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廉價的感動，一點點人心的柔軟

一

這幾天被《我是范雨素》刷屏了。

那篇文章我看了看，說實話，單從文字水平來看，算不上一篇好文章，寫的並不好。和菜頭仿寫了一篇《我是和菜頭》，裡面的語氣我並不喜歡，有的地方確實過於刻薄，但是就文字水平而言，這兩篇文章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對比這兩篇文章，就能看出范雨素和專業作者的水平差距。

二

《我是范雨素》這篇文章總體來說沒什麼問題，但是有兩個細節我讀了以後有點不舒服。

第一個是寫她大哥和母親。

她母親做了四十年的村官，按她的說法，是作者的說法，比薩達姆、卡扎菲在位的時間都長，那我想她在這上面一定有很多精神寄託。但是她哥哥了，說村官雖小，也是貪官污吏的一部分，讓母親辭職，而母親也就「什麼也不說，辭掉了她做了四十年的村官」。范雨素多半是想藉此說哥哥的迂腐執拗，還有一些理想主義，而母親則是包容慈祥。但是我讀後不但對她哥哥印象很差，還覺得這個家庭里人際關係不止她描寫的那樣，可能隱藏著很多控制與被控制的成分。

還有一個細節就是她寫的第一個僱主，一個土豪的「如夫人」（非常古怪的一個稱謂啊），說這個如夫人「不要尊嚴，伏地求食」。這段話里的道德評判實在讓我有點反感。別人和你生活方式不同，並沒有傷天害理，你又何必這樣出語辱人？

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對范雨素的好感打了個大大的折扣。

三

所以，你看，我沒有被感動。

四

我知道，這篇文章打動了很多人，是因為作者是個育兒嫂。她的經歷讓很多中產階層產生了一種同情感：這麼苦啊！這麼苦還堅持寫文章啊！這麼苦還堅持追求理想啊！

我反思了一下為啥他們那麼感動，而我卻沒有。我覺得可能主要是因為我從沒把寫文章當成什麼值得一提的事兒，從沒有把它和更高尚的事情聯繫起來。寫作就像集郵一樣，是個個人愛好，是個精神寄託，如此而已。所以，育兒嫂為什麼不能寫文章？裝修工為什麼不能畫畫？送水工為什麼不能寫詩？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育兒嫂有一個自己的精神空間，有一個寫作的個人愛好，你們覺得很震驚？覺得很感動？我怎麼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為此感到驚詫，我覺得其中有一種俯視的態度，而他們在感動的時候，可能都沒意識自己的這種俯視姿態。

五

如果撇開育兒嫂寫文章這件事，只看范雨素描寫的生活，當然比較苦。她的苦主要是單身帶著兩個孩子的緣故。一個單身母親，努力工作撫養兩個孩子，這個確實讓人敬重。她沒有拋棄自己的孩子，也沒有隨便找個男人「做依靠」（當然我不清楚范雨素的生活細節，但是在文章看應該是沒有），而是努力掙錢養孩子，這一點就比很多人要強。

但是如果說這裡有驚人的苦難，我確實也沒看出來，這就是一個普通人在大城市裡努力求生存，同時還保持一點個人愛好、精神寄託的故事。這種生活當然值得尊重，但過多的同情和感動，我覺得是有點強加在范雨素身上。

六

但是，對大家的刷屏我也不想去譏諷。

這裡面確實有可笑的地方，有刻奇的地方，有活該被和菜頭嘲笑的地方，但作為我來說，我還是不願去譏諷。

這種刷屏裡面有很多表演給自己看的成分，有很多舒緩內疚的成分，有很多自我感動的成分，有很多俯視優越的成分，但是把這些東西都擰乾以後，裡面還是包著一份小小的真實東西，那就是對他人處境的同情。那些水分都可以被擰乾，但這份同情不能被隨便打倒。

我也知道這種同情加了太多的酵母，把有限的分量發得有點大，但這終究比全無心肝要好啊。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想，如果《我是范雨素》這篇文章受到的都是無視，甚至嘲弄，那會是個更好的世界么？我也相當地懷疑。

在一大堆廉價的感動裡面，我們還是要承認裡面包裹著一點點人心的柔軟。我不會因為尊重這份柔軟就照單接受這一大堆廉價的感動，但也不會因為這些感動過於矯飾，就否認這份柔軟的存在。

我不覺得自己是在和稀泥，我覺得這是作為中年人，我已經能夠接受人性在向善之中的不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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