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他隻身一人從民國走來

蘇曼殊的每一段情的開始

便註定了是場悲劇

他總是在最後

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不過這身袈裟

也許僅僅是個逃避的借口罷

南懷瑾在《中國佛教發展史略》中有一段話：

「……以寫作言情小說如《斷鴻零雁記》等而出名，行跡放浪於形骸之外，意志沉湎於情慾之間的蘇曼殊，實際並非真正的出家人。他以不拘形跡的個性，在廣州一個僧寺里，偶然拿到一張死去的和尚的度牒，便變名為僧。從此出入於文人名士之林，名噪一時，誠為異數。

好事者又冠以大師之名，使人淄素不辨，世人就誤以為僧，群舉與太虛、弘一等法師相提並論，實為民國以來僧史上的畸人。雖然，曼殊亦性情中人也。」

光緒十年（公元1884年）蘇曼殊生於日本橫濱，父親是廣東茶商，母親是日本人。曼殊曾入日本橫濱大學預科、振武學校。光緒二十八年（1902），在日本東京加入留日學生組織的革命團體青年會。次年加入拒俄義勇隊。同年歸國，任教於蘇州吳中公學。

年幼時，他被父親冷落，與母親異國相望。

稍大時，他被同學嘲笑是日本女人生的孩子，一個人住在小閣樓里，經常被半夜驟降的暴雨驚醒。沒多久他便皈依青燈古佛，遁入空門，做了一名僧人。可是他做不到真正割捨紅塵。他本是適性任情的人，於是以半僧半俗的姿態形跡於世間，並自得其樂。

年少時，他那位被迫悔婚的未婚妻雪梅，資助他東渡尋母。卻沒想到雪梅因父母逼她改嫁，而決絕殉情。可「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處葬卿卿」。他眼淚流盡，心如木石，彌天幽恨，綿綿不絕。

他既是三郎，也是蘇曼殊。

他筆觸細膩地抒家國之情，寫身世之恨。有人說他的生命多麼傷感。有人嗤他自哀身世並耽溺於這種情緒無法自拔。但是，我反而覺得他更是個性情中人，胸懷赤子之心。這身世之悲，反倒成就了這樣一代奇人。

他文字清麗，工詩善畫，才華卓絕，精通英語、日語、梵語等多種文字，為時人及後人留下了風華絕代的作品。但尤為人所珍重的，是他的至情至性。蘇曼殊曾在風景如畫的湖上，翻譯拜倫的《哀希臘》。他翻譯入了神，一會兒站起來大聲朗誦，一會兒痛哭流涕。把船夫嚇壞了，以為他是個神經病。船夫連忙靠了岸，丟下船就不見了人影。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就像一隻飄零的孤雁，無論何方，也只是稍作停留。如果路上偶遇革命者的聚會，他會加入他們，振臂高呼，慷慨激昂。離開他們，他又走進寺院，洗凈雙手，披上袈裟，心無雜念地誦經念佛。魯迅先生曾說：「我的朋友中有一個古怪的人，一有了錢就喝酒用光，沒有了錢就到寺里老老實實過活。」

他像個孩子一樣任性，曾經把自己的金牙敲下來買糖吃。他嘴饞的不行，時常暴飲暴食。

畫家柳亞子曾經送過他20個芋頭餅。沒想到，他一個晚上就把它們都吃掉了！第二天，他肚子疼得起不來，只能怏怏地躺在床上。他寫信給柳亞子，說自己的病況，反省自己貪吃落病。可是，落款竟然還是離不開「吃「——寫於紅燒牛肉雞片黃魚之畔。真不愧是舌尖上的蘇曼殊。

可他的暴飲暴食真的只是孩子氣嗎？陳獨秀先生曾說：「照這樣看來，當曼殊是傻子的人，他們還在上曼殊的大當呢，曼殊的貪吃，人家也都引為笑柄，其實是他的自殺政策。他眼見舉世污濁，厭惡的心腸很熱烈，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於是便亂吃亂喝起來，以求速死。」在清末民初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他曾南遊暹羅、錫蘭，又流離於中日兩地，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到：「曼誠不願棲此五濁惡世也！」

無法改變世界的無力，身處亂世的苦痛，不可名狀的迷惘使他將矛頭轉向了自己，以嗜酒暴食來傷害自己。他這般我行我素，卻偏偏又生得多情。

他的每一段情的開始，便註定了是場悲劇。他總是在最後，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不過這身袈裟，也許僅僅是個逃避的借口罷。

海上波光依舊，細軟的干砂卻被已浪潮撫過。當三郎明白自己已漸漸被靜子吸引時，他回絕了靜子的愛意，其後更不告而別。

微風吹過，滿樹櫻花隨風起舞，撒在正要去會情人的僧人的袈裟上。百助暗示性提到兩人的未來，蘇曼殊期期艾艾，無法給百助任何承諾。聰明的百助不再相逼，仍舊撫琴，琴聲悠揚依舊，卻灑淚水漣漣。回來的路上，僧人的袈裟上斑斑點點，彷彿吟到「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

他似乎是在用大吃大喝派遣那些心情。而立之年，卻已身患肝病、肺病、胃病。他最大的快樂，加速了他的死亡。好像迎面看見了枯枝。好不容易熬過了天寒地凍，擠出的嫩芽，卻被輕輕掐斷。

他以自身經歷為源，和著血淚寫下了不少的詩篇、小說、雜著等，在孤獨中尋求著自我，寧可飄飄乎如遺世獨立也不願向當時那個殘酷動亂的社會現實妥協。放浪形骸之外的他，就如其詩中所述一般：

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

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

曼殊一生「身世飄零，佯狂玩世，嗜酒暴食。」柳亞子曾將其著作搜集匯成《曼殊全集》5卷。

他一生共寫小說七種，其中《人鬼記》已散佚，流傳下來的有《斷鴻零雁記》《天涯紅淚記》（未完）《繹紗記》《焚劍記》《碎簪記》《非夢記》等六種。另有《慘世界》一種，名為翻譯法國雨果的《悲慘世界》，實則三分之二的篇幅出自蘇曼殊的創作，所以也應算作蘇曼殊的作品。

1918年5月2日，蘇曼殊在上海病逝，年僅35歲。這個敢哭敢笑、又痴又真的一代畫師、情痴、詩僧結束了他短暫的紅塵孤旅。他隻身一人從那個水深火熱的時代走來，又漸漸遠去。他逝後，人們在他的枕頭下搜出了許多糖炒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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