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骨頭最硬的「大將」 賦閑後瀟洒寫下「摘掉烏紗更自由」

黃克誠大將一生因講真話被多次批判、多次罷官，但他始終無怨無悔、矢志不渝，終生與真話為伍，終生與真理為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正是他的剛直不阿，錚錚鐵骨，歷經磨難、不改初衷的共產黨人本色，才贏得了人民的尊敬和愛戴。

近讀黃克誠大將為數不多的的詩詞作品，更感覺文如其人，為其詩詞質樸感人的真情流露而感動。

從1959年廬山會議到「十年動亂」，黃克誠大將幾乎一直身處逆境。現能見到的黃老的詩詞多出於哪個時期。

廬山會議上蒙冤被撤職後，虎落平川，聲名赫赫的黃大將一度也只能賦閑在家。在一首題為《自況》的七律詩中，黃克誠直白的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少無雄心老何求，摘掉烏紗更自由。

蟄居矮舍看世界，漫步小園度白頭。

書報詩棋能消遣，吃喝穿住不發愁。

但願天公勿作惡，五湖四海慶豐收。

這裡的「摘掉烏紗更自由」，「蟄居矮舍看世界」，「吃喝穿住不發愁」幾句，無句不是寫真，且句句質樸無華，真實表達了大將軍的豁達胸懷和樂觀心態，而「但願天公勿作惡，五湖四海慶豐收」，兩句，則寓意深長，寄託了將軍的希望和憂慮。

黃克誠一生，遭受過十次批鬥、數次撤職，其中典型的就有五次。前四次都與支持毛澤東的正確主張有關，而最後一次，卻是因為不贊成毛澤東「左」的政策。黃克誠對領袖不迷信，不盲從，儘管晚年的毛澤東很難接受黃克誠的意見，但黃克誠依舊直言不諱，這恰恰體現了毛澤東思想最寶貴的精髓——實事求是。

將軍，大將也是凡人，一樣真情難捨。身處逆境之中的黃克誠常常回憶往事，更難忘記生養自己的老母親。

一天夜裡，黃克誠作夢夢見母親，與母親說話時，母親責備他多年不回鄉，已經把她忘了…。早晨醒來，大將軍心情很不平靜，提筆沉思了一會兒，寫了一首題為《夢母》的七律：

夢歸故里看親娘，親娘見我驚倒床。

欲哭無淚望穿眼，欲言無語思斷腸。

面沉怒色示指責，為何更早不還鄉。

自古忠孝難兩備，孩兒捫心愧對娘。

此時，詩中的的大將，就是一個普通的兒子。一句「孩兒捫心愧對娘」，質樸地表達了因自己投身革命忠孝難以兩全的愧疚。用「欲哭無淚望穿眼，欲言無語思斷腸」兩句把母親思兒的形象心態躍然推到眼前。

1961年三四月間，毛主席同意黃克誠離京去南方走走看看。他考慮自己的現狀，為了避嫌，沒回故鄉湖南改赴浙江。一路走來，看到大躍進的後遺症已逐步得到治理，心情很是高興，隨即填了一闋題為《臨江仙·游靈岩寺》，詞：

石峰如筍環寺立，兩澗合抱東行。春水隆隆如雷鳴，擾人驚夜夢，倚枕聽濤聲。

壯麗江山人民有，億眾銳意經營。但祈國泰民安平，從此皆盛世，再無巨變生。

這首詞里，將軍前一半寫景，後一半抒情。「壯麗江山人民有，…從此皆盛世，再無巨變生」，寫的都很直白易懂，毫不隱晦，質樸到不用修飾人自明。

1965年9月，黃克誠被派往山西，擔任管農業的副省長。在太行山下高平縣，黃克誠觸景生情。高平縣是他當年戰鬥過的地方。黃克誠回憶：「1939年，彭德懷從延安到晉東南，我到平順去接他，正是在高平地區接到了彭德懷。那時，我們在一起研究部署反國民黨『摩擦』，他是何等意氣風發!此時念及，不勝悵惘。」此時，彭德懷也已被毛主席派往四川領導三線建設，黃克誠遂以《憶彭德懷》為題，填了一闋《江城子》，詞：

久共患難自難忘，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隔阻，無從話短長。兩地關懷當一樣，太行頂，峨嵋崗。

猶得相逢在夢鄉。宛當年，上戰場；軍號頻吹，聲震山河壯。富國強兵願必償，且共勉，莫憂傷。

這首《江城子》詞，把彭黃二人的無產階級戰友情懷錶達得淋漓盡致，讀來真實感人，再聯想兩人當時的共同遭遇，令人倏然淚下。

彭德懷對黃克誠曾有過救命之恩，但黃本人卻是在多少年以後才知道的。

1931年盛夏，中央蘇區第三次反「圍剿」戰鬥正酣之際，紅三軍團第三師政委黃克誠在火線上突然接到命令，要他立即回到軍團政治部領受任務。軍團政治部肅反委員會負責人遞給他一份名單遞，面容嚴峻地對他說道：「這份名單上的人，是被供出來的『AB團』分子，要立即抓捕歸案，押送肅反委員會接受審查。」

黃克誠一看名單，上面列的人大多是第三師中英勇忠貞的基層指揮員，其中有兩名連指導員，還是自己來到第三師後親手培養提拔起來的。眼下他們正率領部隊在前線浴血奮戰。他無法相信名單上的那些人會是什麼「AB團」分子。黃克誠據理力爭，並擔保名單上的人沒有一個是「AB團」分子，希望肅反委員會「刀下留人」。然而，肅反負責人嚴厲地說：「你是入黨多年的黨員，又是師政治委員，應該懂得如何執行黨組織的決定，更清楚違犯肅反紀律的責任和後果。」黃克誠自知再費唇舌已無濟無事，便轉身離開。

在趕回部隊途中，黃克誠已決意設法保護名單上的那些同志。幾天後，肅反委員會的人不見第三師的「AB團」分子押送來，就一再向黃克誠催問，其言辭極其嚴厲。黃克誠思來想去，最後決定秘密通知名單上的同志暫時上山躲避，等過了這陣風頭之後再說。

當時正處於反「圍剿」的緊張戰鬥期間，戰事頻繁。到了打仗的時候，黃克誠便派人通知在山上躲藏的幹部，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隊帶兵參加戰鬥。戰鬥結束，再馬上上山躲藏。半個月過後，那幾名幹部以為風頭已過，便有些放鬆警惕，戰鬥結束也沒有及時上山躲藏。此事終於被肅反委員會察覺，有兩名連指導員馬上被肅反委員會派人抓去，不久即遇害。黃克誠得知，當面怒斥肅反委員會幹了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黃克誠的抗命拒不捕人上送，就已引起肅反委員會的不滿。現在又來為「AB團」分子鳴冤叫屈，自然不會被容忍。肅反委員會不容分說，當即下令將黃克誠扣押「審查」。正當肅反委員會決定以「同情和包庇反革命，破壞肅反」的罪名將黃克誠處決之時，軍團長彭德懷得知此事，火速從前線趕來，要肅反委員會「刀下留人」。由於彭德懷的干預，黃克誠才倖免一死。但是，三師政治委員的職務被撤銷了。

彭德懷乾的這件「刀下留人」的事，黃克誠當時並不知情，肅反委員會釋放他的時候，也沒講，事後也無人提起此事，包括彭德懷本人也從來沒有對黃克誠談過這件事。因此，當1959年廬山會議上黃克誠被批判時，有人說他支持彭德懷的「意見書」，是為了報當年的「救命之恩」，竟使得黃克誠莫名其妙，不知此言何所指。經過有關人員在會上的「揭發」證實，黃克誠才總算得知當年之所以沒有被肅反委員會殺頭，原來是彭德懷救了自己的命。

黃克誠在晚年時說：「我和彭德懷言不及私，相待以誠，相爭以理，性格作風比較合得來，如此而已。」

1966年，「十年動亂」拉開序幕。黃克誠雖然經歷過無數次運動、鬥爭，但對「文化大革命」還是摸不著頭腦，對它會怎麼發展，心中茫然不知。就 在黃克誠看不懂「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江青卻正對著紅衛兵組織的「五大領袖」訓話：「你們這也能、那也能，怎麼就不把彭德懷揪出來呀!讓他在大山裡養精神，將來好回來反我們，把我們打下十八層地獄啊?!」紅衛兵們聞風而動，把彭德懷從成都抓回了北京。彭德懷回來了，自然少不了他的「軍師」、「總參謀長」黃克誠了。

1967年1月的一天早飯後，黃克誠正準備出門去看大字報，突然聽到一陣亂鬨哄的聲音，有陌生人大聲打聽黃克誠住在哪裡？黃克誠這才預感到復劫來臨了。還沒等他做出反應，門就被撞開了，20多個帶著殺氣的紅衛兵小將沖了進來。……

黃克誠被揪走時，神態從容鎮靜，有如當年走向戰場一樣沉穩。被造反派從山西揪回北京批鬥，黃克誠感慨萬千，寫了一首「七絕」：

抓走不外殺管關，人生一世也平常。

反躬自省無憾事，臉不變色心不慌。

這首幾近直白的「七絕」已經超出了詩的範疇，它是將軍從容應亂，胸懷坦蕩的真實流露。

1967年，黃克誠被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關入「牛棚」後，照樣泰然自若，他以《紀實》為題寫了一首七律，以抒發此時的心境：

無端入獄亦尋常，且把牢房作學堂。

日習楷書百餘字，細研經典兩三章。

粗糧淡菜情偏好，板床薄褥睡也香。

尚有閑情覓閑趣，斗居旋轉樂洋洋。

詩言志，詩言情。這首七律與大將軍在1959年蒙冤後寫的那首七律《自況》內容很接近。文字同樣質樸無華。快十年了，將軍的處境未改，將軍在磨難中的革命樂主義精神也依然在閃爍。

到了晚年，黃克誠在被罷免20年復出後，更是以徹底的歷史唯物主義的鮮明態度，以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以敢於捍衛真理的巨大勇氣，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對一些重大敏感問題坦誠地講出自己的真話。

1980年11月，黃克誠在中紀委會議上說：「如果把建國以來我們黨所犯的錯誤都算在毛澤東身上，讓他一個人承擔責任，這樣做不符合歷史事實。過去解放新中國，建設新中國，我們這些老共產黨員都盡了一份責任，功勞大家有份。現在把錯誤都算在一個人身上，好像我們沒有份，這是不公平的。我們應當來分擔應當分擔的責任，那才符合歷史事實，符合唯物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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