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力概念需要重新界定

作者 劉華傑（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北京大學科學傳播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編 許小編 劉小編

編者按

這是劉華傑1994年發表在《中國科協報》（現已更名）上的一篇雜文，是23年前的舊文。當時他剛剛從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畢業，分配回本科母校北京大學，在科學與社會研究中心任教，住在26樓354室。他依然是一位堅定的科學主義者，但已經開始反思人們習以為常的基本概念，如生產力。按通常的理解，科技能夠推動生產力發展，但依據此文，過去的生產力概念同時也可能是一種破壞力。這意味著單純抓生產力建設就是有問題的。此文在邏輯上就隱含著某些科技可能是有問題的，但當時的劉華傑只反思發展理念並不反思科學本身。

生產力概念在過去一般被描述為，人類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現在看來這種描述是不夠的、甚至是片面的。今日的地球面臨著人口極度膨脹、資源過度消耗和環境嚴重破壞三大難題，人類在地球上的持久生存問題變得日益突出。從「可持續發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的角度進行思考，不難發現，傳統的生產力觀念與導致當前的悖論性局面有一定的關係，而且仍然在產生新的誤導作用，舊的生產力觀念已經不適應整個國際社會發展的需要了。即使從小的時間、空間尺度考慮問題，舊的生產力概念也是有缺陷的。

原在有的生產力概念帶有人類社會發展的早期和中期不可避免的時代特色，過分強調了人類征服自然的方面，忽視了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必要性，以及主動保護自然的問題。近代科學技術與各國的工業化進程單向度地施展了征服自然的萬般技巧，在人類生活水平確實有了重大改善的同時，產生了反面效應。客觀世界的辯證法出現了：生產力自身的發展本質上創造出了自己的對立面，現在越來越多的科學家、普通百姓，特別是各國的首腦們，認識到人類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所謂可持續發展，是指當前的發展不應以犧牲未來的進一步發展為代價，即當前的發展不應損害我們子孫後代的生存和發展。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適應可持續發展的需要，我們認為應當考慮如下幾點：

1．明確人類與其生存環境構成一個有機的生命系統，人與自然的關係應當以系統理論的觀點加以考慮和處理。

2．自然最終是不可戰勝的，即不能征服的，人類不應過分強調凌駕於自然之上；應當放下征服者之劍，經常向大自然學習。

3．達爾文的進化論有內在的片面性，它只強調了自然中的生存競爭的一個方面，而忽視了普遍存在的合作共生現象。地球上的人類由於歷史的、宗教的、民族的、階級的、國家的等原因，始終存在許多矛盾，為了各自的利益時而發生各種各樣的紛爭，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不能因此而認為人類和睦共處的可能性，如果說紛爭是人的本性，那麼友愛互助也是人的本性。人類逐漸認識到，對抗到底對雙方都是不利的，求同存異是時代的要求，是自然界的要求。仿「適者生存」，也可以說「合作者生存」。在當前的國際形勢下，維護世界和平是人類共同的利益。和平與發展是世界的兩大主題，這裡的「和平」要在超越舊達爾文理論的意義上理解，「發展」要在可持續發展的框架下理解。

基於上述幾點，重新定義生產力應當考慮到如下幾點：

第一，正確處理人類集團短期利益與長遠利益的辯證關係，局部利益與整體利益的辯證關係，切實避免各個層次的普遍存在的短期化行為。

第二，為了可持續發展，當前的行為應當有利於、至少不損害將來子孫後代進一步發展的要求。

第三，人類各集團為共同的利益，應當發展和平關係，求同存異。第四，無論作為個體還是類，人都應處理好自我與環境（包括自然環境與他人）的關係，明確損害環境和他人的利益最終要損害自己。代替原來的教條「為了自己就得損害環境」，要提倡「為了自己必須同時為了環境」。

新的生產力概念可大致描述為：為了更好地生存，人類集團通過努力，在與自然環境及他人之間求得可持續發展的能力。

(《中國科協報》1994年12月15日)

【2009年1月15日新浪博客按：1994年我博士剛畢業，此文正好寫於1994年暑假。回頭看了看，進化論倫理和哲學一直是自己關注的問題。當時我是一個堅定的科學主義者，但是似乎與一般的科學主義者還有所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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