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喊你一聲媽（民間故事）

她整天板著一張臉，基本上不說話，一說話就會讓你倒吸一口涼氣。她平常是不笑的如果有笑臉大概是在照片上，你看她的這張照片，端坐在一塊石碑上，雙手拄著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儼然一個地主老太婆，嘴角流露出的微笑還隱藏著一種兇狠。

她就是我的婆婆，是縣城出了名的厲害人。怎麼個厲害法，我也舉不出個驚天動地的例子來，我只知道，我們兩個媳婦進門的時候很膽怯。二媳婦對我說：「嫂子，我一看見咱們的婆婆，身上還打顫哩。」記得那時候，他們剛訂親，二媳婦穿了一雙高腰皮靴，小褂子，走在街上正悄著哩，被婆婆看見了，婆婆追上去，攔住她說：「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趕緊回去脫了，要不然別進我家的門。」二媳婦憋了一肚子氣，只好不穿或者偷著穿。我雖然不打顫，但讓婆婆氣死過一次。那是娶二媳婦的時候，。婆婆和二媳婦的爹是同學，因為人家是稅務局長（那時候不分國稅地稅），所以彩電`冰箱，洗衣機樣樣俱全。那時候，彩電是有錢也買不來的緊俏貨，家電能樣樣齊全，可見婆婆花了不少錢費了不少力。我不是咬攪二媳婦，我氣憤的是，他們不該瞞著我伐我院子里的樹，本來村裡的院子是歸我的。星期天，我照例回村裡的家，一大群人正「一 二 三 ，一 二 三」地伐樹，滿院最高大的樹被放倒了。此時此景，我的氣不打一處來 ，可我耐於面子罵不出口。於是，對著正趴在樹上的灰頭土臉的丈夫撒了口惡氣。「你給我下來，別人蓋房，為啥打我院子里的樹？你是不是這家裡的人？娘娘養兒，個個有份，如果這家裡沒有你的份，你也別領著我認爹娘了。」婆婆對我丈夫說 ：「你快下來，領他走。」

村裡的人好看熱鬧，不大一會，就圍了一大圈。婆婆是不言語的，她不是怕我，是我撼動不了她這棵大樹。她仍舊按既定方針辦，該做啥還做啥。老公公很氣憤的樣子，說：「你看看你還有點教師的樣子沒了？這樹是你栽的？你還識文端字的。」這個家老公公只有做事的份，他的話可聽可不聽，我沒有還口。面對村裡那麼多人，我怕不好看，就草草了事。阻止沒成功，還裝了一肚子氣。天快黑了，星星在天空眨著眼睛笑話我。回到縣城那個租的房子里，一口鍋，兩個碗，三個紙箱子，家徒四壁。我越想越氣，眼淚簌簌地往下流。於是不顧及丈夫的阻攔，徑直去到婆婆的家裡。一進家門，婆婆大概也剛回來，正坐在炕上喝粥呢。還沒等我開口，老婆婆惱著個臉，聲音抬高八度，把碗一摔說：「你還讓人活不了？」我怯怯地說：「我想問問老大是不是您的兒子？」「你說是就是，你說不是就不是。」「為什麼兩個兒子對待這樣懸殊？」「誰讓你爹不當官？」這句話噎得我一句話也說不來。丈夫也不知道是讓我氣的還是讓他媽氣的，拿起個菜刀就給我脖子上放，說：「爺今天殺了你。」我只感覺脖子涼生生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拔上一口氣的時候，只見丈夫在一旁哭，老公公切著我的虎口穴，另外一個人切著我的人中穴，老婆婆也不知道哪裡去了。最後，在別人的說合下，把我哄騙回家了。

從此以後，我發誓，樹葉別給樹根下落，我再也不認你這個婆婆了，一個勢力的婆婆，一個不懂得心疼孩子的婆婆。甚至，她死了，我也不給她披麻戴孝，不會哭她一聲的。

於是，我不讓我孩子去她家，那時，我兒子八個月了，白白胖胖的，雙眼皮，大眼睛，路人看見也會多瞧幾眼，說：「多俊俏的孩子。」婆婆因為愛孫子，有時還要來我家，她想逗逗孩子，我就抱起孩子 ，轉過身不讓她看，還指桑罵槐地罵她。婆婆不惱不氣，還是笑微微地轉著圈地逗孩子。後來我慢慢的才看出了這家裡的門道，婆婆在家裡儼然就是老佛爺，做什麼事都是一人說了算，公公不高興的時候自己悄聲嘟囔幾句。我看不慣這是什麼家法？只有集權的份，沒有民主的議程。

婆婆幹什麼都特精明，年輕的時候當公社婦聯主任。我嫁入夫家時，婆婆已經是工會一名會計了 ，她做的帳目棒兒清，全縣調資的時候被調到了調資辦。當然家裡的大小事也是她說了算，大到孩子們的命運前途，小到家裡斷電接線。

我初為人婦，不好意思問丈夫要錢花，自己花自己的，有時候他還和我要錢花。弄了半天，他的工資被老婆婆沒收了。美其名曰，等給我們蓋新房。我聽後，很是氣憤，說：「你給我要回來，我要自己蓋房，你媽有座金山我也不要。」從那以後，丈夫自己也覺得不舒坦，掙著錢連個零花的也沒有。後來就不上交了，這下觸動了老佛爺，說：「我什麼也不管你們了。」從此，他真得不管我們了。丈夫只好拚命地掙錢，一邊上班一邊做買賣。我31歲那年，才蓋了五間大正房。

通過一點兒一點兒的鬥爭，我們爭回了主權。婆婆看到我們能自立了，也不像當初那麼厲害了。要退休了，掙了一輩子連自己的一處小院也沒有，於是和我住在了一起。婆婆住兩間，我住三間。婆婆特勤快，院里沒有一點空閑地，種菜種樹。春天來了，桃花紅，李花白，生機昂然。秋天到了，桃子咧歪了嘴，李子壓彎了枝。我們信手摘一個最大最紅的吃在嘴裡，那個甜啊，那個清香比市場買來的好吃百倍。孩子在中間起著潤滑的作用，歲月也沖淡了那時的不快，一家人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但是美好的日子瞬間即逝，96年我家跌入了萬丈深淵。我丈夫因做買賣虧本20萬，（相當於現在的200萬）那時候我的工資不足200元，即使我們不吃不喝也得還66.7年。天塌了，我整天以淚洗面，丈夫束手無策，老公公一聲嘆息。只有我婆婆坐陣不亂，儼然是個賒太君。她接過丈夫的帳本，理清頭緒。其間，都是婆婆和單位交涉的，她把自己一生的積蓄拿了出來，他四處奔走借錢，一路上捨不得買根冰棍解解渴。最後果斷地壓了房子貸了款。丈夫說：「把摩托車也賣了吧。」因為那輛車是一萬元買來的，是日本進口的本田車，還嶄新嶄新的。婆婆說：「不能賣，你還騎著，人輸啥也不能輸掉精神。」這段時間，婆婆異常地溫和，她照顧著我和丈夫，給我做飯洗衣服，給我管理孩子。我病了，婆婆喂我飯吃。她給丈夫鼓氣，沒有罵過他一句。後來，我們開了一個小飯店，婆婆每天在家包餃子，供應著飯店的需求。

灰色緊張的日子過了整整三年，我們起早貪黑拼著老本掙錢，小店一時很有名氣，老婆婆忙活的事事參與。她帶著平日的小氣，帶著一管制的家長作風對待顧客。因此，惹了不少人，得罪了店裡的員工。我們恨她，恨她攪和了買賣。家貧百事哀，我常常和丈夫婆婆吵架，氣極了就撂挑子不幹。而婆婆依舊每天挎著裝滿餃子的籃子，來到店裡。看見人多，她就坐在鄰居的門台上等，等到顧客 走了，婆婆默默地把餃子放在冰箱里，做完該做的事又默默地回去了。

那段日子，我們很累，每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中午我們想睡一會兒，婆婆又來到店裡，嘮叨著她的看法想法等等。我們晚上該回家了，婆婆又來了，就像上級領導突然視察一樣，也像一個幽靈總是不適適宜地出現，更像周剝皮恨不得半夜學雞叫。因此，我不給婆婆好頭臉。可是無論我們怎樣對待婆婆，婆婆就像攝影師一樣，只要鏡頭框著我們忙碌的身影，她就放心了。儘管這樣，我們的日子還是不能從零開始，只可以說是包袱小了，壓力輕了。通過這段艱難的歲月，我們成熟了很多。婆婆的身體卻越來越差，臃腫的身材，躬著背，顯得矮小了很多，走路也慢騰騰的，腿也有點羅圈了。我 知道是那段歲月蒼老了婆婆美麗的容顏，。婆婆她也是個女人，能有多大的抗力？自己承受著20萬的壓力，承受著不孝子女的頂撞。不知道她的委屈向誰說？可憐的婆婆可憐的連個兄弟姐妹也沒有，她最親的人就是丈夫和我們。

婆婆一生不得志，婚姻可以說是同一個屋檐下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婆婆一生要強，卻沒有一件稱心事。我忽然覺得我的婆婆好孤獨。婆婆上高中的時候，是全校第一名，考大學的時候因懷了孩子沒能考成。婆婆的同學大都是頭頭腦腦的，而我的婆婆卻是一名工人之妻。（因娘家窮，供不起學，自己早早嫁人了）婆婆工作了一輩子，勤儉了一輩子，吃苦了一輩子。本該在公園的晨練中有我婆婆的身影，本該在旅遊的名山大川有我婆婆的足跡，可我婆婆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不捨得為自己花一分錢。她穿著廉價的衣服，比不上村婦，穿著從大市場10錢買來的大棉鞋，走在路上還要撿起個易拉罐。買菜的時候她也選 下午散集的時候。我們放在地窖里的土豆，蘿蔔。我總是揀最大的吃，婆婆總是挑最小最小的吃。平日里，婆婆總是隔三差五的給我送來稀罕飯，白麵餃子，莜麵餃子在我的冰箱里從不間斷，哪怕是婆婆熬了紅豆粥，煮了玉米棒子，婆婆也會給我送來。有時候，我們吃不了，放的時間久了，婆婆又悄悄地拿了回去。婆婆對自己就是那麼摳，而對我們卻大方著呢。去年我生病住院的時候，我婆婆給了我6000元，我兒子讀大學交學費的時候，婆婆每年給我10000元。現在的我活得無憂無慮，大事有婆婆扛著，小事有婆婆管著，我啥心也不操。只管教書育人，畫畫寫文，打球散步，遊山玩水。我覺得我的婆婆是個最精明最善良最疼愛兒女的婆婆，我忽然好想好想對著婆婆喊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