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岐山推薦的托克維爾是怎樣預言中國？

文史 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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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鄧峰

來源：作者書稿《托克維爾歸來》

托克維爾的驚天預言

托克維爾極其擅長預言，其預言的精確性，足以讓所有智庫和所謂的預言家們慚愧不已，這也正是托克維爾最為世人所熟知的原因之一。托克維爾所預言的問題都非常大，然而居然都一一應驗，令人驚嘆不已。那麼，除了預言民主之外，托克維爾到底還有哪些代表性預言？是否有關於中國的預言呢？

一，美國的南北戰爭

1861年，美國發生內戰，南方各州脫離聯邦。而早在二十多年前，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便說：「我坦白承認，在我考察南方諸州時，我發現這個地區的白色人種只有兩條出路：不是解放黑人並與他們混合，就是仍讓他們孤立並盡量長期處於奴隸地位。折衷的辦法，在我看來，不久即將導致十分可怕的內戰，而且兩個種族必有一個由此毀滅。」

預言非常準確，但也有缺陷。美國確實發生內戰，但並未導致某個種族的毀滅。托克維爾何以認為美國會因為奴隸制導致內戰？托克維爾回答：「不管南方的美國人盡了多大努力去保存蓄奴制，他們也永遠達不到目的。曾被基督教斥為不義和被政治經濟學指為有害的而今僅存於地球上一角的蓄奴制，在現代的民主自由和文明中決不是一種能夠持久存在的制度。它不是將被奴隸所推翻，就是將被奴隸主所取消。但在這種情況下，預料都將發生一些嚴重的不幸。」美國是一個自由的民主政體，不管是基督教義還是憲法原則，都是主張人人平等的。這樣的國家居然還有蓄奴制，本來就是怪胎，當種族平等的精神越來越被認同，蓄奴制便不可能再存在下去。

彼時的美國，北方各州，蓄奴制的痕迹已經變得很淡，而在南方還廣泛存在。在托克維爾看來，「蓄奴制並沒有在南方產生與北方對立的利益，但它卻改變了南方居民的性格，並在南方使人養成了與北方不同的習慣……南方的美國人，從小就獲得了一種家庭小霸王的權力。他們在人生中獲得的首批觀念中，就有他們生來就是發號施令者這個觀念……教育便成功地把南方的美國人培養成高傲、狂暴、易怒、急躁的人。他們窮奢極欲，遇到障礙便不耐煩，而且一遭到失敗還易於泄氣……北方的美國人，在搖籃里就沒有見過奴隸在他們的周圍轉來轉去……他們很早就得學會準確地判斷自己權利的天然界限，實行自力更生……他們辦事有耐心，思想縝密，對人寬容，行動從容不迫，定出計劃就堅持到底」。

一般來說，人們往往因為利益的對立發生糾紛，觀念不同不至於大打出手。可托克維爾另闢蹊徑，認為「威脅美國聯邦的危險，將不是來自他們的意見分歧或利害衝突，而是要到美國人的性格變化和激情中去尋找」。

之所以持此種觀點，在於托克維爾發現「南方居民之所以願意保持聯邦，是為了自己不在黑人面前孤立；而西部居民之所以願意保持聯邦，則是出於使自己不被封閉在美國的中部……北方之所以不希望聯邦分裂，是因為它要把聯邦作為紐帶，以使這片廣大的國土與世界其餘部分保持聯繫……在聯邦的各個部分之間，有著緊密的物質利益聯繫」。

南方以農業為主，北方以工商業為主，北方比南方富裕。根據常理，窮人和富人結盟，窮人一般不會主動脫離，因為只要權利平等，最大的受益者肯定是窮人。美國情況正是這樣，各州在聯邦內享有平等地位，北方各州比南方各州富裕。這種情況下，南方各州不會脫離聯邦。「南方人最需要維持聯邦，因為讓南方諸州各自獨立，保管吃虧最大。然而，對聯邦的團結最有破壞作用的也正是南方各州。為什麼呢？這很容易回答。因為南方以前出過4名聯邦總統，而現在南方在聯邦政府里已經失勢，其眾議員人數逐年下降，而北方和西部的眾議員人數卻逐年增加；而且南方人性格急躁，容易發怒，見火就著，不夠冷靜……如果他們發現聯邦某項法令不是顯然對他們有利，馬上就會大喊大叫，提出抗議，說這是對他們濫用職權。如果他們的意見未被採納，就會大發雷霆，以退出聯邦來威脅，說聯邦只讓他們承擔義務，而不給他們好處。」

在托克維爾看來，美國之所以發生內戰，是由於蓄奴制的存在，但並非利益對立。先是蓄奴制的存在，在南北之間形成一道鴻溝，北方人就此養成獨立、自由、平等、積極主動的性格，富有實際經驗，懂得現代權利觀念，南方人卻講究排場，愛好虛榮，易於衝動。與此同時，隨著權利觀念為更多人所接受，尤其先在北方得到承認，蓄奴制更加飽受譴責。這種情況下，當南北雙方提出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既出於建國原則和權利觀念的考慮，又有南方人的利益在裡面，事情愈加惡化，以至於演變為戰爭。

正如托克維爾所寫：「假如讓兩個人實行聯合，並使他們的利益相同、見解一致，但要他們的性格、知識水平和文明程度保持不同。這時，他們十之八九不會同意聯合。」南方人與北方人正是這樣，本來事情的解決完全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只是南方人在性格、認識方面的種種問題，總想著北方人在藉機損害自己的利益，於是走上極端，進而選擇脫離聯邦。

托克維爾為什麼會認為內戰中有一個種族就此毀滅呢？托克維爾這樣解釋：「迄今為止，凡是白人強大的地方，白人都使黑人處於屈卑和被奴役的地位；凡是黑人強大的地方，黑人就消滅白人。這是兩個種族之間向來如此的唯一結局。」這種解釋不無道理，只是帶有歷史局限性，過去無法達成的和解，未來未必不能達成。黑人和白人是世界上差異最大的兩個人種，一直處於對立狀態，他們在美國彙集，是上天給美國民主制的一個重大考驗。以今日眼光來看，這個考驗歷經周折，造成不少悲劇，終於在20世紀得以解決。

二，得克薩斯併入美國

1845年，得克薩斯加入美國聯邦成為第28個州。此前，得克薩斯歸墨西哥所有，並在1836年宣布獨立，成立得克薩斯共和國。可是，托克維爾大約十年前就曾預言：「得克薩斯地方目前仍屬墨西哥管轄，但不久便會沒有墨西哥人居住於其上。凡是英裔美國人與不同種族接觸的地方，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

在當時的新大陸，美國人具有別的民族所不具備的優勢，文化、實業和武力都遠勝其他人，在那個擴張的年代，只要還有荒地，美國人便想盡辦法向前擴張。得克薩斯正是如此。英裔美國人不斷滲入和遷徙，憑藉優勢，迅速讓自己的語言和民情佔據統治地位。得克薩斯許多尚無居民的地方，先後都被美國人佔據，並建立鄉鎮，推行新的語言和風俗。慢慢下去，這個地方與其說是墨西哥的，不如說更接近美國，自然容易在日後的種種紛爭中加入美國聯邦。

三，美俄統治世界

托克維爾預言：「當今世界上有兩大民族，從不同的起點出發，但好像在走向同一目標。這就是俄國人和英裔美國人。這兩個民族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壯大起來。當人們的視線只顧他處的時候，它們突然躋身各國之前列，而全世界也幾乎同時承認了它們的存在和強大。其他一切民族好像已接近它們發展的自然極限，除保持原狀別無他圖，但這兩個民族卻在不斷壯大。其他民族不是停滯不前，就是歷盡千辛萬苦地前進。唯有這兩個民族，正沿著一條還看不到止境的道路輕鬆而神速地前進……美國人的征服是用勞動者的犁，俄國人的征服則是靠士兵的劍。為了達到目的，美國人以個人利益為動力，任憑個人去發揮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不予以限制。而為此目的，俄國人差不多把社會的一切權力都集中於一人之手。前者以自由為行動手段，後者以奴役為行動手段。起點不同，道路各異，然而，其中的每一民族都好象受到天意的密令指派，終有一天要各主世界一半的命運。」

讀完這段話，你不得不承認，托克維爾簡直可以成神了。要知道，托克維爾寫這本書的時候，沒有任何預兆俄國會走上蘇俄式社會主義道路，而且馬克思恩格斯的學說還未誕生，《共產黨宣言》還得過十三年面世。那時，美國還處於變革時期，未見繁榮的跡象，很少參與國際事務，依然被排斥在傳統大國之外，直到一戰才開始成為世界大國。至於俄國更是歐洲落後國家的代表，農奴制還很嚴重，沙皇專制主宰全社會，新的科學和思想只出現在西歐幾個國家，直到二戰期間俄國才成為世界大國。到二戰結束後，美俄成為世界主宰，一個依舊推行自由民主制度，一個是表面上的人民主權實際上的極權國家，兩國之間進行長達幾十年的冷戰，一舉一動直接關係著全球走勢。

托克維爾如何得出這個驚天預言？美國的強大比較容易預測，不論是從領土、人口的角度，還是從經濟、科技的角度，對於第一個研究美國民主的托克維爾來說，得出這個結論並不困難。與歐洲諸國相比，美國不僅擁有自然環境方面的種種優勢，人口和領土遠勝於歐洲諸國，沒有強大鄰國，可以自由發展國力，而且美國作為人類上第一個民主共和制國家，可以最先享受先進位度所帶來的回報與益處。俄國就比較複雜，很難預測，他為什麼會看上俄國？這也有一系列原因，俄國雖然是落後的歐洲國家，然而卻有人口和領土優勢，不同於亞洲國家，俄國至少還可以接受一些西方早期社會主義觀點和烏托邦式思潮。歐洲除了英國和荷蘭外，大都存在從舊有的專制國家向現代民主國家過渡問題。根據托克維爾的觀點，那些缺乏政治自由傳統的國家，一旦以人民主權原則建立現代國家，很有可能重蹈更大覆轍，陷入新的中央集權制。從當時的歐洲情況來看，俄國無疑是最缺乏政治自由傳統的歐洲強國，又加上這種國家的人民和思想家容易接受烏托邦思潮，自然可能在專制道路上越走越遠，建立起一個強大的具有極強資源整合能力的中央集權制國家。

四，二月革命爆發

1848年2月22日，法國再次爆發革命，國王菲利普退位。在不足一個月前，即1月29日的演講中，托克維爾就警告人們，革命即將爆發。只是不僅基本上沒人相信，還招來譏笑。

托克維爾在那場演講中說道：

此刻，我們正在火山口上酣睡，我對此深信不疑……這邪惡將引發革命，我不知會怎樣引發，不知它們將從何而來，但它遲早會在這個國家中引發最為重大的革命：請堅信此點。當我終於要通過不同時代、不同時期、在不同人民身上，探求導致統治階級崩潰的真正原因時，某個事件、某個人物、某個偶然或表面原因，我看得很清楚，但請相信，導致那些人失去其權力的真正原因，就是他們已經變得不配擁有這種權力。先生們，請想想舊王朝吧。它比你們強大，強在根源久遠，它比你們更善於依靠傳統道德、悠久習俗、古老信仰；它比你們強大然而它卻土崩瓦解了。它為什麼崩潰了呢？難道你們相信是出於某個特殊的偶然事件？難道你們認為這是出於某人的行為、財政赤字、網球場誓言，是拉法耶特、米拉波？不，先生們，這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當時的統治階級，由於麻木不仁、自私自利、腐化墮落，因而既無能力又無資格治理國家。這就是真正的原因……我明確而由衷的看法，就是世風日下；就是世風的日下將在短期內，也許就在最近，把你們引向新的革命……先生們，我懇請你們別這樣做；我並不是要求你們別這樣做，是懇請你們；我甘願跪倒在你們面前，我是多麼地相信危險是真實而嚴峻的，我認為對此應嚴正指出，不能玩弄辭藻，是的，危險是巨大的！避開它吧，趁現在還來得及；用行之有效的辦法去減輕危害吧，別只攻擊它的表象，而應直擊危害本身……看在上帝份上，改變統治思想吧，因為，讓我給你們再重複一次，正是這一思想把你們引向深淵。

1848年2月24日，革命者火燒法國皇宮

托克維爾的演講帶有濃烈的警告意味，可惜沒人聽他的，認為是危言聳聽，不料三個星期後便靈驗，革命爆發。1847年，左翼反對派由於遭到基佐內閣的抵制，無法實現自己的選舉改革主張，又加上七月王朝嚴格控制結社和政治集會，使得他們的主張只能通過宴會形式進行。每次宴會期間，在觥籌交錯之際發表演講，針砭時局，一時之間，「革命就是請客吃飯」，截止到二月革命前夕，法國各地共舉行大約70次這樣的宴會，1．7萬人參加。但是托克維爾沒有參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舉辦者的品行和做法讓他覺得反感。

二月革命爆發後不久，托克維爾在一次通信中解釋：「這場革命根本不是因為工人階級的苦難引發的。這種苦難在某些方面確實存在，但總的看來，沒有哪個國家、哪個時代的工人階級比現在的法國工人階級的狀況更好。農業工人階級尤其如此……引起這場大動蕩的不是物質上的匱乏，而是觀念：有關工人與資本的相對的虛幻觀念，關於社會權力在勞資關係中可以履行的誇張理論，過分的中央集權的信條——這些信條使得很多人相信，他們不僅可以依靠國家來擺脫苦難，而且國家還可以給予他們富裕和安逸。」在托克維爾看來，革命之所以爆發，既是因為統治腐敗、財政困難，又是因為「工人和無產階級中的人民領袖所滿懷的期望純粹是空想。每次去嘗試這些期望，或者威脅要實現之，其後果都是資本逃離，交易凍結，工作中斷，並會立即導致幾乎所有私人企業破產」，使得民眾的期望不斷增高卻又得不到滿足，革命由此爆發。

五，關於亞洲（尤其是中國）的預言

對於亞洲，托克維爾了解的不多，只是通過同代人的口耳相傳和書籍得以知道一些，不過就是這一些，已經足夠了，並未妨礙托克維爾得出一個關於亞洲的預言——「假如將來有一天類似美國這樣的民主共和制度在某一個國家建立起來，而這個國家原先有過一個獨夫統治的政權，並根據習慣法和成文法實行過行政集權，那麼，我敢說在這個新建的共和國里，其專橫之令人難忍將超過在歐洲的任何君主國家。要到亞洲，才會找到能與這種專橫倫比的某些事實。」

簡單地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一個專制國家，突然有一天新建立一個民主國家，但這個民主國家會變得更加專橫，新的中央集權制專制制度產生。在這個缺乏政治自由的國家，曾經有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制政府，管理和支配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並將某些舊有的習慣和宗法視為控制民眾的手段。突然某一天，民主革命爆發，企圖通過暴力革命手段來確立民主原則，「當平等在一個從來不知道或長期以來不知道自由為何物的國家裡（比如像在歐洲大陸人們所見到的那樣）發展起來的時候，民族的古老習慣就要突然通過某種自然的吸引力而與社會情況造成的新習慣和新信念結合起來，以致所有的權力都好像自動趨向中央。這些權力以驚人速度集聚於中央，國家立刻達到其強大的極限，而個人隨即被推到其弱小的最後限界」[15]。與此同時，因為中央集權制的長期統治，使得社會上缺乏民間團體和政治組織，當革命爆發後，這些人由於缺乏共同體來管理，很容易陷入到革命中去，從而加大革命的規模。革命成功後，由於其它的力量均已經被消滅或打壓下去，使得新建立的政權基本上沒有可以構成威脅的反對力量，無形之中助長走向集權的可能性。因為缺乏政治自由，使得這種國家不存在政黨和反對派，難以產生富有經驗的政治領袖，一旦革命爆發後，很容易受意識形態所蠱惑，愈發極端。更嚴重的是，民眾由於長期生活在專制制度下，既未接觸結社自由，又缺乏自由的熏陶，因此很難在短時間內養成獨立、自由、平等的現代人格。綜合各種因素，一旦這樣的國家爆發以人民主權為口號的暴力革命，很有可能通往新的奴役之路。在托克維爾看來，這種不幸現象最有可能發生在亞洲，尤其是中央集權制歷史很悠久的亞洲大國。

托克維爾的預言很準確，更讓人失望……這個倒霉的國家，不是他國，正是自古以來多災多難帶有兩千多年專制主義傳統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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