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论文因为造假被撤下来了，可找他看病的人还是很多

最近，中国学术界有个奇闻，107个中国作者学术造假，被某国际期刊全部撤回，其中大部分造假作者是医生。不仅是中国，这是世界学术史上的奇闻，奇到什么程度？造假数量之多，涉及的人数之多，大概可以上吉尼斯纪录。

周一时我在公众号提了个问题，问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

有一个读者yoyo（化名）给我留了言，怎么说呢，让人叹为观止。

yoyo：蛋蛋姐，我关注酷玩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提问正好和我专业相关，我是从985某医学专业毕业的，现在在省会市属医院工作。这份工作让我见识了人是多种多样的，有些病人真的很烦，无理由的吵架和找麻烦。

我现在是打算走少看病，论文升职称这条路的。行业内大家的论文都是中介公司写的，花钱就行。很多人就是靠这样混到高职称的，至于看病行不行么，呵呵，你懂的。

看完yoyo的话以后我被震惊了，这里有一个背景知识，就是医生的升迁「不看医术，而看科研、看发表」，医生要升职称必须要发论文，就是说，哪怕你看了1000个病人都没用，发论文才有用，但是医生都忙着看病，哪有人有空写论文？所以想升职称的人，只能造假了。

坦白说，一开始我不喜欢这种论调，造假就是造假，错就是错，什么借口都没用。

但是yoyo给我留言了以后，我决定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件事情，因为我不希望以后我看病的时候千方百计找到一个「主任」，其实只是一个发论文上去的实习生。其实以我了解的情况看还好，像yoyo这么极端的人还是极个别。不过，我问了我H大医学院的刘同学，她说，现在已经有这样的趋势，就是职称和医生的能力并不相称。

刘同学还说，现在他们圈里流行一句玩笑话：「你去看哪个医生论文发的最少，就去找他看病」。我是在H大读的研究生，刘同学比我小一级，我记得她刚开始上班的时候，我去她医院旁边等她下班吃饭，经常一不小心等两三个小时。我饿得不行，就在旁边烧烤摊先吃点，结果刘同学打电话来说，又来个急诊，主任亲自打电话，让她去帮忙，她难道不去？

。。。

就这样，每次我约她吃饭，最后都变成我一个人吃烧烤，烧烤摊老板已经认识我了。。后来，我就不太跟她约饭了。。

在医院里，尤其是一些重要科室，下班没固定时间点，大概是比较普遍的情况，我看到知乎上，一个医学生@Brianna Gao说：

去过大医院的人，应该对每天打仗似的场景不陌生。

忙碌的医生如果想升职加薪，还需要完成科研指标，发篇水SCI大概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

这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我再多说几句，就是医生发论文这件事，和其他行业的研究人员也不太一样。比如，在我学的新闻专业，有一心搞理论的教授，那么他的追求自然是发论文、评职称；但是隔壁做实务的老师，他们在外面接几个活，就能赚不老少的钱。

所以他们也不在乎升职称，自然也就不用发论文，职称那点津贴才几个钱？

这就是「理论派」和「实务派」的区别：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但是在医学界，却偏偏不是这样，所以它成了这次造假丑闻的重灾区。

图：Springer杂志宣布撤稿的文章原文

医生是什么情况呢？第一个情况是，没有不搞实务的医生，既然是医生，必须要看病做临床，必。须。

第二个情况是，衡量医生能力的唯一标准，就是他的职称，上到亿万富翁，下到小老百姓，每个人都想找「主任」看病，什么实习医生，离我远点！我可不想被你治死。

而如果你想做主任呢，你就得发论文。。现在问题就来了，没空写论文，那怎么才能发论文呢？

这次的造假事件，就是一种走偏门的「解决方案」，想出这种解决方案的人，叫做「科研外包公司」。

图：某科研外包公司QQ小广告

这次被撤稿的文章，据说大多数来自于同一个公司，该公司的创立者是上海某Top2大学的生命科学博士，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出来做了这么一个外包公司，我们就叫他沪生吧。

沪生的公司提供的服务包括这些：

1、代写：帮助客户写申请书申请经费、帮助撰写实验报告

2、代做实验：按照客户的「要求」做出实验结果

3、保证发表：保证在SCI上发表文章

他的客户大部分是医生，而客户全程中需要做的，就是想出一个课题，然后打电话催催进度。。至于这家公司的科研水平，有谁会在意呢？一家擅长为客户造假的公司，它的核心竞争力是保证文章一定能发表。

听上去很高端，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其实这也是行业内人人皆知的秘密，拿这次撤稿的期刊Springer来说，这是它的期刊生产流程。

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一步，叫做「同行评议」，就是说呢，因为这是顶级的学术期刊，编辑没有足够的能力，评价一篇文章是不是合格，所以需要有能力的同行专家来评判。

但是大多数时候，期刊自己找不到大牛来做同行评议，那怎么办呢？他们就开始问作者，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同行愿意来做评议啊？作者就提供了几个邮箱。。

到这里，duang！一个美好的空子就诞生了，沪生的公司，就会在这个时候提供假的邮箱，伪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专家，有时候甚至评议的专家就是作者自己。

于是，同行评议通过了，论文顺利发表，作者得名，沪生得利，他就这样成功赚了不老少的钱。

对，这正是这一波被「撤稿」的造假论文的问题——同行评议造假

图：某科研外包公司微信小广告

就这样，围绕论文发表，形成了一个灰色产业链。一个做期刊编辑的粉丝给我留言说，其实很多国外的SCI期刊，他们的编辑是知道这种情况的，但是他们自己也有出刊绩效的压力，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明知这篇文章很烂，只要经过了包括同行评议在内的流程，也照样发表，这一类期刊在国内被称为「水期刊」。

这种「水期刊」，其实不仅限于医学领域，在各个专业都有，他们猖獗到什么程度呢？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的导师老熊，一心搞科研无论任何时候都在写论文，以至于我们师门聚会，就是读最新国际论文。于是我被他带的，还是结结实实做了不少科研，也认认真真做了我的毕业论文。

老熊觉得我写的不错，建议我去发表。于是我咨询了几个国内期刊，他们给我的答案竟然是

我要自己出版面费。。一页大概是1000-5000元版面费，我的论文有30多页。。

我说，我教授说我这文章写得不错。。

他说，写得好和不好都要收版面费。。

我觉得当时他的心情是这样的：

后来我听同学说，有那种包发论文的中介，如果通过他们发的话，版面费可以便宜一些。。恩，就是学校里到处都是的，那种狗皮膏药小广告。。背后就是一个科研外包公司

雾草，这是还搞团购啊。。。给老子滚！于是我的论文到现在也没发出去，心疼自己2分钟。。

而医生们的情况也是类似的，一方面，他们没时间写论文，另一方面，就算自己写了论文，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发出去，于是，他们终于前赴后继地，走进了外包公司的套路。

造假当然是错的，这没得说，这篇文章也不是来给他们洗白的，我真正担心的是「 评职称 + 假论文 」使得医生的职称和他实际的医术，正在越来越脱节。

因为，如果职称是和论文挂钩，而论文又可以造假的话，那么我们看中的那些主任医师，也许根本就不会看病，甚至也许他们就是买论文上位的「砖家」呢？你敢把你的命交到他手上吗？

（医生的职称：

住院医师 -> 主治医师 ->

副主任医师 -> 主任医师）

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个医生朋友的晒图

他说他最崇拜的医生

是一位多年升不上去的老主治：

我相信，你去问你的任何一位医生朋友，他们的诉求都是一样的：临床的归临床，科研的归科研。

值得高兴的是，国家现在已经有改革的动作，从2015年11月开始国家两次发了相关文件，明确提出不再将论文，作为评价人才的限制性条件。

今年两会的时候，全国政协委员、耳鼻喉科专家周梁教授还直接提出建议：

为医生松绑，取消医生职称分级晋升！

可见，这一方面的改革正在进行，这当然令人兴奋，我希望，它还能更快一些。

我希望有一天，中国的医师，不用再和任何造假中介做交易，也能体体面面地成为一个有尊严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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