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二尤與高氏姐妹：財富、權力、慾望澆注的罪惡之花

作者：Fiona Liu

《人民的名義》這部戲最近很火，簡直成為男女老少皆宜的流量擔當。隨著結局的臨近，幾位主要人物的結局也開始逐步清晰了。

毋庸置疑，這是一部男人戲，裡面的主要故事情節都是圍繞男人展開的，女人在裡面的戲份比較少。

戲中的女性大致包括三類：第一類是領導們的配偶，其中除了個把夫妻和睦的，如鍾小艾，更多的是歐陽菁這種「悔教夫婿覓封侯」的；第二類是主角們的搭檔，這一類女性往往因為職業關係而顯得性別感模糊，如被稱為「老姑娘」而反覆被嘲笑的陸亦可；第三類女性角色則更值得玩味，她們是以高氏姐妹為代表的「紅顏禍水」，劇中叫做「美女蛇」。

在劇中，高氏姐妹由胡靜一人分飾兩角，姐姐高小琴既是山水莊園的老闆、又是公安廳長的情婦，她的性格有強勢精明、八面玲瓏的一面，也有小鳥依人、柔情似水的一面；而妹妹高小鳳，則是被專門培養用來腐蝕高官的一份特殊的「禮物」，通過精讀了一本《萬曆十五年》，就拿下了教授出身、行事謹小慎微的高育良，讓後者晚節不保，不僅與髮妻離了婚，還最後落得一個階下囚的命運。

這樣一對妖艷的姐妹花，似乎註定與金錢、權力、慾望和犯罪聯繫在一起。

但反觀她們的生平卻發現，這原本是一對貧苦出身的漁家女，在他人的脅迫、慾望的驅使下走向這樣一個萬劫不復的命運，終究，也不過是兩個薄命的女子。

在《紅樓夢》里，也有一對這樣的薄命姐妹，她們就是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浪女回頭，卻成悲劇

尤氏姐妹的性格涇渭分明，姐姐溫柔軟弱，妹妹則剛烈倔強。

書里說，尤二姐長得很美，連老太太見面都誇獎她長得整齊；她的性格也很溫柔，倘若成長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里，她本來可以平安地長大，嫁給一個安分守己的平民，做一個平凡的民婦。然而，在書里，她一出場就已經是個「失足婦女」，與賈珍父子都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從後面的描述來看，這並非是她自己有意識的選擇，而是年幼時犯下的過錯。這其中，她母親尤老娘沒起到什麼好作用。尤老娘自知自己和尤氏並無血緣，為了攀附賈珍，除了兩個堪稱尤物的女兒，實在沒有別的資本。因此，在賈珍誘惑尤氏姐妹的時候，作為母親的尤老娘，即使不是有心促成，也絕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當娘的，真玷污了「母親」二字。

總之，尤二姐性格軟弱，加上貪圖富貴，很早便成為了賈珍父子的玩物。長大成人之後，她希望脫離這種可恥的關係，卻又無從擺脫。

賈璉的出現讓她自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天真的以為自己真的能夠洗清以往所有的污垢，假裝沒有過去。在賈璉背著鳳姐偷娶她做二房之後，她安分守己，力圖和過去一刀兩斷，一心一意做一個貞靜的、賢惠的妾。

然而她高估了賈璉，卻低估了對手——當心計、手段和狠心程度遠遠在她之上的王熙鳳得知這一切的時候，二姐的命運便走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尤二姐死前，妹妹託夢給她，說她是個「痴」人，尤二姐的一生堪當這個「痴」字。然而女子的「痴」是一把雙刃劍，意味著惹人憐愛，也意味著沒有自我保護能力；正如美麗這種天賦，也是一把雙刃劍：沒有足夠的聰明、足夠的堅強、足夠的清醒，僅有驚人的美貌，對於女孩來說，是一種潛在而深刻的人生悲劇。

三姐在出場時的境況和她的姐姐相似。同樣是在年幼無知的時候，不小心上了賈珍父子的賊船。然而，三姐和二姐不同，二姐是糊塗的而她是清醒的，正因清醒，所以越發痛苦。她不知如何擺脫，所以孤注一擲，索性撕破臉，「不是男人嫖了她，倒是她嫖了男人」。

那一段文字驚世駭俗，那一場鬧劇里三姐性感而潑辣，然而，這潑辣的外表下，包裹的是深深的不安、惶恐和絕望——她打心眼裡看不上賈珍父子，也恨極了那個曾經的自己。心高氣傲的她，自然也看不上賈璉。對於姐姐這種偷摸給人當側室的選擇，她表示了深深的擔憂。

她愛上了柳湘蓮，這個充滿俠氣的男子，成為她渴望救她出泥潭的人。他是她唯一憧憬過的良人，給了她對於未來生活的無限可能。她對於嫁給他之後的生活，充滿了溫柔而熱烈的想像。

然而他的反悔撕碎了她所有的夢。我們不能去苛責湘蓮，事實上，他與三姐素昧平生，他沒有義務充當這個救世主，在「貓兒狗兒都不幹凈」的寧國府面前，他的放棄只是一個正常男人再正常不過的選擇。

然而，這放棄讓三姐重新墜入深淵，剛烈如她，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瞬間湘蓮痛哭、後悔不已，稱她為「剛烈賢妻」，我想，這也算是三姐對自己的成全，只是這成全用鮮活的生命換來，著實有點過於沉重。

尤二姐和尤三姐在《紅樓夢》中，可以稱得上來去匆匆，六十三回正式出場，六十六回尤三姐死去，六十九回尤二姐死去。她倆的故事，似乎是為了告訴讀者，世界上不是所有女孩都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小姐、也不是所有女孩都可以有幸生活在大觀園這樣的伊甸園裡。在大觀園之外，有許多尤二姐、尤三姐這樣的女子，她們出身卑賤，被人玩弄於掌股，她們在人生道路上亦步亦趨，一不留神便是萬丈深淵。

這和高小琴和高小鳳何其相似。這一對原本出身漁家的孿生姐妹，被人從漁村帶出來，成為權力遊戲中兩顆香艷棋子。

高氏姐妹：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與尤氏姐妹的人設不同，在電視劇里，性格剛強堅毅的是姐姐高小琴。這個角色貫穿全劇，是穿針引線的關鍵人物。

劇情開始，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坐擁幾十億資產的美女商人、一個憑藉美麗面孔和伶牙俐齒周旋在官場與商界的「阿慶嫂」，在一群男人中間，她紅妝動人、長袖善舞。

隨著劇情逐步深入，她與祁同偉之間的婚外戀情一一展現。雖是不倫之戀，卻也看出這兩個人因為共同遭遇而產生的心心相印。他們都有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過去，卻因為「臭味相投」而彼此憐憫、彼此救贖。他們都不是好人，但對他來說，她是「唯一抵達靈魂深處的女人」，而她也會在他說出 「抱歉，給不了你安定的生活」後，微笑說一句「我願意」，那一刻，她眼裡閃過的光，真實得讓人動容。

拋開商人、情婦這些身份不談，她還是為了保護妹妹免受蹂躪、護佑妹妹安穩生活的姐姐。因為有了這樣的一個姐姐庇護，妹妹高小鳳在劇中顯得面目模糊，性格也純真許多。她之所以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不過是因為她的姐姐擋在她的前面，為她搭建了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然而，這個避風港本身便是飄搖而脆弱的，自從落入趙公子和杜伯仲手中的那一刻開始，她們早已不再屬於自己，而被物化成權色交易、權錢交易的工具，在男性主導的權力和財富場中，她們只是玩物而已。

高小琴名言是：「我們要是不成為別人的玩物，怎麼有機會讓別人成為我們的玩物呢。」

這句話里透著弱肉強食的邪惡、透著看破人生的無奈、也透著對命運的不甘和戲謔。

她說這句話時，許多人忍不住對這個角色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同情並不代表原諒。畢竟，從法律和倫理角度，高小琴仍然是那個和趙瑞龍、祁同偉勾結起來合夥撈錢的奸商，是放走丁義珍、收留陳清泉嫖娼、合謀撞傷陳海、殺害劉慶祝的惡人；高小鳳仍然是那個帶著目的接近高官、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她們做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是整個利益鏈條中助紂為虐的一環，最終無法逃脫法律的制裁。

然而，我想說的是，尤二姐、尤三姐、高小琴、高小鳳，都有著可憐的一面，也都有著咎由自取的一面。我們不能因為她們曾經的遭遇，就將她們的罪惡一筆勾銷；同樣也不能因為她們的過錯，便把這些女子全部釘在恥辱柱上。

最大的惡，仍舊來自於那些使她們淪為玩物、棋子、工具的權貴們，來自於社會遊戲規則的扭曲和底線的淪喪。如果我們仍將這些根源上的惡避而不談，而只把「紅顏禍水」、「美人誤國」這盆髒水潑向這些本已薄命的女子，那麼，只能說，美人們身上背的鍋，比達康書記，更加沉重十倍。

有道是：

不信曲江信祿山，

漁陽鼙鼓震秦關。

禍端自是君王起，

傾國何須怨玉環。

後記

《人民的名義》是我今年以來完整追的第一部劇，而《紅樓夢》則是伴我成長的良師益友。近日看劇，有感而發，寫了一些關於二者人物對比的文字。

我想，好的作品，總是能為我們提供更多的視角，讓我們可以以悲憫、審慎之心度量人性，看清楚那些面孔之下複雜的來路、那些笑臉背後隱藏的心酸、那些歌舞昇平下的暗流涌動、那些聲色犬馬背後的虎視眈眈。

是為記。

每日一猜

她是《人民的名義》中祈廳長的夫人梁璐，請問，她的飾演者是誰？跟《紅樓夢》有什麼關係？

上期答案：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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