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相國與陳拾遺：為什麼有人貪而生，有人廉而死？

文/江劍鳴

（蕭何）

【作者簡介】江劍鳴，男，四川平武人，中學退休教師，四川省作協會員。以鄉土散文創作為主，出版有散文集《境界》等三部，短篇小說集《一路風塵》一部。有多篇作品獲獎，並有作品入選人教社高中「新人文」教材讀本第四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1）

貪官自古遭人恨，豈有因貪而獲生？

卻有漢初蕭相國，貪田佔地保老命。

那蕭何當年是何等勤政，何等廉潔啊！記得劉老三的隊伍破了咸陽，全體將士都在忙於抄掠秦宮的金銀玉寶時，只有蕭何，視錢財寶貝如糞土，只管派人搜掠秦丞相府里的律令圖書之類的文牘檔案，以備日後之用。

實踐證明，蕭何真的遠見卓識。後來，劉老三拜蕭何為相國。依靠蕭相國制定的律令政策，劉老三的大後方格外鞏固。依靠蕭相國源源不斷地為前方輸送兵卒和糧草，劉老三才能給消滅西楚霸王，先後剪滅陳稀黥布之流。劉老三長年在外征戰，一時間內，關內百姓似乎只知有蕭相國，不知有劉皇上了。

（漢高祖）

劉老三親自率兵在前方征討，每次蕭何派人輸送軍糧到前方時，劉邦都要問來人：「你家相國在長安城裡都忙些什麼？」來人回答：「蕭相國愛民如子，除辦軍需以外，無非是做些安撫體恤百姓的事。」劉邦聽後，總是默不作聲。

蕭何計誅韓信後，劉老三對相國格外加封外，還派了一名都尉，率500名兵士，作相國的護衛。真是封邑進爵，聖眷日隆。眾賓客紛紛道賀，喜氣盈庭。蕭何也非常高興。這天，蕭何又在府中大擺酒席，宴請賓朋，高高興興，喜氣洋洋。突然有一個名叫召平的門客，身著素衣白履，昂然進來，哭泣弔喪。

蕭何見狀大怒：「你喝醉了嗎？」蕭何初入關時，聞知召平賢名，便招至幕下。每有行事，便找他計議，獲益匪淺。

今天，召平見蕭相國仍未領會他的意思，便說：「相國勿喜樂，從此後患無窮矣！」

（蕭何）

蕭何不解，問道：「我進位丞相，寵眷逾分，且我遇事小心謹慎，未敢稍有疏虞，君何出此言？」

召平說道：「今上南征北伐，親冒矢石。而相國您安居關內，不貪不腐，過度不取，百姓都擁護您，您還再想盡方法為民辦事，以此安撫百姓。您深得民心，以致於百姓只知有您，不知今上了。而您反得加封食邑，不合常理啊！我揣度主上之意，恐在疑公。現在皇上所以幾次問您的起居動向，就是害怕您藉助關中的民望，有什麼不軌行動啊!試想，一旦您乘虛號召，閉關自守，豈非將皇上置於進不能戰，退無可歸的境地？」

蕭何一聽，恍然大悟，猛然驚出一身冷汗。急忙討教對策，那召平附耳輕言：「如今您何不做出一副腐敗分子的樣子，自我製造壞名聲，賤價強買民間田宅，故意讓百姓罵您恨您。這樣，皇上一看，您也不得民心了，才會對您放心。」

（蕭何墓 ）

蕭相國聽得頻頻點頭，連連稱是。於是，他故意派親信八方張羅，強買強賣，巧取豪奪，弄得咸陽百里，罵聲一片。有訴訟案件，或者遇著想陞官的，他便故意收受賄賂，不嫌其多。

劉老三平定了黥布的叛亂，撤軍返回長安。途中，老遠就看見無數百姓，攔路上書，控告蕭相國用低價強行購買民間的土地房屋，價值數千萬之多，弄得關內怨聲載道。

回到宮中，相國按例前來拜見皇上。劉老三笑著說：「好你個蕭何，當相國的竟然侵奪民眾的財產，大收商人的財物，為自己謀利？」衛士把百姓們的控告信，全部甩在蕭相國臉上。皇上命令：「你自己去向民眾謝罪吧！」於是，有關部門立刻立刻動手，將蕭相國治罪下獄。

後來，一個姓王的衛尉，在劉老三面前反覆斡旋，替蕭相國說好話，蕭相國才得以出獄。劉老三也知道蕭何不過是貪點占點，不得謀反了，便讓其繼續做他的相國，直到終年。

（陳子昂，很萌的樣子）

（2）

清官廉潔人稱讚，無錢買命遭人陷，請看唐朝陳伯玉，囹圄索財遇段簡。

話說比蕭相國晚生九百年的射洪才子陳子昂，早年懵懂頑劣，及壯，北走長安，憑著詩歌和政論，文采橫溢，如利錐刺破皮囊，脫穎而出，被則天武后發現，官拜拾遺。

川中陳姓，家訓甚嚴。臨離家北進時，陳父告誡兒子：「伯玉呀，你此次北上，途經漢中，南鄭有一廉水，可取而飲之，而後不貪不佔，立世要做廉潔之人。」

陳子昂為官數年，一直堅守家訓，無論在朝為文牘卷冊，還是跟隨武攸宜征戰疆場，除了天子給的俸祿，不結貪賄的無義之人，不貪分毫的無義之財。

公元698年冬天，陳拾遺結束了征戰，得知父親身患重病，將不久於人世，他趕緊向朝廷請假，回鄉侍奉親人，盡孝子之道。朝廷允諾他帶薪返鄉。陳拾遺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踏著滋滋作響的冰凌，從長安出發，一路走向西南。他的隨行，沒有豪車駿馬，更沒有金銀財寶，有的，只是書卷詩文，和滿腹才華。

（射洪：陳子昂故里）

經過蜀門秦關時，他站在關口，任山風臨懷。他想起了自己當年創作的《登幽州台歌》，便情不自禁地吟誦起來：「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回到射洪家裡，端湯遞水，他侍奉於父親的病榻之前，勤勉不怠。利用閑暇，他整理庭院，在金華西山新建茅屋數間，以備日後養老。他的薪俸，也只夠蓋幾間茅屋而已，絕對蓋不起高樓大廈。他親自在田土裡植樹木，種藥材，備作日後全家的供養。

次年開春不久，老父駕鶴西去。陳拾遺性格極為孝順，他撫棺呼號，痛苦不止，氣息幾乎停斷，飲食不進，卧床不起。他本就身體虛弱，此時更是骨瘦如柴，尖嘴猴腮。他安葬了父親，長久地沉浸在失去父親的巨大悲痛之中。後來，他準備利用這丁憂三年的時間，讀書寫作，尤其是恨國史雜亂，他擬新重新寫作《後史》，已然列出提綱，準備下筆了。

有一天，一群射洪縣皂啰突然闖入陳府。為首的高聲宣布：「奉段老爺旨意，陳子昂觸犯律令，即刻拘拿送衙。」話音一落，不由分說，皂啰們立即給陳拾遺戴上鎖鏈枷木，牽了就走。

到得射洪縣衙門的大堂，縣令段簡正坐於「正大光明」扁下，器宇軒昂，一臉正氣。陳子昂剛回家時，他來拜見過，畢恭畢敬，一口一個「拾遺大人」。今天卻一臉威嚴，如同陌路之人。

「噼啪！」驚堂木一拍，眾吼班齊吼：「威武——」鍛簡厲聲呵斥：「大膽陳子昂，看你尖嘴猴腮，就不像個好人。你可知罪？從實招來！」可憐陳拾遺一頭霧水，不知從何招起。自然免不了受皮肉之苦，被拖進大牢。

晚上，有獄卒送飯，陳拾遺問：「可知，我何罪之有？」那獄卒在陳拾遺耳旁細語：「伯玉先生，錢。」陳子昂明白了個中原委：是段縣令設局，要敲詐錢財啊。他託人帶信回家，家裡沒有存款，只好變賣田產房屋，東拼西湊，湊了二十萬串銅板，送給段縣令。可段簡大人不依不饒，繼續每天拖來陳子昂，輪番審訊，極盡折磨。

夜裡，有同牢囚犯問他：「你官至國家副總理級別了，這些年裡，難道沒有積蓄幾箱黃白之物？你那幾串銅板，怎麼能夠消災啊？」

陳拾遺有氣無力地回答：「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受之有愧。這些年裡，除了朝廷俸祿，我未取分毫外財，哪裡來錢財消災啊？」

那同牢卻說：「這年頭，無官不貪，哪個縣級省級的官員沒有百萬千萬？俗話說，三年清知縣，尚有十萬白花銀呢，何況那些不清的知縣知府呢？有錢不但能使鬼推磨，還能使磨推鬼呢。你這京城大官，說沒有貪，誰信？黃白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如拿出來買命要緊啊！」

陳拾遺搖搖頭，長嘆道：「我真的沒有啊！倘若有，我哪啥捨不得哦？」

那同牢的犯人也搖搖頭，嘆息道：「你個龜兒子，窮得跟我一樣，活該了。」

陳拾遺說：「如此，我也對得起父親的家訓了。」之後，他們不再說話，仍憑凜冽的寒風，在牢房窗外凄厲地呼叫。

公元700年初春，射洪地界的冰凍還沒有開始融化，縣衙牢房裡抬出來一具破席裹卷的屍體，那就是當年武后欣賞的才華橫溢的陳拾遺，那個備受世人追捧的青年詩人陳子昂。但是，此時，他已經無法吟誦那首著名的《登幽州台歌》了。

（3）

古今中外，貪腐的人和事，反腐的人和事，我們知道多多，耳熟能詳。可貪腐而生，不貪而死，卻不多見。

為什麼蕭相國貪腐而生，陳子昂不貪而死呢？

設想，要是蕭相國不聽召平之言，一意清正廉潔，恐怕早已人頭落地，狗命嗚呼了。

設想，要是陳拾遺在任之時，順手牽羊，貪個十萬八萬，此時送給段縣令，豈不保命？

不管真假，蕭何採納召平建議，確實貪了，是事實。因貪腐而保命，繼續身處廟堂之高。這雖然不合常人思維的邏輯，但它實實在在地發生過，存在過。雖然在古代，我們但願如今不存在。

不知道陳子昂路過南鄭時，是否飲了廉水，但他沒有貪污腐敗，所以身無積蓄，以致無錢買命。昔日的京城大官，也可命喪西蜀偏僻處的小吏之手，也是事實。這雖然不合正常的社會秩序，但它發生了，發生在盛世唐朝的射洪。但願這只是中國數千年歷史記錄中的一個個案而已。

古代社會有時候真是太奇妙，太離奇，甚至太荒唐！但任何時候，貪官污吏，絕沒有好下場。

作為芸芸眾生的一員，我們更惟願歷史上再無段簡、和珅這樣的幹部，無論縣級，無論市級，無論省級，無論其他什麼級！

行文至此，內心沉重，無力再提筆，只好引用明人于謙的詩《入京》作結：

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蕭相國與陳拾遺：為什麼有人貪而生，有人廉而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