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園：中國傳統文人的精神庇護所

明中葉時，姑蘇有槐雨先生，以才名見聞於十里八鄉。稍長，入京舉試，登進士第，授行人職。初時，帝識其敏，擢為御史，繼憎於刑餘之人，連遭廷杖之罪，系獄刑罰之苦，謫至嶺南瘴毒之地，後雖獲昭，不復當日之志矣。

嘗聞何氏九仙夢驗靈異，名聞京都。先生公務之餘，微服訪之，願乞夢。是夜，宿九仙祠，焚香叩拜，須臾入夢。見一翁手持拂塵，跚跚來至，穿石入寺，見壁上書「隱」字，乃去。夢覺，先生歸鄉索驥，行至城東，果見一寺。故築小樓，名曰「夢隱」。百步之外皆環山抱水，宜乎築室種樹，灌園鬻蔬，以寄「拙政」之意也。

先生素慕屈子淵明，以其愛閑靜，念善事，抱孤念，愛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之人也。遂築夢隱樓於滄浪池上，南直若墅堂，其高可望廓外諸山。其詩曰：「林泉入夢意茫茫，旋起高樓擬退藏。魯望五湖原有宅，淵明三徑未全荒。枕中已悟功名幻，壺裡誰知日月長。回首帝京何處是？倚欄惟見暮山蒼。」

吾今送母遠探，途徑姑蘇，到此尋幽訪勝，以耳目之所聞見，足全歸山之願矣。

甫入門，右書「淡泊」，左題「疏朗」，似寓「浮卧雲端，清棲塵下」之境也。從西門入，只見松石倚立，有樟、槐、榆、桐依牆而生。白牆烏瓦，通幽入勝。又東出，只見碧篁蕭疏，泠泠然有風自語。中庭漸闊，遍植香榧、望春之屬。時近皋月，綠翳才稠，翔鶯漸囀，庭中無處不清虛雅悅，爰游爰處，爰笑爰語，好不樂哉！

步偏門，循舊障，花葉芊萰，藤籬交錯，始見姑蘇風致矣。正值穀雨，繡球、泡桐香陣衝天，高者許百尺余，花下遊人汲汲，蜂蝶滋滋，更綠陰冉冉，鳴禽交交，奈何春事猶盛耶？

行百十步，至石竹間。手把修籬，嚦嚦有流丸入耳。憩石畔，俯身細觀，湖中魚有百許頭，或青、或黑、或金，悠遊於枝杪間，似魂飛於幻空之境。杜鵑叢中，椿萱並茂；枸骨樹下，翁媼偕行。穿花徑，仙香異馥，存姑射之餘韻；過石橋，茅亭竹榭，有太虛之遺風。星垂綠野，山被紫霧，有翹搖、鳶尾、芸苔、罌粟之屬，鋪綴于山腰谷腹。

怪石嶙峋，蒼苔覆地，展眼所見，無非雕窗、天檐、矮籬。忽有綠霧飛來，如瀉如瀑，如湍流，如傘蓋，如涼風，如綠幛，登時心下萬千懊惱，凈盡如洗。及出幛，只見瓊花一樹，冰魄玉影，若仙娥之跳月。

瓊之南，古槐參天，玲瓏若千秋之月。繞槐興嘆，惟願作振翼之鳥，穿瓊度玉而去。蔭盡，有亭臨水而築，曰「槐雨亭」。亭後芭蕉數丈，孤絕冷峭，獨立於牆外。石涼入骨，拔足徑去，但覺幽香沁鼻。循香韻，至別圃，有紫芸青芷，玉蕗金簦，蓋為清發之地也。

邊有一亭，名曰「綠漪」。亭蓋角翹檐飛，如棲飛燕；亭下巨岩巍然，如蹲石虎。遊人皆抵足展目，談笑於高亭中，不知朝來暮往也。有詩云此境：牆外春山橫黛色，門前流水帶花香。

至正午，人聲漸盡，方覺腹中轆轆，扶脅乃去。踏岩西下，有大樗者，高及九重之雲，不學巧偽，安於愚拙，是雲「拙政」之意也。

文/玄枵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