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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里外的村莊丨詩臉譜:屠國平

幾里外的村莊丨詩臉譜:屠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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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國平,男,浙江南潯人,1977年出生,九三學社社員,浙江省作協會員。1997年開始寫詩,曾在《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星星》等刊物上發表作品。著有詩集《清晨的第一聲鳥鳴》、《幾里外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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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語

屠國平作詩的口吻是寂靜的,謙遜的,他把自己壓到最低,這是因為他心有家園,在他幾乎是緘默的農人的害羞的聲音里,在在處處,都是一個少年的失去家園,失去故土的疼痛,他寫下的都是他溫情的誠實的經歷。

——楊鍵

屠國平的鄉愁是「小」的,是從「大」返「小」後的具體而微,帶著一種世襲的憂傷、脈脈溫情和被江南雨水洗過的清新、明亮。他的詩風是質樸而天然的,用一種極簡主義手法寫出了鄉土的貧乏與豐饒,寫出了自己內心的熱愛與珍視。他寧願讓事物回到它們所是的樣子,而不是想像和猜度的模樣,這樣,一種驚人的真實性和妥帖感就誕生了。他傾心書寫的是縈繞不去的鄉土記憶和鄉間物事,帶著渴慕和體諒,試圖與它們再度建立一種平等共生的親緣關係。

——沈葦

他從鄉土的角度,從不可磨滅的田野村落,遠處停佇在地平線盡頭一泓碧波的太湖岸,從湖水般蕩漾的童年記憶,來看地球這一角;水鄉江南的市井百姓。沒有修飾,沒有傷感,不過度渲染,以一名職業測繪師的平實目光,大量的省略,犧牲掉詩人內心涌動的自我,寥寥數筆。澄澈古老的鄉村撲面而來,夾雜著詩人堅定自信的留白,空白。彷彿饒幸活過寒流的一隻灰斑雀,飛速掠過黃昏時分田野的蕭瑟;又好比天空傳來掉了隊的一隻灰雁在大聲嘶鳴,像老宅牆上掉下來一枚生鏽的鐵釘般向著遼遠的北方,掉頭而去。永不告別,永不哀訴!全然憑藉詩人身上不為人知的孤悽的翅膀。

——龐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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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里外的村莊:

七 歲

鴨子大搖大擺地穿過

剛鋤過的菜地。

蚱蜢輕聲飛了一陣,

落在了豌豆花間。

水蜘蛛快樂地滑動

在水草的邊緣。

聽從媽媽出門時留下的話,

我坐在矮矮的木凳上

歪歪斜斜地練習著

方方正正的漢字。

2008

兒時割稻

鐮刀真快,

我剛叫出聲來,

姐姐就用泥巴

和上唾沫

把我的傷口

緊緊貼住。

血,還是滲出來。

烈日下,

兩個茫然的孩子

站在稻田中央想著:

運河碼頭上挑石子的爸爸,

崇明島上剪兔毛的媽媽。

2010

星 星

我用裝滿水的木盆數星星

星星一閃一閃很是安靜

做工回來的父親

看見趴在地上的我

猛地把木盆摔了出去

逃亡的星星多麼狼狽、難堪

後來的日子,每當雨水落下

我總會聽到星星逃離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小雨

疲憊不堪地停下

就像我再也不想徒勞地尋找

我抬頭一看

呵,原來星星就在眼前

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2014.12

童年的門開著

童年的門開著,

輕輕走進去,我看見:

父親在水田裡翻耕著泥土,

媽媽在不遠處拔著秧苗,

姐姐和我,彎起小小的身子

插著兩行新綠。

窗外的小鳥,

嘰嘰喳喳評說了一陣

從樹上飛遠了。

記憶的房間里

找到的珍貴的像片,

是天空留給我童年

最美的合影。

2015

看雪一種

有一刻,我們兩個人

趴在窗前看雪。

也許是一個人,

是童年的我

趴在窗前看雪。

雪,模糊著窗外。

彷彿真是我們兩個人

在看世上的

雪花漫舞。

2013

春 日

春天,陽光幾乎貼著

蜜蜂的翅膀飛行。

油菜花濃郁的芳香

跨過晌午並瀰漫鄉間。

一位男孩,坐在淺淺的

水塘邊放養灰色的土鴨。

沾滿新泥的小手快樂地

翻弄一本破損的漫畫。

在他身旁,一根縛著彩帶的

荊條在春風裡

飄揚。

男孩稚嫩的笑聲

在林間響起。

一隻雉雞被莫名的狀況

驚起,並撲向對岸

深深的草叢。

鴨子們在水面一陣狂奔,

然後猛地扎向

水草豐富的湖底。

2014

媽媽在菜園裡澆水,我坐在條石上看著

1、

小草推開一扇扇小門,

蝸牛沿著菜葉的葉脈行走。

2、

蛤蟆躬身爬過草地,

豌豆的莢,輕聲裂開了。

3、

柴狗,從田野濕漉漉回來。

4、

翠鳥,在湖面刺出一個

靜心的圓。

5、

風吹著雲朵,像吹著

菜園裡的一朵朵小花。

6、

中間隔著很多雨。

鴨子,在苦楝樹下

清亮地叫了幾聲。

7、

而這一切,都被媽媽嘩啦嘩啦

澆在了菜園裡。

2014

最 初 的 幾 滴 雨

最初的幾滴雨

打在臉上,讓人生疼。

我又濕又冷,看著雨霧

從田間升起。

家裡的羊餓著,

還要割更多的草回去。

蹲著躲在角樹下

等著雨停。

2014

雨 點

雨點十分禮貌地站在窗外,

我裝作認真地

坐在小凳上做著作業。

心裡卻和雨點一起幻想著:

比我大四歲的姐姐

晚餐會做些什麼,

過幾天做小生意回來的爸媽,

臉上是掛著笑容,

還是一臉的無奈。

2014

五 月 的 雨

五月的雨,

是我家鄉的灰瓦片。

父親,

坐在屋檐下

搓著草繩。

草繩長長的,

一頭連著雨水,

一頭續著心事。

暮色之前,

我將穿上粗糙的新草鞋,

把濕濕的鴨子

趕進乾燥的柴房。

2007

鴨子們站在雨中

一、

鴨子們站在雨中

是那樣整潔和安靜。

雨水從它們羽毛上滑下去

那樣安靜和整潔。

有好一會兒,

鴨子們就這麼一動不動站著。

它們豌豆一樣小的眼晴

出神地望著

漸漸漲起的湖水。

二、

鴨子休憩時壓倒的草叢,

在傍晚才得以恢復。

一枚橢圓形的鴨蛋

遺棄在草叢,有著新生的曖意。

明天,這裡除了蟈蟈和蚯蚓,

還會是誰的樂園?

三、

多少年了,

我彷彿還在想像,

想像自己趕著

一群鴨子在田間,

彷彿趕著一群雨水

緩慢地回家。

2014

村莊,在樸素的田野間微微拱起

村莊在樸素的田野間微微拱起,

精緻的白雲與午後的陽光吻合。

孩子們屬於例外,他們的奔跑

彷彿來自另一種藍調。

2002

村莊亮著,桃花開著

一條小路伸進去,

村莊的前門是桃園,

村莊的後門是牛羊。

牛羊「哞-哞」,「咩-咩」叫著,

吃著陽光和青草般

微拂的日子。

一條小路伸進去,

雨水下著,陽光照著。

雨水今天漲一點,

陽光明天深一點。

一條小路伸進去,

一缸清水一個家。

村莊亮著,桃花開著。

2007

月色下的村莊

一、

月光,差不多淹沒了

太湖沿岸。沒有狗吠,

村莊在退縮。

彷彿有某種涉水的聲音經過。

於星空下靜聽,

原來是廂房內的春蠶

在嚙食新嫩的桑葉。

二、

勞累了一天的村莊,

在稻花香中

沉沉睡去。

在這晚風般善良的

太湖夢境里,月光

每晚都會把村口的祠堂

細心地清洗一遍。

2014.12.20

公雞單立在雨水之外

茅棚在雨水中淋了幾天

既潮濕又腐敗

公雞縮起一隻腳單立著

毛毛蟲藏在葉子的反面

彷彿在偷聽

雨止後的動靜

2014

幾里外的村莊

麻雀,帶回

更深的暮色。

幾里外的村莊

連同天空

一齊低矮下來。

一條流浪狗 ,

穿過稻草人守望的田野

靜靜地蹲下身來。

它嗅了嗅破漏的柴房,

月光一樣虛無的骨頭,

「嗚,嗚」叫了幾聲。

那雙忠實的眼睛

彷彿村莊里

幾盞孤寒的燈。

2008

水牛泡在夏天的河裡

----- 給龐培兄

水牛泡在夏天的河裡,

彎彎的尖角,沉穩﹑有力,

使小河有著另一種年青。

鵝,伸長脖子

追逐遠去的客人。

母雞在草灘邊啄食,

更多的嫩芽被翻了上來。

炊煙把屋頂的黃昏塗成

村婦的草灰色。

2012

二德子的早晨

一清早,二德子就在園子里餵雞

每次,他只灑下

一片菜葉,一把谷糠

等他們搶光了,

再灑下一片菜葉,一把谷糠

整個早晨,二德子耐心地蹲在陽光里

幾隻雞圍著他

撲騰,歡叫,像一群淘氣的孩子

一隻雞啄到二德子的手

「等他們來了,就殺了你。」

他們是二德子在城裡的兒子,兒媳

還有沒見過幾次面的小孫子

清明沒有回來,

五一沒有回來,

眼看著,中秋臨近了

「等他們來了,就殺了你。」

這句話,二德子不知說了多少遍

說著說著兩行老淚就掛了下來

阿貴老人

我們村子裡有位叫阿貴的老人,

大家吃好晚飯後,

他才從田地里回來,

然後摸著黑

做一個人的飯菜。

阿貴土生土長在這個村子,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村子的每個角落,

每塊陰影。

阿貴在石埠頭淘好米後,

佝僂著身子

在月光下走過,

像另一塊不大的陰影。

他的艱辛,

他不濟的命運,

也許只有朝著土灶里

添起柴火的阿貴

自己知道。

2014

阿倫的賭注

「要賭,就拿兩個孩子去賭吧。」

阿倫的老婆癱坐在地上

一個勁地哭,彷彿哭聲

是她唯一可以抓到的東西。

但哭聲越來越弱,越來越纖細

像一根棉線,終於斷了

怎麼接也接不上

她六歲的兒子,三歲的女兒

像地里剛掏出來的

兩個蘿蔔,帶著泥巴

扔在一個冰冷的角落

2015.10

村裡去世的老人

村裡一位老人去世了。

他的子女哭上幾聲,

把他葬在起早貪黑的土地上。

老人這回算是徹底乾淨了,

恢復了自由身,

做起了一棵

無名無姓的青草。

有時走在草地上,

真讓人心疼。

草芒刺痛著陽光,

一陣清風吹過來,

我彷彿看到人死後

青草般

沒心沒肺的模樣。

2014

兩個外地民工

在石埠頭洗著身子

兩個外地民工在石埠頭洗著身子,

他們的家鄉話在落日里依稀可辨。

其中一位洗著洗著就跳進了河裡,

游過幾米,他向岸邊的另一位招手。

湖面激起了水花的聲音,

還有許久沒有過的晃動。

一定是想著故鄉的小河水了,

一定是覺得河水比現實清澈,

一定是看到另一個自己的窘樣。

暮色越來越濃,他們還在說著:

「這裡的河水太髒了,身上都快長綠毛了。

家鄉雖然窮,但河水肯定比這裡乾淨。」

「你知道我為什麼剛才打了好幾個激靈?」

「為什麼?」

「因為我看見岸上的房子亮起了燈,

我想家了,想家裡的老婆子和三個小娃了。」

「是么,我也看到了,你看那窗戶透出的光多美!

我也想家了。其實,昨晚我夢見躺在病床上的老母親了,

她在那兒一遍一遍叫著我的小名。

你說家裡會不會有事啊?」

「……』

2015

勸 架

他們倆在村口吵了起來。

為一隻丟失的雞,

他們互相揭對方的老底,

翻著十幾年前的舊帳。

一個是隔壁的大嬸,

一個是村東的大伯。

我過去勸架,

卻反而被他們夾在中間,

木偶一樣推來推去。

他們的唾沫噴在我臉上

像時光里不斷飛來的沙礫,

而我說了一大堆道理

最後,卻比不上一句違心的謊話。

2015.12

陰 郁

玻璃淌著淚把臉望向了池塘,

迷霧中,我摘下深度近視的眼鏡,

將一雙睫毛收在岸邊。

像我的父親,從雨水中回來,

鋤頭放進了角落。

他座落的影子,彷彿延續著

時間的另一種勞作。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晚飯的時間。

那時,暗紅的土灶上

會傳來母親炒菜時

油煙的咳嗽聲,還有

雨點蠶食夜色前

那一段小小的沉默。

2001

媽媽老了

媽媽老了,

像一片秋天裡的樹葉。

現在,她佝僂著身子

由孫女攙扶著。

她們走過建材市場,

「蘋果」體驗中心,甜餅店

最後來到長途客運站。

媽媽說:她就想看看

家裡的五畝六分地,

還有那位在大公社時

為工分吵過架的阿珍嬸嬸了。

2015

讓雨在屋頂多停留一會

讓雨在屋頂多停留一會。

多麼像思念,泡在雨中。

下著雨,

我把祖屋

往心裡

又挪了挪。

2014

走在雪地上,挂念起故鄉的村莊

走在雪地上,

挂念起故鄉的村莊。

村莊也像一片雪花,

飄在你異鄉者的夢中。

你醉在異鄉

粗糙的木桌上,

木桌也像你,

醉醺醺的四根柱子,

有如你浪跡天涯的

一年四季。

村莊也像陣陣西風,

刺痛你潦倒的日子。

你是回不了家的

那個雪人,

雪人也像你

窮困地坐在雪地上,

有如白茫茫的雪花

落進夢裡。

2008

六月,使我想起故鄉的雨

六月,使我想起故鄉的雨,

想起故鄉雨中的槐花樹。

槐花樹遠遠站著,

像一把停在田野上的傘。

你的草簍挨著我的草簍,

割下的青草依然散發著草的氣息。

六月,使我想起故鄉的雨,

想起故鄉雨中已經婚嫁的你。

你的遠嫁讓我傷感,

像一枚再也擦不去的月亮。

為什麼我只記得六月,只記得

那挨餓的羊羔在故鄉雨中的叫喚。

2014.9

初夏,雨後

雨後,蚯蚓在地面

拱出一小撮

新鮮的泥土。

像一些惦記,

年青的公雞啄著

菜葉上的青蟲。

濕潤的足印

布滿園子。

平緩地注視你洗菜時

偶爾抬起的胸脯。

一群小魚從石埠頭

安靜的水面

清晰地游過。

2015

福 份

能夠安靜下來,

是一個人的福份。

能夠在開滿

油菜花的村莊住下,

也是一種福份。

菜園裡養幾隻

「咯,咯」叫的雞,

燒柴火,

過粗茶淡飯的日子,

這是村莊

也是你我共有的

福份。

2015

我 看 著

我看著

搖搖欲墜的夕陽

化在了湖面,

我看著

爺爺一樣的老人

化作了遠去的流水,

我看著村莊,

朦朦朧朧的心,

融進了蒼茫的暮色……

2015

在新安兄茶館,從雨點聊到兩個村莊

新安兄說:他的雨點是從竹竿上

一個接著一個往下跳的,

有著自己砸碎自己的悲憤。

我說:我的雨點是從天空往下跳的,

快樂的,單純的,

彷彿永遠不知道疼痛。

我們從雨水聊到村莊。

我說:我喜歡在陽光晴好的日子

帶著家人回去看看,

看看村裡上了年紀的老人,

看看依然翠綠的菜園,

看看那條小河,

儘管它已改變了流向。

新安說:他的村莊沒了樹林,沒了小河。

老房子沒人住,真的是家也沒了,村莊也沒了。

現在,他甚至對村莊懷著一種恐懼,

陰森森的,害怕回去。

有一次,他擔心在村裡什麼都沒留下,

一狠心,就在村口的小樹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夜晚,我們抽了很多煙

也沉默了許久。

走出新安兄茶館時,我還在樓梯上想:

我寧願相信我的村莊沒有變過,

最好永遠都不會改變。

陌 生 的 雨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

陌生的雨……

它分開行人,草木

更遠的寂靜。

也會有一種哀愁,

像青瓦上

匍匐的炊煙。

真想弄出一點聲音來,

哪怕是雨的背景里

一種開門的聲音。

2015.10

傍晚的鏡子

鏡子里有一張

不高不低的茶几,

一本還未讀完的書

半合在上面。

茶杯彷彿空著,

靜靜臨坐靠窗的一邊。

可以看見

床凌亂的一小部分,

顯示著主人不完整的睡眠。

過了好久,有人

從鏡子里推開了門。

暗淡的房間

開始有了腳步的拖踏聲。

傍晚,也一下子

明亮了許多。

2015.5

自詡為是位詩人

自詡為是位詩人

寫了一些破爛的小詩

扔進紙簍的,不計其數。

用給兒女們買衣服的錢

用陪父母看一趟長城的錢

印一本單薄、可憐的書。

現在,它躺在陰暗的角落

被蟲蛀著。

但是,還在寫著。

桌上凌亂的詩稿,

像一團潦草的頭髮。

妻子說,這幾年我蒼老了許多。

是的,就在此刻

我還在想

如何讓一首詩

把我的餘生寫出精彩。

女兒捧出一杯熱茶,

叫了一聲:「爸爸」。

清脆的聲音,

多麼像春天裡黃鸝的啁啾。

我抬頭一看,

「哎呀,女兒一下子都這麼大了,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把她舉過頭頂。」

2015

等 候

有時,我們在等候一個人

在下著雨的公交站牌,

在凄惶的老槐樹下

落葉等候著風

吹得更近一些。

等候、等候一個人

像在等候著自己的來到,

帶著些許希望、焦躁

甚至有點無可奈何。

等候、等候……

恍惚中,只有老宅的灰瓦片

等來了一陣意外的清涼。

2015.10

船停在空中

河水中停著一條小船,

彷彿已廢棄多年。

有時,一陣風吹過來

小船會晃動幾下,

很像老人的嘆息。

春天的水流經過它,

船,空空地

停在河中。

2014

等待白雲飄過

春天來了,

我放下手中

粗笨的筆,

去田間種下

幾行豌豆。

然後等待

白雲

飄過。

2014

石橋上的春天

有人遠遠地向我招手。

這美好的早晨,湖光

有春水,有石橋。

是石橋上

有人在向我招手,

彷彿是你

在向我

遠遠地招手。

我,正走向石橋上的

春天。

2014

羊群在新鋪的乾草上

睡了。小雞們睡了,

它們的夢擠在一起。

天井裡的水缸睡了,

水圍成圓形

蓋著薄薄的星空

睡了。

樹林里的葉子沒睡,

它們輕輕的呼吸

噴在人的臉上。

靜靜地趴在

略帶幸福的窗口,

我看著遠處的小河

偷偷運送著

白銀一樣

珍貴的東西。

2015

月份之思

一月

雪,壓塌了廢棄許久的茅屋。

扒開一部分雪和凍土,

田鼠和它的幼崽們

在陽光下悚悚發抖。

二月

男孩朝曠野擲出一粒石子。

多年之後,這堅硬的石子

彷彿擊中了他生命中

一個柔軟的部位。

三月

三月,泥土

還末完全恢復。

野花已經在路上

開了一些。

四月

風吹著草地像一種愛,

風吹著池塘也像一種愛。

遠處的墓地,

看上去多麼平等。

五月

羊群「咩,咩」叫著,

屋檐掛出了長長的雨簾。

忽然想念起媽媽

剛曬過被子的味道。

六月

把奔跑多日的青馬,

拴在六月的樹下。

穿藍格子裙子的女孩,

我們在小溪邊見過。

七月

七月的地圖充滿想像,

像女孩的衫衣微微敝開。

樹蔭遮蔽陽光,

也遮蔽著某些想法。

八月

這是帶著波浪

不斷往前推的八月,

晨曦中,蜻蜓

早早停在了荷尖。

九月

月光在木樨樹下

婆娑地移動,

你腳步輕輕略帶

樹葉的「沙、沙」之聲。

十月

藍色的十月,讓我自豪。

我的鐵鐮刀依然鋒銳,

像把痛往著深處

一遍遍地割刈。

十一月

越過一片小小的海,

螞蟻聽著藍色的聲音。

彷彿一眨眼的時光,樹葉

都有了一副落下去的模樣。

十二月

那位在門口曬太陽的老人

朝外面的雪地里吐出去一口痰,

他想吐得遠點,

但只能這麼近。

2015

雨 水

雨水「沙,沙」地過來

落在梧桐葉上,落在天井裡

它們都有自己的聲音

而我沒有

小草站在泥濘中,

那綠色的顫抖,不曾停下

要經歷多少次的磨礪

要經歷多少次的枯榮

我才能聽見,一滴雨

落向太湖時

那一種寬闊的聲音

彷彿一隻灰斑雀

撲進對岸的樹林

那麼靜謐,那麼幽深

在太湖邊醒來

在太湖邊醒來

水裡的遠山、鐘聲

隱約的浪,

像我們割過的草地

現在又墨綠墨綠

長了上來。

2015.7

細雨,草尖迎著微風

細雨,草尖迎著微風。

青蟲在新尋找的葉子上客居。

在你整顆捲起的菜心上,

蝸牛,爬過清晨的籬笆

再次歸來。

2014

我把一片菜葉翻過來

我把一片菜葉翻過來,

蚱蜢「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我驚羨於它輕輕一躍,

彷彿世界一下子

轉入了仲夏。

2015.5

毛毛蟲吃掉葉子的一半

毛毛蟲吃掉葉子的一半,

縛起秋天的繭。

第二年的母雞生著病

呆立樹下。

新落的樹葉懸掛蛛網

於風中冷冷地旋轉。

2015

葉子長在樹上的模樣

我仔細觀察過

葉子長在樹上的模樣,

它們磨蹭著,

一副被風催趕的苦青色。

2014

樹葉的兩面都在秋風裡

樹葉的兩面都在秋風裡。

而我的心,

外部的,內部的

到現在還沒有統一。

甚至連愛你

也是那麼矛盾。

憐憫我吧,

以兩面的秋風,

以落葉的迴旋。

2014

秋風吹走落葉

秋風吹走落葉,

又朝我們的內心吹著……

真的,在我們的心地

也有一塊道場,

一顆樹。

水井邊,也會有落葉

和落葉一樣深的

月光。

2014

兩片葉子之間是秋天

----- 給三遠

下午的寧靜,

來自木窗柵格的光線。

沒有人來,兩片葉子之間

是秋天。

2014.12.18

對一隻螞蟻說過我的故事

我對一隻螞蟻說過我的故事,

它在我的掌心一點點的小,

像太陽底下的一個斑點。

當我老了,

老眼昏花地坐在椅子上,

靠著不多的陽光

度過餘生。

那隻螞蟻是否還會來看我?

像太陽下的斑點,

一點點地移過來,

又一點點地消失掉。

2015.3

秋天之下

螞蟻乘著枯葉,

劃向水塘一角。

也許未能抵達或被風重新拉回,

但這是藍的波浪,

藍的一天。

2014.9

草地上的螞蟻

草地上一隻螞蟻死了,

另一個螞蟻舉著它

艱難地走去。

一陣風吹過來,

兩隻螞蟻摔倒了。

活著的螞蟻

圍著死去的螞蟻

急急地轉了幾圈,

又重新舉起它

向前走去。

月光灑在了草地,

一隻悲傷的螞蟻

舉著另一隻螞蟻

走在銀色的世界。

這麼輕的月光,

這麼輕的世界,

一陣風吹過來,

又能說些什麼。

2015

螞蟻一生都沉默著

螞蟻一生都沉默著,

如果你不去注意它

不會覺得這世上

會少些什麼。

如果我們撒下一粒米,

對於它們卻是莫大的恩賜。

如果我們不小心跨錯一步,

對於它們卻是十足的厄運。

甚至我們吐出去的唾沫

也能把它活活嗆死。

我們從生到死的時光,

對於它們卻是千年。

我們無意義的交談,

它們偷聽為神的談話。

我們在某個角落哭泣,

它們視一朵長久的烏雲。

哎,這細細的,比風還輕的螞蟻哪裡知道,

它們仰慕為神的人類

在這個世上

也是那麼痛苦,那麼失敗。

2014

兩隻螞蟻

兩隻螞蟻在小路上相遇。

小路有著足夠的寬敝,

但它們停下了身,

用彼此的觸鬚

親密地碰了一下。

停留的中間,

兩隻螞蟻彷彿說了些什麼,

我聽不懂這小小的語言,

就像它們看不到全部的我,

看不到我的悲傷或是喜悅。

兩隻螞蟻在小路上相遇。

它們的時間

比我們走得更快,

但它們還是為我停下了身,

彷彿對我說了些什麼,

我聽不懂這世上

最輕的語言,最細微的教誨。

之後,它們消失了,

很快地消失在

一條隱密的小路上。

2015.5

螞蟻在柳樹葉上

螞蟻在柳葉上停下身來,

晚霞深深地看了一會。

小河裡的水靜靜地流去,

在我和遠山之間,

還有一道落日的

輪迴。

懷念爺爺

「在無數個今日,我們依舊見到您,還是那橄欖綠的帽子,拎著酒瓶,『小樂惠』和不損害誰的背影,在陽光下走過,在月光下走過……」

那是您留給我們最後的慈祥的微笑,

但眼角卻滲出

一線塵世的淚水……

爺爺,你真的走了。

在一個凄冷的冬天,

你穿戴整潔,提一盞清淡的油燈,

從肉體這扇窄門

乾淨地走了。

留下半瓶沒喝完的米酒,

留下一隻酒蠱,一副碗筷,

留下二個兒子,一個女兒,

留下一個孫子,二個孫女,

留下你所深愛的一切的一切。

爺爺,你真的走了。

你是那陣民國吹來的痛風,

但從不損害誰的面容。

你的雙腳映過小徑、塘橋、集鎮,

你的雙齒嚙過無奈、心碎、夢幻,

額際布滿樹的紋理,

背馱一抹雲彩。

當我們捧著你的沉甸,

就會懷念你醉意濃濃的微笑,

還有籬笆圍起的菜園,

上面開著季節的小花,

在倒彎的天空。

1998.1.9

蘆葦塘里的風吹著

蘆葦塘里的風吹著,

我的村子在這田野的波浪中

一晃一晃開著。

我和爺爺鋤著荒地。

不遠的槐樹上,

一隻新來的野鴿

靜靜滑向淡藍的

午後。

2006

爺爺不會寫詩

爺爺不會寫詩,

但他會看雨,看莊稼。

閑暇時,他總是扛著鋤頭

在田間翻弄著什麼。

爺爺不會寫詩,

但他會看雲,看節氣。

傍晚時,他總是咪著眼喝著小酒,

一副樂於天命的樣子。

爺爺不會寫詩。

但我現在知道,

為什麼有時在半夜

他會走向月色中的田壟,

去看看

那正在抽著穗的莊稼。

2014

曬太陽的爺爺

一、

那個在太陽底下

打盹的老人

是我爺爺。

中午,他喝了三兩米酒。

現在他睡得很熟,

口角掛著閃亮的涎水。

我靜靜地看著爺爺,

彷彿在另一個太陽下,

爺爺正笑眯眯地看著

搖籃里熟睡的我。

二、

也許,爺爺真的太累了,

他在太陽底下

睡得很安然。

陽光,漸漸把他的影子

牽向更遠的地方,

我突然心生一種恐懼,

彷彿這西去的太陽

正偷偷抽走他

一根根酥酥的

老骨頭。

2014

上了年紀的爺爺

爺爺上了年紀後,咳的痰越來越多。

他咳幾下,把痰含在嘴裡

佝僂著身子,一直走到門外

才把痰吐掉,還要用鞋底

反覆在地上擦……

這會兒,他獨自坐在角落

自己對自己念叨著:

「人老了,就沒用了,

不光招人嫌,還要招自己嫌。」

「想想小毛頭(嬰孩)時,

阿爸阿媽都會開心地哄著:

『哎喲,我毛頭拉屎了。』

好像拉屎就像拉黃金似的……」

2014

在獨處的孤寂中想起爺爺

在獨處的孤寂中想起爺爺。

他是那樣的輕,

和他已有的死亡十分吻合。

他還是那樣和藹,彷彿仍愛著我們。

他在他的村子裡,打草做飯,

日子顯得有點簡單。

但他說:他的睡眠很好。

2002

門微微開著

門微微開著,

桌上的燭火跳動著。

那是多年前,

爺爺回來時的模樣。

2015

幾里外的村莊丨詩臉譜:屠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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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里外的村莊丨詩臉譜:屠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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