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福百姓、延壽千秋的城市良心下水道福壽溝，是誰修建的

福壽溝，一條修建於北宋時期的下水道直至今日依然承載著一座城市近10 萬老城區居民的排污、防澇和抗洪功能。東依貢水，西傍章江的江西贛州歷史上曾常年飽受水患，居民苦不堪言。為使古城免遭內澇之災，福壽溝應運而生。那麼，究竟是誰主修建了這套精密而成熟的古代排水系統？

是劉彝，千年之前北宋時期的一個普通官員。

大師門下勤讀書

劉彝，字執中，宋真宗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出生於福州（今福建福州市下轄長樂市）。

當劉彝還是個小正太的時候，就顯得與眾不同，「幼介特」，比較特立獨行，不隨流俗。年齡稍長，他便以好行仁義之事聞名鄉里，「居鄉以行義稱」。

成年後，劉彝拜在北宋理學先驅胡瑗門下讀書。胡瑗不僅是理學家，亦是中國歷史上最早開辦水利專業的素質教育家。

胡瑗為糾正當時教育中只看文章寫得是否漂亮、不看事情辦得是否成功的輕視事功傾向，著力推進教育改革，在中國教育史上開創分齋教學，即分科、分專業教學的先河，設立經義和治事二科，根據學生的興趣、潛質因材施教。

經義是學習六經，即《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樂經》《春秋》等傳統儒家經典，屬於意識形態範疇；治事分治民、講武、堰水、歷算等科，是為經世致用層面。治事中的堰水學科，就是水利專業。

在跟隨胡瑗讀書的過程中，劉彝逐漸顯現出在水利工程方面的特長，並受到胡瑗的肯定，「瑗稱其善治水」，讓其專攻水利專業。

劉彝屬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好學生，胡瑗稍加點撥，就漸入佳境，登堂入室，更勝老師一籌。胡瑗著述的修建水利工程的圖紙範式、操作規程等，劉彝出力良多，「凡所立綱紀規式，彝力居多。」

經過胡瑗的調教和自身的努力，劉彝已經成為水利專家，但要成為技術官員，還得經過科舉考試。畢竟在那個年代，沒有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之類的科研機構讓劉彝繼續深造，也沒有黃河水利委員會、長江水利委員會這樣的技術部門讓他大施拳腳。

地方中央多歷練

北宋是科舉制大放異彩的朝代，讀書人無不從這條路鯉魚躍龍門，實現「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生跨越。想要實現個人「水利夢」的劉彝，也必須走這條路。

千軍萬馬殺過獨木橋通過科舉考試、進士及第後，劉彝先去邵武縣（今福建南平市轄下邵武市）當了縣尉（相當於縣政法委書記），一步步從基層干起，後調到高郵縣（今江蘇揚州市代管的高郵市）任縣主簿（相當於常務副縣長）。因為政績出色，後在朐山縣（今江蘇連雲港市境內）當上縣令，開始主政一方。

在朐山縣令任上，劉彝「治簿書，恤孤寡，作陂池，教種藝，平賦役，抑姦猾」，翻譯成現在的幹部工作總結就是：制定規章制度，平反冤假錯案，慰問貧困孤寡，修建農田水利，推廣科技種田，減輕農民負擔，打擊黑惡勢力。「凡所以惠民者無不至」，只要是有利於老百姓利益的，他都去干。有如此優良的政績，劉彝自然被評為北宋的「全國優秀縣委書記」，「目曰『治范』」。

這樣的好乾部是必須提拔的。宋神宗熙寧初年，劉彝被提拔到「制置三司條例司」，即北宋的中央改革辦工作。但不久就因妄議中央的改革新政，批評一些改革政策混亂導致百姓無所適從造成困擾，不能向中央的改革方針看齊，被罷官回家，「以言新法非便罷」。

有次北宋帝都開封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雨，平日里的繁華汴梁，變身洪水澤國，到處看海。宋神宗想起懂水利的劉彝，「以彝悉東南水利」，讓其復出為都水丞（相當於水利部副部長，但中國古代水利部為工部下屬機構，級別僅相當於現在的廳局級）。

上任不久，開封又連日大雨，汴水上漲，眼看帝都又要看海，水利部的大員們都要求開個口子泄洪，「議開長城口」，保住皇城。剛到水利部的劉彝很是淡定，在開封地圖上輕輕的划了一個點：楊橋斗門，「彝請但啟楊橋斗門」。劉彝道，此門一開，水就自然消退。果不其然，「水即退」。

在中央部委幹得風生水起，劉彝的官運也扭轉此前的頹勢，一路亨通，直接從都水丞下放為地方大員，在兩浙轉運判官任上短暫過渡後，到虔州任知州（相當於地級市市長）。

贛州城內開溝渠

虔州所在就是為劉彝留下千古美名的江西贛州。

北宋時期的贛州民風比較「淳樸」，生病了不去看病吃藥，只請幾個大仙跳跳大神，喝喝聖水，「俗尚巫鬼，不事醫藥」。這樣治病，往往就是小病拖大，大病拖死。

劉彝到任後，移風易俗，大力打擊非法行醫，搗毀3700 家非法迷信場所，「斥淫巫三千七百家」。為避免這些人因被砸掉飯碗失業而增加社會不穩定因素，劉彝讓他們重新學習醫藥知識，改行當赤腳醫生，「使以醫易業」，這樣既解決了下崗人員的就業問題，又解決了百姓的看病難問題。贛州人民從此懂得了有病就要看醫生、要吃藥的道理，「俗遂變」。

贛州民風中還有一個讓今人感覺毛骨悚然的惡習，就是棄子溺嬰。百姓窮苦，自己都沒吃沒喝，哪有多餘的糧食去餵養嗷嗷待哺的嬰兒，只能忍痛棄之荒郊，甚至殘忍溺死。

劉彝沒有簡單地用鐵腕整治這種非人道行為，而是先耐心細緻地做思想工作，發布宣傳文件勸百姓莫要「傷天理之大，滅人倫之和」。循循善誘的同時，用每天給家有幼子的人戶補助兩升糧食的辦法，引導百姓撫育嬰孩。由是「全活者甚眾」，贛州甚至出現「甘露普降，瑞蓮綻放，瑞粟之應」的祥瑞景象。要知道，這種祥瑞在中國古代，可是愛民如子、境內大治的模範地方官之標配。

如果說移風易俗是劉彝在贛州的功在當下，那開鑿福壽溝就是利在千秋。

北宋時期，贛州城三面環水。一遇暴雨，不但城內的雨水排不出，緊挨著的貢江水還會倒灌入城。

劉彝根據贛州街道走向和地勢特點，因勢利導修建兩條排水溝渠，全長12.6 公里，集水面積2.7 平方公里。因兩條溝的走勢迂迴曲折，和漢字篆體的「福」「壽」二字頗為相似，故名「福壽溝」。「福」「壽」兩溝分區排水，「壽溝受城北之水，東南之水由福溝而出」。

為引導雨水入江，避免江水倒灌，劉彝沿城牆「造水窗十二，視水消長而後閉之，水患頓息」，即開設十二個向外開的水窗，利用水的力量自動啟閉閥門：當貢江水位高於城內水位時，可以藉助江水的力量將水窗從外面封死，這樣江水就無法倒灌入城；當城內水位高於貢江水位時，就可以藉助積水的力量將水窗沖開，城內積水隨之排入貢江。在開鑿福壽溝的同時，劉彝還在贛州城內修建了三個大池塘，連接原有的幾十個中小池塘，進而接通福壽溝。這就大大增加了福壽溝的排水能力和贛州城的蓄水量，實際上就是現代「海綿城市」的雛形。

中越邊境攤上事

在贛州任上做出優良政績，留下美好官聲後，劉彝又被調到桂州（今廣西龍勝、永福以東和荔浦以北）任知州，繼續鍛煉，增加地方工作經驗，以備將來重用。

但在桂州，劉彝的仕途徹底栽了。

桂州與交趾國（今越南北部）接壤。漢唐時期，交趾為中國領土，北宋亦有奪回交趾、恢復漢唐舊疆的夢想。早在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 年）就曾發動對交趾的統一戰爭，結果不但沒能收復交趾，反而大敗而歸。

到宋神宗時期，因王安石變法增強了國力，提高了軍隊戰鬥力。北宋躍躍欲試，要在交趾身上找回曾經在契丹、西夏那裡失去的尊嚴，宋神宗再次把統一交趾提上日程。

劉彝到桂州後，積極貫徹朝廷的統一方略，先是斷絕與交趾的貿易關係，「禁與交人互市」，接著招兵買馬，整軍備戰，意圖用邊疆上的建功立業，換取政治上的更進一步。

交趾國被劉彝的舉動嚇壞，決定鋌而走險，趁北宋還沒有完全做好戰爭準備，先發制人。戰前交趾國發布的「告交趾、宋國人民書」，即「伐宋露布」極其搞笑：指責劉彝對交趾進行戰爭恐嚇，「桂管點閱峒丁，明言欲見討伐」，劉彝大肆擴軍想打我，所以我要先打劉彝以免他打我；還公然干涉北宋內政，「中國作青苗、助役之法，窮困生民。我今出兵，欲相拯濟」，歪曲王安石變法措施中的青苗、助役法坑農害農，令百姓受苦受難，要出兵去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大宋子民。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劉彝沒料到交趾撮爾小國竟敢主動進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接連丟失欽、廉、邕三城。交趾殺北宋「吏卒民丁五萬餘人，並欽、廉死者十萬人，並毀其城」。

儘管後來北宋自衛反擊，在戰場上轉敗為勝。但劉彝被指責「生事」，令交趾「疑懼為變」，政治生命隨之終止。先是被貶到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任團練副使（相當於武裝部副部長或地方軍區副司令員）；接著除名為民，開除公職，先後被流放到隨州（今湖北隨州）、涪州（今重慶涪陵區）、襄州（今湖北襄陽市）。

宋哲宗元祐元年（公元1086 年），朝廷可能因為面臨洪水滔天的考驗，再次想起劉彝，重新啟用他，「復以都水丞召還」。可惜劉彝此時已經是七十歲的耳順之年，年老體衰，多年的流放生活嚴重摧殘了他的身體，在趕往開封赴任的路上，「病卒於道」，就此走完一生。

執兩用中為民謀

劉彝給自己取的字「執中」，出自《尚書》中的「允執厥中」，《中庸》里也有「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意即做任何事情都不要「過分」和「不及」，要掌握分寸。

「執中」是中國古代行之有效的治國理論，強調要實事求是地堅持用中道治理國家。劉彝以「執中」為字，意在告誡個人在為官處事時言行要不偏不倚，符合中正之道。

劉彝在朐山和贛州的政績，正是「執中」的生動詮釋，不僅抓經濟發展、打黑除惡、移風易俗等「顯績」，更抓開鑿福壽溝、整修排水管網這些不一定為長官所看重，但能讓治下百姓銘記的「潛績」，真正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有劉彝這個「執中」的標杆在前面豎著，今天的城市建設亦要牢記「執中」，堅持「執兩用中」。

「兩」的一邊是看得見的高樓大廈，另一邊是看不見的地下管網。「中」就是不能在看得見的地方「過分」，看不見的地方「不及」。

既要看重大馬路大廣場這些城市「面子」和「派頭」，更要注重下水道、排水溝之類的城市「里子」和「良心」，讓城市的地上與地下建設同步發展。甚至在經濟實力允許的情況下，地下建設適度超前一些也無妨，以便給未來的發展留下充足空間。

值得注意的是，劉彝在贛州修建福壽溝的業績，在《宋史》本傳中沒有一語提及，只在贛州地方志中有記載。

或許，在古人看來，修建福壽溝這樣的良心工程，並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先進典型事迹，只是中國傳統政治環境和治理體系中，官員們的行政慣性、分內之事而已。畢竟，那時的官員，雖然烏紗帽是朝廷發的，不是百姓給戴上的，但十分敬畏歷史，在乎生前身後名。雖然千年僅此福壽排水溝，但願人間長存良心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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