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純鉤：什麼樣的人才會建起醜陋的建築

文 | 顏純鉤

清明回鄉掃墓，這次多逗留了幾天，有時間到家鄉的新區走走。到處都還在動土，新街道也整潔(舊區街道邊垃圾成堆)，著名的五里橋畔新辟了公園，橋邊引來海水，公園裡種了樹，建了步道，礙眼的是立了幾個石碑，上書「商會林」、「青年林」等莫名其妙的標誌。商會和五里橋景區有什麼關係？百思不得其解，同行朋友說︰大概商會捐了點錢造林吧——也只能這樣猜想了。

從小到老，我們不知道建五里橋惠澤後代的人是誰，近年有維基百科，才知道是北宋紹興年間，安海財主黃護和僧人智淵各捐一萬緡，僧人祖派主持修建，建到一半黃護與祖派相繼亡故，後由郡守趙令矜續建，歷時十四年完成。橋中有亭，亭上有對聯，年少時我們都會背︰「世間有佛宗斯佛，天下無橋長此橋」，但橋上橋下，沒有黃護、智淵、祖派和趙令矜的名字。

五里橋全景

今人與古人，竟有如此分別。

新區的建築皆無足觀，比起記憶中的老安海，只覺平庸俗氣，非但格調不高，連那種古老沉潛的韻味也消失無蹤。樓高路闊，車多人少，道旁光禿禿，一棵樹都沒有，大熱天在街上走，中暑的機會很高。我不知道其他市鎮新區的建設是否都是這種風貌，我是走了一次就怕怕了。

後來有一天，老同學開車帶我去看母校養正中學的新校區。養正中學是閩南名校，周圍鄉鎮的孩子都翹首企盼有機會在這裡接受教育，因此學校規模不斷擴大，近年來在近郊闢了新校區，建築已近尾聲，據說要趕得及九月開學。

校園規模很大，以我的感覺，幾乎與香港浸會大學、理工大學的校園都不相上下，因為從無到有規劃設計，甚至比上述兩間香港的大學還更有合理布局。包括辦公大樓、教學樓、學生宿舍、運動場、會議中心等，十幾幢高樓錯落分布，建築風格統一中又各有特色，建築物之間有足夠空間，可以建一些活動場所，有些步道邊已經種上樹木，一個圓形噴水池也完成土建。

養正中學新校區效果圖，圖源網路

雖然道路還在平整，內部有待裝修，但未來一個有氣派、有品味的校園已經略具芻形。看到這個新校園，只覺滿心歡喜，也為家鄉的孩子們慶幸。

建築物的美感很難用文字描述，它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建築放在這樣的地方，就是對的，令人看上去順眼舒服，沒有違和感，感覺觀賞它是一種享受。

我們每天身處不同的建築物，在遮風避雨之餘，總希望帶給我們額外的美感享受，每時每刻身處一些雅緻、雄奇、華美、異色的建築，令我們身心愉快，啟發我們的創造性，填滿我們心頭的某種空虛，撫慰我們百孔千瘡的心靈。

建築是百年之計，一幢建築物建好後，輕易不會推倒重來，因此在規劃設計階段，就應該慎而重之，集思廣益，請有品味的規劃師和設計師，主事者也要有鑒賞美好建築的修養。建築是一個城市的面孔，五官扭曲，即使衣飾華美，也難掩醜態，相反的，五官生得清秀，哪怕素麵朝天，也有自信泰然見客。

養正中學的新校園，就給人這種耳目一新的感覺，有氣派而不張揚，富美感而不做作，春華秋實，孩子們在這個賞心悅目的環境中學習，能更好地發掘敏銳細緻的靈感，培養更開闊的心胸。據說政府正爭取在這裡主辦世界中學生運動會，如果成事，我相信這座美麗的校園，也將令世界各地的年輕孩子們讚歎。

不久前香港太古坊一個展覽館，舉辦過英國女建築師扎哈﹒哈迪德的作品展覽，以她的筆記本、草圖、作品錄像、虛擬現實等形式，展示她大膽超前的想像世界，她的作品在世界各大城市都成為標誌性的建築，香港理工大學創新樓也是她的作品。

香港理工大學創新樓

當然，很多展品我們都不容易領會，但那些新奇瑰麗的草圖，幾乎每幅都是一張抽象畫，變化多端的線條和色塊，流動如音樂，大氣如崇山巨川，有一種震撼力，衝擊觀眾的感官。後來觀賞她的建築作品錄像，目睹她那些神奇想像的成品，那些建築物都奇異如夢幻，完全在我們的想像世界之外︰理工大學的創新樓宛如一層層薄餅堆壘而成，整體又像一隻仰首欲飛的鷹；北京銀河SOHO，像一個未來世界的飛船停靠站；亞塞拜然阿利耶夫文化中心，像小孩子畫筆下的童話世界。這都是純粹個人的感覺，但好的建築便是可以任人投入、任人想像、任人解讀的，它們會變成我們生活的一部份，美感經驗的一部份。

北京銀河SOHO

當然，拿扎哈·哈迪德的作品來和安海相提並論，難免距離太遠，但古話說︰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我們總得仰望那些高峰，才可以從身邊小路上起步。

後來我們在泉州住了幾天，臨走前那晚，坐的士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圓環，圓環中心立著一根高高的柱子，形狀曖昧古怪，好像下方上圓，最慘的是，柱子四面各有一個嵌上去的雕像，雕的是背上長著翅膀的天使，天使手上還持著弓，作出射箭的姿態。大概每個乘車經過的故鄉人，都難免遭不同方向的天使射中一箭，至於他們回去後會不會有什麽艷遇，那就天曉得了。

天使和古老的泉州有什麼關係？值得將她立在交通要道上，讓每個經過的故鄉人，被這不中不西、不今不古、不尷不尬的「東西」污染我們的視覺？活到這麼老，還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醜陋無品的街心立柱，看到這根故鄉人每天都要被它「玷污」的柱子，心裡只想罵一句︰是什麼樣的草包官員，拍板建這麽一個丟盡故鄉人臉面的街心立柱，應該趕快把它炸掉。

網上有「十大最丑建築」，看到這些不堪入目的建築，只覺作為主事者的同胞，連我們都沒臉見人。這些花巨資建起來的高樓，有的像陽具，有的根本就是銅錢，有的乾脆就是福祿壽三巨人。是什麼樣的人，基於什麼樣的想法，才會建起這樣的樓宇，讓當地人每天與它們相處？

香港也曾有城市建築被社會廣泛批評，維多利亞公園旁邊的中央圖書館，被斥為像街市(香港菜市場叫街市)，尖沙咀文化中心因整面無窗高牆，被批評破壞了維多利亞港灣的風景線。一個城市的普通市民，應該好好愛惜城市的建築景觀，對每一幢公共建築物都應該有要求。市民沒有要求，官員就可以隨意拍板，而再醜陋的建築物，最終都會被我們習慣。我們習慣了那些低品味低格調的建築，也會對周遭的一切麻木，最終，生活在無數醜陋建物群里的人，會對美好生活有怎麽樣的想像，那也只有天曉得了。

本文原標題：《建築是城市的面孔》

【作者簡介】

顏純鉤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資深編輯、作家。

【精華推薦】

·END·

大家∣思想流經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見 · 價值 · 美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