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實力可以離開軟實力而發揮持久性的作用嗎？

美國著名政治學者約瑟夫·奈指出：「國家的軟力量主要來自三種資源：文化、政治價值觀及外交政策。」也就是說，軟實力主要來自於無形的資源，但奈同時也強調，有形的資源也可以產生軟實力。由此可以看出，硬實力與軟實力是相互作用的。軟實力既依託於硬實力但又可以不依賴於硬實力而發揮作用。現在我們反過來思考，硬實力是否可以離開軟實力而能夠發揮持久性的作用呢？

軟實力因素的作用在大國崛起進程中常被忽視

從西方大國成長史來看，幾乎西方歷史上所有大國的崛起進程中，都毫無例外地強調硬實力的作用。而學者對大國崛起的分析也主要從經濟實力、工業產值、武裝力量來分析一個國家能否成為大國，很少論及文化、價值等軟實力因素的作用。然而，中國傳統實力觀卻完全相反。《周易》中的《象傳》說：「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所謂「厚德載物」就是指寬厚的德行才能承載萬物。這既可以指人要先修德行才能有更大的物質性收穫，同時也可以指國家要有軟實力（德），然後才能得到硬實力的提升（承載萬物）。《易經》還指出：「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從個人的角度來講，這句話是說個人的道德配不上自己的職位，那麼就必然會有災殃。孔子也說：「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意思就是說，品德淺薄而踞守高位，智慧低淺而思慮圖大，力量弱小卻想肩扛鐘鼎，那就很少有不招來災禍的。一個國家在國際上的地位也是如此。

從荷蘭、西班牙、葡萄牙、英國等西方大國的崛起進程來看，它們都曾經通過硬實力即軍事擴張和資本的殖民掠奪而成為它們所處時代的世界霸主，然而，最終這些霸權國又先後又被別的國家所摧毀。這表明，沒有軟實力的支撐，硬實力在國家成長中是不可能發揮持久作用的。最為典型的是蘇聯的崛起，布爾什維克作為一個革命黨沒有掌握任何國家資源和社會資源，但最終卻能夠動員民眾推翻沙皇專制制度，完全是靠黨的軟實力，如蘇維埃體制的魅力，以及和平外交和以世界革命為目標的國際主義等。這些軟實力最終成就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然而，蘇聯建立以後，蘇聯大力發展硬實力的過程中極大地傷害了它原有的軟實力，包括工業化、「肅反」運動、對外的霸權爭奪等，在軟實力不斷受損的過程中，其硬實力也迅速下滑直至解體。

中國傳統強調軟實力優先於硬實力

中國傳統一直強調軟實力優先於硬實力且強調軟實力的效能要大大超過硬實力。《道德經》的政治哲學就是強調「柔」：「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道德經》強調「無為」：「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相反，對於硬實力尤其是軍事實力，中國傳統文化之中一直是持反對態度的。老子在《道德經》中就強調：「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矣。」這意思就是說，尖兵利器是不祥和的東西，人們通常都嫌棄它，所以，有道的人不靠向它。君子居處以左邊為貴，用兵打戰以右邊為貴。尖兵利器這些不祥和的東西，不是君子所常使用的東西。萬不得已才能使用，以恬淡為最佳。即使因此而取勝，也不要自鳴得意。因此而自鳴得意的人是以殺人為樂的人。這樣的人是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的。這裡的兵器就是指軍事實力。

即便是專門用於戰爭的《孫子兵法》也不主張直接使用軍事實力來戰勝對方，而是主張用軟實力來說服對方，也就是說「攻心之術」更佳。「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為了達到「不戰」目的，孫子指出：「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由此可見，制勝的工具不在於形，而在於內涵；不在於有多強大的硬實力，而在於擁有強大的軟實力。

羅貫中並不是硬實力的崇拜者

眾所周知，三國時期，魏、蜀、吳三國爭霸是靠軍事實力。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確實寫的比較多，但他並不是硬實力的崇拜者，相反他在刻畫劉備、諸葛亮、關雲長等都用了非常濃墨的筆調強調軟實力的重要性。例如，關於劉備的描述：「素有大志，專好結交天下豪傑。」這使他後來能夠得到關羽、張飛、趙雲，尤其是「卧龍」「鳳雛」的重要原因，也是劉備未來從一小亭長而成為與曹操爭雄的最重要支柱。「與民秋毫無犯，民皆感化。到任之後，與關、張食則同桌，寢則同床。」「張飛拔劍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逢；手足斷安可續？吾三人桃園結義，不求同生，但願同死。今雖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劉備此舉讓關張二人感激涕零。這些刻畫的是劉備的親民、義深、仁慈。此外還有些劉備因思賢若渴而遍尋「鳳雛」「卧龍」，尤其是當知道「卧龍」所在時，竟然屈駕「三顧茅廬」。這表現的是劉備的禮賢下士。

最生動的是第四十三回諸葛亮到東吳「舌戰群儒」，雖然直接描寫的是諸葛亮擁有「三寸不爛之舌」所體現的個人魅力，但也借諸葛亮之口間接刻畫出劉備的仁愛與忠於漢室之心。例如，但張昭嘲諷劉備與曹操已遭遇就敗走。諸葛亮說：「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 實際上，羅貫中的筆下到處都可見到對劉備的仁德、寬厚、親民等的描寫。儘管後來仍然是「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但羅貫中以漢室為正統而對劉備給予了極大的褒揚。即便是後來終究劉阿斗過於懦弱而「扶不起」，江山一統歸曹魏，但羅貫中筆下的曹魏乃「漢賊」，只強調奪取江山而不惜草菅人命。因此，曹魏的大統最終也落於異性之手中。

由此觀之，關於對大國成長的基礎看法更強調硬實力的重要性，即便是倡導軟實力的約瑟夫·奈，也是強調要在全世界推行美國的文化、價值觀，把美國的價值觀視為全世界的「福音」而強行傳播。因此，連奈自己都說，他是一個「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的自由主義者」。相反，中國傳統的實力觀強調軟實力則是在於強調自身的修鍊和提升自己的道德品格。對個體的人是如此，對國家也是如此。尤其是當國家與自己的鄰國打交道的時候更加強調道德等軟實力因素的作用。這也就更容易理解古代中國所倡導的「禮儀之邦」了。（文/胡鍵 上海社會科學院軟實力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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