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老鄰居

（曾憲濤）

馬定寬是省里最年輕的廳級幹部，這次回到闊別近二十年的故鄉小城，真有點衣錦榮歸的感覺。

下了車，馬首長几乎認不出小城的樣子了，他告訴縣裡的領導，自己的童年就是在這兒度過的。縣領導聽後大喜過望，問他以前住在什麼地方。他說了那條街、那條巷的名字，縣領導說：「那裡現在可是大變樣了。」他說：「肯定是啊，我還真想去看看。」縣領導忙表示，一定親自陪首長去。

處理完公事，馬首長在縣領導的陪同下，去了他童年生活的地方。他還記得原先的街道都是青石鋪路，自己住在一個大院子里，裡面有十多戶人家。現在，眼前已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擁擠的院落、老舊的瓦房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住宅樓和柏油街道。

馬首長問：「不知道那些老鄰居們還住不住在這兒？」縣領導回答：「當年拆遷，大多數拆遷戶都搬到別處居住了，這裡新建的住宅樓價格太高……」說著，見馬首長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忙問，「那些老鄰居都叫什麼名字？我派人去找找看。」

馬首長說了郭叔、張大爺等一串小時候對這些長輩的稱呼，沒有一個完整的名字。旁邊立刻有人拿筆記了下來，交給縣領導，縣領導頭疼地看著那份名單，叫下面人去打聽打聽。馬首長說：「有可能的話，盡量找到他們，我是真想見見老鄰居。」縣領導連連點頭。

工作人員到處尋找線索，最終在小城的各個角落，尋找到了馬首長的九家老鄰居，唯獨郭叔沒有找到。縣領導覺得這已經很不錯了，就在小城最好的酒店備了宴席，讓馬首長與老鄰居敘舊。

馬首長拒絕去那個豪華酒店的安排，說：「既然是要見我的老鄰居，那就由我來請他們吃頓便飯吧。」

老鄰居都被請到了招待所，當馬首長與老鄰居一一相認時，那些長輩們都叫他「小寬」。這個童年時的稱呼，讓馬首長心裡熱乎極了。張大爺、薛大媽、李嬸……認到最後，他才發現少了一個最想見到的人，就問：「郭叔怎麼沒來？」張大爺忙答：「你郭叔我多年沒聯繫了，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馬首長說：「我是真想見見郭叔，請各位都幫著打聽打聽吧。」

眾鄰居都沒想到小寬這麼念舊，印象中郭叔並不是太喜歡他，可他還那麼惦記著郭叔，這是咋回事？

敘舊宴後不久，馬首長要回省里了，又想起了郭叔。這回張大爺有消息了，說郭叔還住在一個棚戶區，前些年在煤窯下井時出了事故，腦子被砸壞了，黑心的礦主只給了很少一點錢，現在還昏迷不醒。

馬首長知道這些情況後，問：「郭叔還有沒有治好的可能？有的話煤窯一定要負全責醫治。」

有了馬首長這番話，郭叔被送進了全城最好的醫院，還從省城請來名醫做了手術，郭叔終於醒來了。

馬首長知道郭叔醒來後很高興，特地趕去醫院看他，這事在小城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來了不少媒體記者。

郭叔還在睡覺，馬首長走到病床前，叫了聲：「郭叔……」床上的人醒了，怔怔地看著他。馬首長道：「我是小寬呀!」床上的人坐了起來，問：「你是省里來的那個馬首長？」馬首長疑惑了，仔細辨認著眼前的人，才發現這人並不是郭叔，忙問：「你不是郭叔？」床上的人突然下床要跪下，說：「我不是你的郭叔，可你是俺的大恩人。」這下，縣領導的臉都變色了，急忙叫人去找張大爺。

張大爺到了後，把馬首長叫到一邊，小聲說：「你為啥非要見你郭叔不可？」馬首長一愣，只說：「我就是想把老鄰居都見一見。」張大爺頓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可你郭叔他不願見你。實話跟你說吧，他當年最不喜歡你，沒想到你能當這麼大的官，說你想見他，一準是想羞他說你沒出息，你說是不是這樣？」

馬首長明白了，笑道：「是郭叔找了這個礦工來騙我？」張大爺點點頭，說：「你郭叔叫我逼得沒辦法，才叫我把這個工友說成是他，說你知道他腦子被砸壞了，就不會再要見他了。還有，你郭叔之前為這個工友找了很多部門，可沒人管，把他說成是你的鄰居，也是想看看會不會有人幫他。沒想到你竟做了件大好事，他替礦工全家謝謝你，叫我帶話給你，小時候真看錯你了，你比誰都有出息，他更沒臉見你了。」

馬首長聽得出郭叔的話里有真話也有諷刺。的確，他知道小時候郭叔最討厭自己。有一回大年初一，他把炮仗點燃放進郭嬸的尿罐子里，尿罐子炸裂了，郭嬸卻沒發現，晚上小便漏了一地。郭叔當然猜得出是誰幹的，他私下找到小寬，虎著臉說：「你不承認我也知道壞事是你乾的。院子里的這幫孩子就數你腦子靈，可就是不用到正事上。你做了好事，人會記著你；你做了壞事，人也會記著你。你這樣下去就是蹲監獄的料，將來這院子里的孩子誰都比你有出息……」那天小寬被罵哭了，他把郭叔的罵牢牢記在心裡，從此像變了個人，他不願人們只記得他做的那些壞事，也不願做那個最沒出息的人……直到他當了領導，每當遇到誘惑的時候，他都會想到郭叔的那頓罵，是郭叔的罵成就了他今天的出息。他那麼想見郭叔，實則是想感謝他。

張大爺聽完這一切，愣住了，半天才說：「我這就去告訴你郭叔。」

馬首長回到病房，對眾人說：「不管這位礦工是誰，老百姓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就要管。」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縣裡的那幫人，接著道，「郭叔帶話替礦工全家謝謝我，可真正應該被感謝的是他。小時候郭叔對我說過，你做了好事，人會記著你；你做了壞事，人也會記著你。這句話我永遠都記著，你對群眾做了什麼，好事還是壞事？老百姓心裡會有一本賬的。」

這一席話讓大家都沉默了，這時，人群後面突然有人喊了聲：「小寬。」馬首長一看，那人正是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