的人群擋在外面。
田中沒中槍,被保鏢摁進車裡。黑風衣邊開槍邊沖向汽車,被側面衝出的保鏢擊中肩膀,摁在地上。
黃風衣換了把槍,又是一通亂打,人群里尖叫不斷。我有點慌,一邊用中文和日文大喊「趴下」,一邊掏出槍瞄準黃風衣。
一個站在原地尖叫的白人女子被流彈打中,倒在我旁邊,血從脖子的傷口裡湧出,噴在我腳上(金醉註:根據史料記載,被擊中的女子是美國人施耐特夫人)。
黃風衣見田中已坐進汽車,對著車掃射一陣,扔掉衝鋒槍,掏出一顆手榴彈,拉開保險環。
還沒扔出,就被亂槍擊倒,手榴彈掉在地上,滾進一旁逃跑的人群里。這群人全是船上下來的乘客。
手榴彈哧哧冒出白煙,一個穿和服的小姑娘獃獃地站在旁邊,盯著手榴彈看。
1922年3月28日下午3點多,義烈團成員在上海外灘碼頭暗殺日本大將田中義一。圖為當時韓文媒體繪製的現場復原圖,兩個男子是被捕的義烈團成員金益湘和吳成倫。
我一咬牙,猛撲過去,抓起手榴彈,用盡全身力氣丟進了江里。
手榴彈剛剛碰著江面,就轟地一聲炸開,掀起一股水柱,旁邊一艘廢棄的小舢板被炸得粉碎。
田中的汽車沿著江邊大道逃跑,路旁一個電話房玻璃突然碎裂,伸出一把手槍。汽車猛地轉向,子彈打在田中肩膀上。
電話房打開,一個黑色的影子閃出,追著汽車打完了槍里的子彈,丟開空槍,跑進四散的人群。
這人身形挺拔,穿著黑色的長裙,頭上戴著一頂圓邊軟帽,帽子底下是捲起的長髮。
碼頭上警笛響起,法租界的巡捕衝進來。
我裝起槍,鑽進人群,跟上了鄭岫雲。
各個關口都設了卡,所有人一一問話放行,巡捕抓了四五個韓國人。鄭岫雲北京話上海話都能說,走得順利。
一路跟到了豫園南邊的城隍廟,我在一條偏僻的巷弄里截住了她。
豫園座落於上海市黃浦區,原上海老城廂東北部,北靠福佑路,東臨安仁街,西南有城隍廟、豫園商城。豫園建於1559年,最初是私人園林,主人建造此園林的目的是「愉悅老親」,而「愉」和「豫」意思相通,故而得名豫園。
鄭岫雲摘下了帽子,額頭散亂著幾根頭髮,鼻尖上冒著汗珠。
看見我,她先是一驚,馬上抿嘴一笑:「金爺?真巧呢。」
我點上一根煙,說:「你的同志肯定要判死刑,你就這麼走了?」
她愣了一下,又一笑,反倒放鬆下來:「你都知道了?」說完,伸手跟我要煙。
我遞給她一根,划了根火柴。她把煙噙在嘴裡,低頭湊近火柴,卻不看火,一直盯著我。
她點著煙,挺直了脖子使勁吸幾口,還是盯著我看:「這回放我走,以後見面,好好感謝金爺——還陪您跳舞。」
我笑了一聲,說:「日本人肯定饒不了你們,要不跟我去老鍾那兒避避。」
她丟下煙,突然爆發了:「我們國家都給日本人偷了,我還怕什麼?看看上海有多少日本人?你們也不遠了!」
義烈團提倡恐怖主義救國,在金元鳳的領導下,曾展開一系列活動。除了在上海刺殺田中,還有1921年9月朝鮮總督府爆炸,1923年1月漢城警察署爆炸,1924年1月動靜二重橋投擲炸彈等。圖為韓國獨立運動媒體1922年3月29日對上海刺殺事件的報道。
我一時呆住,不知道怎麼接話。
半晌,我說:「可能你有道理,但炸彈不長眼,隨便殺人也算正義嗎?」
鄭岫雲沉默了。
我又遞煙給她,她卻突然掀起長裙,露出兩條長腿。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從大腿上綁的皮帶里掏出一把左輪手槍。
我急忙側身躲開,子彈打在牆上,磚屑一片亂飛。
轉進牆角躲了一會兒,直到巷子里沒了動靜。我掏出懷錶,往巷子里照了照,錶殼上映出一個黑色的影子,一閃就消失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鄭岫雲。
四月四日,韓國臨時政府在北京《晨報》發了聲明,說自己和外灘暗殺事件無關:
「駐滬高麗臨時政府,因上海新關碼頭所發生韓人暗殺田中大將未遂,誤斃美婦案。各國輿情,對於韓人行動頗有怨言,特發出聲明書一通,宣言該案與高麗無關……本埠高麗人民,非但認該事件為不幸,且以為系屬暴行。」
老鐘的人查清了鄭岫雲的真實身份。
這女人真名叫鄭仁美,父親本是朝鮮官員,後隨袁世凱去了北京。朝鮮被吞併之後,父親回國,死在了朝鮮。
鄭仁美流落到上海,加入了義烈團,憑著自己的身份,被推舉為行動的組長。為了買軍火暗殺田中義一,搶了福源錢莊。
事後知道金條是朱葆三的,鄭仁美擔心被盯上,就找了個東北小偷去碼頭栽贓。
青幫的兄弟查到,鄭仁美已經換了個身份,坐火車去了東北。老鍾卻說,不想再追她了。
「仔細想想,倒有點可惜他們沒打死田中那老頭。」
我沉默了一會兒,給老鐘點著煙斗,說:「或許你是對的,誰知道呢。」
上海襲擊事件發生的五年,也就是1927年7月25日,田中義一內閣在東京召開「東方會議」,制定了《對華政策綱領》,公然將中國領土分為「中國本土和滿蒙」。會後田中義一向天皇提出《帝國對滿蒙之積極的根本政策》(也就是所謂田中奏摺),稱「惟欲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對於此奏摺的真偽,學界一直有真偽之爭,尚無定論。
▲
在太爺爺金木的《北洋夜行記》里,這件事算得上驚天動地——說他不小心改變了歷史,也不過分。
但這就是歷史,親歷者不可能以因果眼光去看待事件中的自己。
你不能隨便說他是英雄,或者罪人。
這世上有種族,有國家,有邊界,有派別,有信仰,有主張。
但一切的前提是,人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其他。
為了某種「道義」不擇手段,犧牲自己,確實勇敢,但卻更多是一種狹隘。
人一狹隘,就容易憤怒。一群人都狹隘,就容易鬧出恐怖的事兒來。
現在,你可能會理解我,為什麼講了這個故事會想起911那年的事兒——因為害怕。
金木在後來的筆記中,提到過那個叫袁阿生的賊。
他後來被人知道中了彩票,不少親戚朋友上門打秋風。他愛面子,來者不拒,不管真窮假窮,都幫上點。
後來剩下一千塊,碰見鄰居家小孩生病,大手一揮全掏出來,給孩子請了個西醫。奇怪的是,那鄰居還是個巡警。
他毫不在意,落得輕鬆自在,又跑去當蟊賊了。
比起各路大盜賊,這小蟊賊,更叫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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