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三部曲 變形人尼娜

第二部：

變形人尼娜

1.

尼娜從亮片錢包里掏出口紅，對著鏡子胡亂塗了塗，她看上去很好，很像她。每次穿著不合適的衣服出門，她都會覺得很彆扭。

一定要穿的合適才能出門啊。

她走在大街上，秋天的大街，穿著破絲網襪，手臂上有機器貓文身，戴著個黑色有長尾巴的呢子帽子，這個帽子是今年最流行的，女巫帽。秋天的S城真是美極了，到處都有桂花香，還有女孩擦手油的味道，她有時會細細的聞那些味道，在做指甲時，在商場時，在星期天的公園裡時，那些擦手油可真是太好聞啦。她最喜歡茉莉香味的，有一次她跟著一個女孩很久，就為了她的擦手油，她跟著她去了小賣店，咖啡館，髮廊，商場，還有晚上的超市，天吶她累極了，但她被那種神奇的氣味吸引了，她必須跟著那女孩兒。

她喜歡現在的這個，身份，尼娜，一個十九歲的孤兒，一個十九歲的姑娘，還挺漂亮。

反之，上一個身份是她不喜歡的，一個四十五歲的男人，電焊工，整天都在焊接這個那個，卻維繫不了自己的婚姻，那個可惡的娘們最終還是跟隔壁的單身男人跑了，他氣壞了，一個身份實在忍受不了才能換到另一個身份，這是事先約好的，老闆都知道，老闆他什麼都知道，當然，尼娜也要定期彙報在這裡的情況，在這個星球，他們叫它地球，每階段的情況。

三個月彙報一次，在市中心一個固定的舊書書店，書店的老闆腿瘸了，而K-PAX星，也就是尼娜所在星球的國防部長，許諾給書店老闆一個再生腿，和自己原來的一模一樣，他才答應了做他們在地球的內應。而尼娜，原來她不叫尼娜，原來叫漢克斯，就是那個電焊工，而在電焊工之前，她是一個大學教授，叫M，對的您猜對了，尼娜，她不是一個「人」，它不是一個實體，它是，變形人。

變形人，是K-PAX星獨有的技術，相對地球而言，他們的星球有些地方科技強於地球，比如在醫學，天體物理學，生物學上，而在有些方面，則低於地球，比如在工業上，但最要命的還是，他們的星球出現了「裂縫」，這是地球的說法，而這個「裂縫」是人為造成的，很多年以前，一個叫瑪蓮的人，通過情感量子作用，穿越到了地球，也就是相對於K-PAX的平行宇宙，然後又地球帶回了一個男人，眾所周知，宇宙是保持守恆定律的，一個人為的干預反應會導致一連串難以估計的蝴蝶效應，在K-PAX星，瑪蓮的穿越造成了巨大的災難，整個平原都一片片凹陷了，而一個裂縫的出現導致了另一個裂縫，不斷的有裂縫出現，科學家們只好用琥珀，一種樹枝合成材料，但分子很穩定，根據地質探測儀，把不穩定的一些「薄弱點」用琥珀封住，打個比方，就像縫補丁一樣，暫時把所在的世界縫補好。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同時也為政府工作的一個天才科學家，他也是一個大學教授，名字叫張小力的，他發明了一種機器，準確說是一種人工智慧裝置。他命名他們為「變形人」，幫助挽救K-PAX星大面積被腐蝕的情況，而這種情況的解決，只能到另一個星球，找回在國家科學博物館記載的，五十年前被動穿越到地球的一個人，他的名字也叫張小力。更確切點說，這個張小力，是K-PAX潛科學部部長也就是變形人的發明者張小力的父親，我們為了區分，暫且在這裡叫他小小力。

張小力被動的穿越到地球，是因為宇宙為了保護守恆定律，而瑪蓮帶回了五十年前地球的小力，K-PAX星的張小力作為和地球小力同質量的物體，則被動的出現在了地球。他後幾十年的生活無人可知，而關於他去了另一個星球的故事則在K-PAX星廣為流傳，而他的前妻，瑪蓮則是他的女朋友，他的前妻於美玲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為了紀念她和小力的愛情，她給兒子取名叫小力，和父親一樣的名字。那時他們已經離婚，小力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名的兒子。

倔強的於美玲獨自肩負起了撫養小小力的重任，而小小力也在對父親傳奇故事的幻想中，渡過了童年，他繼承了父親的高智商基因，成年後，也在科學領域大有成就。

小小力的變形人沒有「本體」，這個本體即有靈魂的個體，它們是沒有靈魂的，這是區別於人的最大之處，但小小力卻把人類的腦電波通過電磁處理，精縮為一種可讀取的密碼文件，可以在電腦上通過連接電極線輸入變形人的大腦，這樣，變形人甚至有了「情感」，這樣更有利於他們在地球的偽裝。

找回原始小力，是個非常重大的任務，它關係到兩個星球的存在於毀滅。本來的平行宇宙，是互不干涉的宇宙，也就互不產生威脅，而瑪蓮的穿越過後，宇宙出現裂縫，而出現裂縫的結果則是，最後只有一個星球能存活下來，到底是K-PAX星還是地球，這真是一個沉重的課題，小小力從小在缺少純凈水資源，大片土地被損毀的環境下長大，當然會為了捍衛自己的星球奉獻一切，而同時，強烈的家庭情感也成為一個因素，他渴望見到父親。不過也有一個最壞的結果，就是原始小力已經在地球去世，那麼就會有很嚴重的後果，但原始小力是否健在或去世，也需要確定，但八年間，小小力已經向地球輸送了二十個變形人，沒有一個，哪怕打聽到小力的一點下落，變形人的一生只能換三個人類肉體軀殼，到第三個則必須被召回，不能成功回家的話只會死去，在舊書店聯絡系統尚未成熟時，已經有一半的變形人死在了地球，終生沒有回到K-PAX星。

2.

尼娜覺得身體好輕盈，也難怪，從粗壯的電焊工大叔到蘿莉少女的變化還是挺大的，她的腦子裡有任務，但也有別的，她意識不到自己只是一個小黑匣子，每變一個身份她都會想著那就是她，這是小小力設計的高明之處。黑匣子本身有一個電源，只要把地球上隨便一個什麼人，用特定的三向插頭插入對方嘴裡，打開電源，一個變形人就產生了。

舊書店有個老式的打字機，只要把紙放上去，打字機就會自動運行，發布指令，而變形人要把任務階段性彙報，並等候新的指令。

尼娜已經來到地球兩年，我們暫且叫它尼娜，因為畢竟它現在是這個女孩兒。兩年間，大學教授也好電焊工也好，它都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竭盡全力調查小力的下落，圖書館，檔案館，戶口登記處，公安局，養老院，由於地球上的城市太多，現在查了也差不多只有十分之一，她知道也有其他的變形人在查，可這是它最後一個變體了，如果這次不能成功完成任務，回到K-PAX星，只能等待被回收。

小小力對於變形人的處理也有一套，他創造了一套回收系統，根據任務的完成情況，把智商較高的變形人進行再利用，而智商較低的，則進行徹底的材料處理，後一種非常殘酷。小小力本也不是殘忍的人，但星球資源有限，大量的變形人只會佔用更多的資源，這有點像可回收垃圾和不可回收垃圾。坦白講，小小力雖然是個善良的人，但他畢竟還是個科學家，理性的科學家，他會冷靜的處理問題，不被情感因素打亂。

有很多變形人回來後，曾請求見他，試圖挽救自己，但小小力一概不見，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他會把這個艱難的部分交給更適合的人去處理，每次大規模的變形人回來時，小小力都有些心煩意亂，智商水平誠然可以用機器和完成任務程度判斷，但還有情感，很多變形人不願意回來，甚至在地球上死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第三變體後，他們最多只能活半年到一年。

是選擇回K-PAX星，還是留在地球，是第三變體後的變形人普遍會考慮的問題，回自己的星球會有連個結果，徹底消失或者繼續為國家工作，而留在地球，也會徹底消失，不過是時間問題，但仍有一些變形人留下來了，這裡頭甚至有些智商極高的變形人，他們捨不得在地球的家人和朋友，就算可以活，也仍然選擇作為一個人類死去。

尼娜住在城中心一幢摩天大樓的地下室里，地下室里沒有窗子，卻有尼娜的畫，她自己畫了很多窗子，門，蝴蝶，蜻蜓之類，這個身體會畫畫，這是變形人沒有想到的。但這個身體是個孤兒，不僅生來就沒父母，而且住的寒酸，可這麼寒酸的地方居然也要租金，房東是一個近六十歲的老年婦女。尼娜是從孤兒院里逃出來的。

尼娜的家，只有一扇門，門甚至連鎖都沒有，門太多了或許不是什麼好事，尼娜畫了很多窗子，還在房頂畫了天窗，左側綠顏色塗的窗子旁放著一張單人床，上面有小薔薇圖案的毛毯，床的右邊則是一張小桌子，桌子倒是真的，上面放了個小檯燈，檯燈發出微弱的黃光，但年輕的尼娜卻充滿活力，即使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她在咖啡館上班，做女招待，勉強應付著日常生活，平日的她最愛畫畫，房子里全是她的畫，她甚至給自己畫了一個花園，在一進門的拐角處，花園有白色的遮陽棚，鸚鵡，和檸檬黃的小雛菊。尼娜一個人住，不僅沒家人，也沒什麼朋友，於是她給自己畫了一隻貓，一隻肥胖的英國短毛貓。

電焊工是在咖啡館裡遇到尼娜的，咖啡館也賣酒，電焊工每天幹完電焊的活都去喝一杯，但這和要變成尼娜的想法沒什麼關係，純粹習慣而已，電焊工的身體剛診斷出得了癌症，也就是說，不能用太久了，所以他必須要另外找一個軀體作為宿主，在那個被診斷為癌症的晚上，電焊工非常沮喪，任務完全沒有頭緒。他一直喝一種法國的朗姆酒，連續喝了很多杯，比平時多得多，就當他付錢準備離開時，身上有機器貓紋身的女招待尼娜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個女孩此時正弓著腰，打掃地上打爛的酒杯，電焊工突然意識到，他完全清楚尼娜的生活規律，居住地址，身世經歷等等等等，變成貌似是個好主意。

當某個想法湧上心頭，你知道的，剩下的只有執行，執行的過程，可能愉快，也可能不愉快。但總之電焊工管不了那麼多了，這個軀體即將死去，漂亮年輕的尼娜，有黑眼圈的尼娜，塗著鮮紅唇膏的尼娜，總是穿著黑色衣服的尼娜，會成為新的他。他想著想著，突然感到非常興奮。

成為尼娜的過程很簡單，等著那個女孩下班就好了，他知道她幾點下班，也知道她會走哪條路。當女孩耳朵里塞著隨身聽走出咖啡館，拉上閘門時，等待她的三向插頭成功的插在她的嘴巴里，她甚至沒來得及吭一聲，一個新的尼娜就誕生了。

新尼娜此時正在翻自己的衣櫃，她居然還有一個衣櫃，除了床，小桌子，檯燈之外，她還有一個粉色的衣櫃，裡面放著很多小內衣，幾件換洗的衣服，也全都是黑色，這個女孩顯然很瘦。新尼娜把所有的衣服都試了一遍，滿意的照了照鏡子，衣櫃里有鏡子，還是全身的，非常漂亮。打開錢包，新的身份證就在裡面，還有什麼比這一切更完美的呢。

去舊書店，乘地鐵一號線，到藍棕櫚站，書店老闆一臉狐疑的盯著她，她直接上前，對著這個可憐的瘸腿男人說了一連串數字：84531。男人隨後嘆了口氣，指了指裡間，尼娜徑直走入內側的房間，這是一個全部被塗成紅色的房間，正中只有一張桌子，一個椅子，桌子上放著印表機。

尼娜小心的把列印紙放入印表機，利落的打了這樣一行字。「新身份認證已完成，等待下一步指令。」

很快，印表機傳來了古舊的咔噠咔噠聲，「做的好，請到中心大街金枝公寓55B，設法與那裡的人產生聯繫，取得信任。」

短短三十個字，跟什麼取得什麼聯繫，尼娜完全不清楚，但上頭既然這麼說了，就必然有他的道理，部長從來不會錯，要相信部長。

得到指令後，尼娜返回住處，在地鐵上，她不知怎麼特別開心，可能三個身份里唯一一個是女孩的緣故吧，它還沒體驗過做女孩的感覺，做女人的感覺，前兩個都是男的。她興奮的感覺著自己身體的變化，小小的隆起的乳房，纖細白皙的手，微微翹起的嘴唇，地鐵里有好多人，但他們似乎沒感受到和它一樣的快樂，它注意到有一個非常帥氣的男孩。

3.

第二天她準時上班，部長的設計確實十分優秀，他能讓變形人迅速融入到新的身份中，併產生我，就是那個人的真實的體驗。尼娜不到半天功夫，似乎已完全忘了自己曾是那個常來喝酒的笨重的焊接工人，她是尼娜啊，漂亮的年輕的尼娜，總是翹著嘴唇的尼娜。

當天晚上，尼娜就請了假，提前下班去了金枝公寓，根據地址，拐了大概兩三個彎，金枝公寓展現在眼前，那是一棟非常老舊的房子，紅色的磚牆。嗯，55B。

尼娜猶豫了一下，還是認真的敲了敲門，連敲了兩三下，也沒什麼反應，以為裡頭沒有人，剛要走。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厚重的門板後，傳了出來。

一個年輕男孩開了門，年紀和尼娜相仿，他有著一頭自然卷的蓬鬆長發，很像個藝術家的樣子，眼睛很深邃，聲音沉厚。

「你找誰？」他問

「我，這裡是小昕家么，李昕。我找一個叫李昕的女孩子，她是我朋友。」

「這裡沒有交李昕的人。你找錯了吧。」男孩簡短道，但同時，尼娜感覺他在偷偷打量她

「不會吧，她給我的就是這個地址啊。」尼娜一邊想改怎麼辦，一邊裝作好奇似的往房間里看了看。

「啊。」尼娜的喉嚨發出一陣尖細的叫聲，但也足夠震懾人，她全身痙攣，扭著上身坐到了地上。

男孩明顯嚇了一跳。「你怎麼了？」他急促的問，並條件反射般的扶住尼娜。

「我的胃，胃疼。」尼娜捂住胸口，吃力的說。

「先給我進來吧。」男孩扶著尼娜，走進這個只有一居室的房間，尼娜一邊裝出痛苦的表情，一邊打量著房間。

房間里還有一個人，是個老人，一個男人。

這個老人看上去腦子似乎不太清楚，應該是老年痴呆之類的吧。而且坐在輪椅上，貌似腿腳不太方便，房子右邊角裝上了一塊隔板，是一面假牆，顯然那是男孩房間。

「你就坐這吧。」我給你倒杯水，男孩的身上發出一股清新的薄荷須後水味，尼娜在軟椅子上坐了下來，老人則坐在房間的另一側，一會看看尼娜，一會拿起一個很大的杯子，吸著裡面一種粉色的飲料。

尼娜靠在軟椅子上，閉著眼，心想著這裡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上頭會派他來這裡，而顯然，這裡的兩個人就是她應該建立起關係的連個人，「要取得那裡的人的信任。」部長的原話是這麼說的。

男孩隨意套著一件鬆鬆垮垮的黑毛衣，舊舊的牛仔褲，帆布鞋，尼娜一時很難猜到他是坐什麼的，直到看到就在她的椅子的旁邊正上方，有一張很大的方框照片，是一個著名的醫學院的。

尼娜本來只想裝一裝，但可能是變形過程的疲勞，加上精神的亢奮，她竟然睡著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只聽到身旁的男孩溫柔的聲音，「你好點了么？」

她朦朧的睜開眼，看到男孩深邃的眼睛，突然反應過來了自己在哪裡，「哦，真是的。」她臉都紅了，慌亂的拍著衣服，衣服上也沒什麼東西。

「喝點水吧。」男孩倒是很從容。

「這一段天氣有點涼，你穿的這麼少，估計是凍著了，我剛才摸你的額頭，有點燙。」說著他拉過一張椅子，穩穩的坐在了尼娜對面。

他這麼一說，尼娜果然覺得全身似乎都在打著寒顫，但胃疼的確有點裝過了，正不知該如何圓場，「秋冬季的感冒有時會伴隨急性胃炎。」男孩道。

「嗯，是吧。」尼娜鬆了口氣，看到自己的破絲襪破了一個好大的洞，大拇指，而此刻這個大拇指，就在一雙藍色的男士拖鞋裡。

又是一陣害羞，尼娜原來這麼害羞，雖然有著朋克外表，還有機器貓紋身，還有鮮紅的嘴唇，但她原來是這麼害羞的。變形人想到。

第一天，變形人正在徹底的融入尼娜。

尼娜拿起旁邊桌子的水，喝了一小口，想著接下來該說什麼，她必須要和這裡的人建立聯繫！部長是這麼說的，該怎麼辦呢？！

當水杯離開尼娜的嘴唇，尼娜的眼裡竟然流下了一行眼淚，男孩見狀有點吃驚，忙問怎麼了。

「我的朋友小昕，她，她除了交通事故，聽說很重，我也不知道把她的號碼弄到哪了。我們在中學是很好的朋友，可現在，我找都找不到她了。」尼娜哽咽著，一邊忍不住流淚一邊說，說著說著簡直自己都快信了。

男孩不知所措，只是安慰道，可能記錯了，再好好想想，是金枝公寓么，是這個單元么。

「我走了，真對不起，打擾你了。」尼娜說著就要起身，但還沒站起來就搖了一下沒站穩，感冒是的確感冒了，男孩又伸手扶了她一把，「天這麼晚，你一個人回得了家么？」他關切的說。

「沒事的沒事。」尼娜說道，故意擺脫著，掙扎著往門口走去。

「哎。」男孩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裡？」他說著已經一手拎起了木板床上的外套。

他們打車來到了尼娜的住處，男孩扶著尼娜，一進入房間，男孩就給震住了，「你畫的真好啊，真好看。」「你是畫家么？」他的聲音細聽有一種絲綢的斷裂感，這是尼娜後來才感覺到的。

「我怎麼會是畫家呢，不是的。我在咖啡館工作。」尼娜說著，已暈乎乎坐在了床上。

「你家裡有感冒藥么。」男孩問。尼娜輕輕搖了搖頭

「你等我會。」說著男孩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沒過十分鐘，男孩拿著一盒感冒藥回來了。尼娜此時燒的厲害，倒是真發燒了，男孩看著尼娜吃了葯，給尼娜蓋好被子。

在尼娜昏睡期間，他似乎又仔細看了看尼娜的房間，那個花園，那隻貓，那些窗子。因為當尼娜又從昏睡時醒來時，她看到男孩認真的在看那隻貓，她發出微微的一聲，男孩轉過身笑了，它叫波蘭斯基么，這不是一個導演的名字嗎，是因為這個取的嗎？

尼娜笑著點了點頭，此時她已經清醒多了，男孩走過來，向她告別，她忙喊住他，「我要怎麼謝謝你呢，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男孩像早就料到她會問似的，只是朝她揚起嘴角笑了笑，在很多年後的K-PAX星，尼娜仍然不會忘記那個笑容，像手捧一隻新生小貓般輕柔的笑容。

「我寫到波蘭斯基旁邊了，你好好養病。」扔下這句話，男孩便消失在尼娜的綠門之後。

尼娜覺得睏倦極了，在完成這個任務後，總算找到了金枝公寓，還有意外的收穫，這是很大的一步進展。想著這個，她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4.

尼娜馬上發了簡訊給這個叫豎的男孩。

豎在市中心一座很大的醫院工作，是個外科醫生。由於是名校畢業，再加上優秀的成績，豎很快取得醫院領導的欣賞，這已經是他工作的第三年。他甚至為父親，也就是尼娜看到的那個老人，申請了一個常住病床，但老人似乎不太喜歡呆在醫院，豎只好白天把老人帶到醫院，晚上再帶回去。

這個老人，是豎的父親，他患有輕型的老年痴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愛喝草莓奶昔，這都是尼娜後來才知道的，自從知道老人愛喝草莓奶昔後，尼娜特意買了榨汁機，每次到金枝公寓，都會帶上打瓶的現榨草莓奶昔。

第二次的拜訪，是尼娜借口要感謝豎對她的照顧，她想了要拿點什麼禮物過去，最後還是畫了一隻很漂亮的蜻蜓，跳躍在綠色的水面上，並加了原木框，選了兩隻好大的火龍果，是給豎的父親的。

老人正打著瞌睡，膝蓋上放著報紙，豎小聲對她噓了一下，拿起外套兩個人就走了出來。

「你好了？」男孩輕快的說

「好了，要多謝你。」尼娜今天穿了一條緊身黑裙子，外面套著薄西裝外套，頭髮散著，雖然不算很長，但也不是很短，染成棕色的頭髮，和整理的劉海在秋風中吹過甜甜的洗髮香波味，真是一個美好的晚上。

她原來沒有注意到，原來豎的個子很高，足足高她一個頭還多，而尼娜在女孩中，也算比較高的。

豎還是穿著那件套頭黑毛衣，今天他的表情，似乎有點凝重。

尼娜連忙拿出雙肩包里的畫，遞給他，「送給你的。」她小聲說

豎看著畫，露出了開心的表情，他笑的時候會揚起嘴角，就像平靜的湖水突然激起的一絲漣漪，動人心魄，這個男孩又某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你怎麼會想到送我畫呢？」豎像自言自語，又像問尼娜。

「那天你可是在我家裡看了很久啊，不記得了么。」尼娜笑道

「對了。你的朋友聯繫上了么？」豎問

「聯繫到了，確實是找錯了，在對面的小區。」尼娜隨意用手指了一下，心裡很怕豎繼續問下去

還好他並沒有就這個話題追問。

「你怎麼了，看你，好像在擔心什麼。」尼娜小心翼翼。

「是我父親，他最近的病情好像有些不穩定。但他又不喜歡住在醫院裡。」

「哦。是這樣。對了，我兩次去你家，都看你父親在喝個粉紅色的飲料，是什麼啊，他好像很喜歡。」

「是草莓奶昔。他的最愛，每周都要喝上一兩次，我會從街角的店鋪買給他。」豎的眼睛若有所思，而頭則轉向朝南的方向。

「真是巧啊，我很會做草莓奶昔呢。下次我做些給他。」尼娜說

「好。」豎仍看向南邊，他好像想去某個地方。

果然，在金枝公寓南向不足三百米，有一個小酒吧，酒吧很小，但顯得很溫馨，一進門是一個超大的NIRVANA海報，豎跟店裡的人都很熟，徑直帶尼娜上了二樓。

二樓就更小了，但顯得很有安全感，不會被打擾。二樓只有兩個卡座，全部是很柔軟的那種真皮沙發，咖啡色的，豎要了兩瓶百威冰啤。

「我們是這是包場啊。」尼娜笑道

「這是我的位置。」豎用深邃的眼睛盯著她的臉，蠟燭發出閃爍且微弱的紅光。

尼娜臉又紅了，還好燈光暗看不出來，「我臉上難道有什麼東西嗎？」她喝了一口啤酒。

豎笑了，這次不是輕揚嘴角，而是很燦爛的那種笑，彷彿全世界都化了似的。

「你知道么，你笑起來很好看。」尼娜說。

「怎麼會這樣，這本來是我想跟你說的。不過，你不笑也好看。」

「我不知道醫生也會喝酒。」瑪蓮搖了搖頭，微笑著不置可否

「怎麼，我跟你想的那種醫生不一樣？」

「呵，沒什麼。你像搞藝術的。」

「所以我會喜歡你的畫么？」豎的手指瘦長，尼娜想著，如果那雙手彈鋼筋，肯定也會相當動聽。此時豎正用手指來回在木桌子上畫圈。一個圓連著一個圓

「這麼說你的朋友沒事了么？」豎忽然抬頭問，那雙眼睛發出一種溫柔的光芒，如果可以形容，應該是像小狗一樣的眼睛，或許這麼說不合適，但尼娜很多年後想起這雙眼睛，就是這樣的。

「沒事了，應該沒大礙，養養就好了。」尼娜拿起一張餐巾紙，無意識的給它們撕成一小條一小條

「你沒有家人？」看得出來，豎很小心

「沒有。沒關係你可以問的，我小時候在孤兒院里……」

由於小小力設計的情感磁鐵，變形人尼娜及時的翻出了一點點淚光。

「哦我叫尼娜，居然沒想到告訴你我的名字。」

「你已經告訴我了。」

「怎麼會？」

「你的畫啊，傻丫頭。」豎放鬆的往沙發上一靠，尼娜才看到他的手上，拿著和她一樣的撕一條條的紙巾。

尼娜放下紙巾，看著豎。豎也放下了。

尼娜拿啤酒，豎也拿起啤酒。

尼娜笑了，並歪歪下巴。豎也跟著笑了，歪了歪和尼娜相反的下巴，他呶的很用力。尼娜笑出聲來。

那天晚上他們說了很多話，尼娜說了自己在咖啡館的工作，自己的畫，為什麼畫那些東西。豎則說了自己的中學時代，被人欺負，一個班裡叫冬子的男孩。然後他是如何又反擊成功的。

蠟燭燃盡了，這一天也就結束了。

自從這次見面以後，過兩三天豎就會聯繫尼娜一下，尼娜則買了榨汁機，帶著自己特製的奶昔，去看豎和他父親。

「我想我知道怎麼讓你父親去住院了？」尼娜有一次在豎送她回家的路上說

「你有辦法？」豎笑問

「有。」尼娜肯定的答道

第二周老人便被尼娜勸說去了醫院，並且不吵著總要回家了，因為尼娜答應他，每過兩天就給他送一次草莓奶昔。超大杯的。

老人開心的喝著奶昔，跟小孩似的。「你很厲害啊。」豎看著夫妻，臉卻沖著尼娜說

「給你愛的人想要的東西，就是給他們自由。」尼娜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說完好像自己也沒料到會說出這樣的話似的

豎久久沉思。

「你有想要的東西么？」豎問

「當然有。每個人都有。」

「你想要什麼？」

「我想到有很多法國梧桐的河邊畫畫。」

「就這麼點要求？」

「就這麼點。」

第三周的一個星期四，尼娜下班後，徑直去了舊書店，瘸腿老闆已經認識她了，只朝裡間呶了呶嘴。尼娜迅速走進房間，在打字機里放了一張A4紙

「已找到金枝公寓，與目標對象已聯繫上，等候下一步指示。」打字機咔擦咔擦，很快就輸完了，隨後，又是一陣咔擦咔擦聲，尼娜小心的把紙拿出來，上面寫著，「進一步取得目標對象信任，注意一個相對較年長的人。」

尼娜把紙放下，心裡默想著「一個相對較年長的人，那一定是豎的父親了。恐怕在這個公寓這個房間，也只有豎的父親符合條件。」

尼娜心事重重拿出打火機，燒了那張寫有指令的紙，走出了舊書店，在她即將閃入茫茫人海的前一秒，老闆突然說了句話，「你們這些人，說話從來不算數啊。」

「怎麼了?」尼娜警惕的回過頭，「你們答應過我的事情。」老闆指了指自己的腿。

「會滿足您的要求的，要有耐心。」尼娜扔出這句，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工的樣子，變形人本來就是軍人，是戰士。

5.

尼娜隔兩天就會去看豎的父親，當然也能見到豎，他們會等豎的父親喝完奶昔，然後一起去吃飯，吃了飯豎如果不加班的話，會去原來那個小酒吧坐坐。就這麼，一天又一天過去了。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到我家的樣子么？」豎沒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

「冒失的女孩子，別人會這麼想。」他還是在桌子上習慣性的畫圈，此刻尼娜也笑著和他做同樣的動作。

「嚇到你了吧。」尼娜微笑道，唇邊的粉紅唇彩，像無數小月亮似的，通透耀眼

「沒有。」豎忽然沉默了一會，繼而又微笑抬頭，「我可能會希望突然撞到個能嚇我一跳的人。」

「心跳么？」尼娜深深的看了一眼豎，左手則慢慢從木桌子旁邊靠近了蠟燭。

蠟燭旁邊，則是豎的右手。

兩個人的指尖碰到了一起，先是誰都沒敢動，然後握住，接著越握越緊。

一個清晨，那是一個被無數人盼望和想念的清晨，你和你深愛的人一同醒來，看著這個城市，它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到處都是光芒，點點的星光，大朵大朵的光，一切都變得新鮮，一切都變得有力，一切，忽然，都有了盼頭。

尼娜在被子里握住豎的手，「你好像從沒跟我說過你父親，他原來是做什麼的。」

豎翻過身來，環抱住尼娜，漆黑的長頭髮落在尼娜的眼角，很癢。「他嘛，原來是做廣告的。」

「廣告公司？」尼娜親了豎的臉頰一下

「嗯，是的。後來又做房地產。直到退休。」

「你媽媽呢？」

「她嘛，很早就因病去世了，我不太有印象了，是父親把我撫養大的。」

「嗯。」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手指互相纏繞著，「你叫豎，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啊。那你父親叫？」

「他叫M。」隨著豎的聲音滑落，尼娜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她勉強控制住內心的緊張。M，居然是M!

怪不得部長說注意那個較為年長的人，他是找到小力的線索，M，他們在被派來地球之前，所有的資料都詳細了解過了，包括M和兩個小力的關係。

尼娜的任務是，找回K-PAX星的小力，並帶他回去。而這個小力的下落，M知道的可能性最大，小力穿越到地球時，就是在金枝公寓55B，同一時刻，M，也在這裡。

6.

「M，M」尼娜搖晃著M的肩膀，M恍恍惚惚的從睡夢中醒來，還是在醫院。

「哦尼娜啊，你給我帶草莓奶昔了？」M問。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女孩子，在他清醒時，他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他知道他們在一起。

「給你。」尼娜遞上一大瓶奶昔，為M插好吸管。

今天豎在外地出差。尼娜好不容易等來這個機會。

「M，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尼娜盯著M的眼睛

「什麼？」M喝著奶昔，並露出開心的神情

「你認識一個叫小力的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M跟剛從噩夢中驚醒似的，差點把奶昔打翻，「你怎麼知道小力的？」此時他完全不糊塗。

「聽著M，我知道您知道實情。現在兩個宇宙已經都出了問題，要保持守恆，必須找到K-PAX星的小力，否則連個世界都會毀滅，我說的你聽懂了嗎M」尼娜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

「什麼宇宙，世界什麼的，我不懂。」M含混不清的呼嚕出幾個字，看得出他在故意裝糊塗。

「你聽我說M，現在一切全靠你了，你必須告訴我哪裡能找到小力。否則兩個世界都會毀滅。毀滅，你明白的吧，豎，你的兒子也在這裡，他也會因此毀滅，所有人。這是你不願意看到的吧。」尼娜扳住M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

M漸漸低下了頭。

「小力已去世，幸運的是屍體還在，就在前天。請給出下一步指示。」尼娜緊張到手指發抖，M說小力已經死了，M終究沒能接納小力，小力去了另一個城市，中間有好多年都沒有見面，但前天，M突然收到一張葬禮邀請函。

打字機沒有像平時一樣很快就給出指示，但尼娜耐心的等著。兩分鐘後，一陣咔擦咔擦聲。

上面只有一句話：任務結束，請返回。仔細保管攜帶小力的屍體。

尼娜燒掉指令後，回到家，看著這個房間，上面掛了很大一副她和豎的照片，衛生間里甚至還有豎的牙刷，剃鬚刀等。尼娜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鏡子旁邊貼著十張兩個人的大頭貼，尼娜用手指輕撫過它們。

「尼娜，尼娜。」電話里傳來豎急切的聲音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明天下午，明天你可以休息嗎？」

尼娜按掉了手機，隨後發了一條消息。「可以，到時見。」

當城市的痕迹漸漸消失之時，憑空出現一大片湖面，這是尼娜從來就不知道的，湖面甚至有好多漂亮的野鴨子，墨綠的湖水，很像她畫的那些門的顏色。還有，還有好多，法國梧桐。

」還有你需要的工具。」豎打開一個黑色的大拎包，嘩啦啦的倒出一堆。

尼娜看著豎，像從沒認識過一樣，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也看著她，連個人就這麼在湖邊，靜靜的站著。

7.

在一個又淡藍月光的夜裡，尼娜收拾好電腦，隨手撕下了衛生間里的大頭貼，連夜趕往毗鄰的R城。

要進入停屍間並不容易，雖然這裡不是珠寶行，不是銀行。而是停屍間。

但K-PAX星的工程技術，足以通過光感侵蝕，在牆上畫一條線，就可以直接稀釋混凝土磚瓦，尼娜看了一眼躺在那裡的小力，他的鬍子花白，身體的藍色光暈已經徹底消失。

舊書店的老闆已經提前接到了通知，今天的月光也剛剛好，裂縫正處於常規的最大值。

「記得提醒你老闆我的事！」那個男人面無表情的對尼娜說，同時從黑色保險箱里拿出一枚巨大的針管。

注射這種合成的氯氫混合藥物，只要找到合適的位置，隨時可以回去。但此時，尼娜的電話響了，尼娜把針管放在舊書店的玻璃櫃檯上，拿起了電話。

是豎。

「尼娜，還記得那個小酒吧么？你來，我有要緊的事告訴你。」

尼娜必須在藥物注射後半小時離開，否則會有相當嚴重的後果，她咬住衣襟，撩起腰間的襯衫，紫紅的針劑緩緩輸入尼娜的體內。

出現在小酒吧的尼娜，面色已經有點發白。她知道自己或許不該來，但不知為什麼卻來了。

「你怎麼了？」豎關切的問，即使燈光昏暗，也能看到尼娜蒼白的嘴唇。

「我可能需要躺一會。」尼娜咬著牙說，這裡太吵了

「那去我家吧。」豎扶住歪歪斜斜的尼娜，向金枝公寓走去。

M還在醫院裡。尼娜環顧這個房間，想到自己第一次到這裡的情景，還有身邊的豎，他沒有穿那件她最喜歡的黑色毛衣。唯獨這一天，這一天沒有穿。

M把尼娜緩緩的放在床邊，抱住尼娜的頭，輕聲問她怎麼樣了。

尼娜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月光，窗外好大的一個月亮，而那條淡藍的縫隙，閃爍著金屬光芒，逐漸開始浮現在地板上。

尼娜緊緊抓住豎的手，臉上不停的滾出一串串淚水，那些淚水像鑽石一樣，噼里啪啦的滴在豎修長的手指上。

「怎麼了還不舒服么？」豎低下頭輕吻尼娜的臉頰。而尼娜卻一下子咬住豎的嘴唇，利落的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豎的手，把他緊緊的拽到那淡藍的縫隙中。

一道白光閃過，當尼娜再睜開眼睛。飛船停泊在落地玻璃外的摩天大樓頂部。

嘴唇上的血還在，她慌張的擦著它，沒有豎，而自己，正躺在國防部的醫院病床上。

「歡迎回家，尼娜。」一個站在窗邊的窄臉男人背對她轉了過來。

是國防部長小小力。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金屬兒童樂園 的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