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蔭下 縱然萍水初相逢 亦非陌路人

作者簡介：子芽，四川達州人。困於現代城市森林，卻無比熱愛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閑暇時喜歡在文字里絮絮叨叨，探尋有關植物的人世溫情。

四月，一場夜間春雨後，早晨的空氣倒格外清新，濕濕濯濯的水霧卻叫人鬱悶。好在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雖然陰晴交替不定，但總是值得期待的好天氣。學生們熙熙攘攘進入校園，腳步在地上踏起微微稀泥。

經過行政樓拐角處，一顆日本晚櫻倒在了路口。

枝枝椏椏被踏傷，重重疊疊的花瓣沾滿稀泥濁垢，淡淡的香氣細細微微的瀰漫開來。行人匆匆，誰都看見有一株日本晚櫻倒在了路口，又彷彿誰都沒有注意到它倒了，老師，學生，校衛，食堂員工，清潔員工都直直地跨了過去。

一天過去了，它還倒在那路口處。

那是我讀高三時的事了。

那年高三，從新校區搬到了老校區。老校區位於縣城中心，只有畢業班的初三和高三學生就讀，比起新校區面積小的多，環境也簡陋很多。教學樓，宿舍樓，食堂分布密集，加上操場，綠化空間更少了，只有幾顆巨大的黃葛樹和水杉零落點綴在各樓之間，還有就是有些小小花壇隨意分布。中心地帶有一方帶假山的小水池。水池周圍有一個環形花壇，栽了些觀賞喬木，一兩棵石榴，觀賞李，銀杏之類的，顯得有點雜亂，倒也充滿生機。

不過彷彿大家都沒仔細留意這個生機盎然的小小綠化地，已經是四月了，高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每天課業繁多，大家都卯足勁想做最後的衝刺，除了課間上廁所玩鬧一下，多數時間大家都坐在教室里寫寫算算，老師和學生早已達成了默契，推推眼鏡坐在那裡改作業或講解題目。

那顆日本晚櫻就那樣倒在花壇和行政樓之間狹小的路口，誰都看見了，誰都沒理會。

這株倒下的櫻花是日本晚櫻的一個園藝種，被叫做「紅葉櫻」或者「麒麟櫻」，其幼葉紅褐色，比常見的「關山櫻」色澤更濃艷。成葉上面深紫、下面淡綠帶白，秋季，葉片還會變紅。

紅葉櫻

紅葉櫻花葉同放，傘形花序著花2～3朵，花粉色，稍下垂；比起其他櫻花品種，晚櫻類花徑較大，花瓣重疊眾多。

紅葉櫻，春季可賞花，秋季可賞葉。

每天夜間下自習後，都覺得肚子空空，要走出校園去覓食。那天外出歸來，下起了濛濛細雨，此時各教學樓都已經熄燈，教區沒幾個人影，一片沉寂。經過行政樓處，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借著昏暗的路燈一瞧，花壇里有個女孩子，不知是哪個班的，她正試圖扶起那棵倒下的紅葉櫻，她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弄得花朵和樹葉摩挲作響。

「需要幫忙嗎？」我好奇的問道。「好呀」昏暗中我聽見了含著笑意的的回答。

於是兩個女孩子想盡辦法，又是找石頭固根基，又是找木棍作支撐。最後都沒有成功。陸續又加入兩個男孩子，夜色里有絲絲微寒卻又清爽的感覺，偶爾幾句低沉交談點破寂靜。四個人在雨蒙蒙的夜晚，實踐運用了一把物理和數學知識，終於找到一根結實的繩子，一頭系在櫻花樹上，一頭系在旁邊一棵較粗較穩固的樹上，才算把它扶正。

紅葉櫻

完了後，細雨已經將衣物浸濕，頭髮上粘黏的蒙蒙水珠，在昏暗的燈光下盈盈發亮。大家沒有過多言語，甚至沒有彼此問對方的班級姓名，一片昏暗中，我甚至沒看清他們的長相。清理整頓身上的泥垢後，又各自匆匆散開走了。我抬頭望了望被我們扶正的櫻花樹，大朵大朵的花朵和暗紅色的葉子簇擁在一起，花朵上層層疊疊的花瓣上掛著晶瑩的雨水襯著柔和的燈光，讓本就意趣盎然的四月雨夜平添幾分深遠又妙不可言的意境。

回寢的路上遇到查寢歸來的班主任，我知道可愛的室友們替我編的借口又被戳穿啦。

「這麼晚了，幹什麼呢」

「老師啊，我剛剛救了一棵櫻花樹哦」

「哦，那快點回去吧」

並沒有等來預想中的責備。他把手電筒的光支向宿舍的方向，那光線明亮又長長遠遠的，給人無比心安又篤定的力量。

紅葉櫻

第二天，我路過時，刻意看了看那個櫻花樹，樹下又多了好些石頭，想來又是哪個心眼明亮心思細膩的孩子的傑作。路口來來往往的腳印把零落的花瓣慢慢地碾進泥土裡消失不見，大家應該都注意某處有了變化，但誰也沒在意，或許有人在意，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後來讀到小林一茶的俳句：

「花の陰 赤の他人は なかりけり」

「櫻花樹蔭下 縱然萍水初相逢 亦非陌路人」

彷彿擊中了記憶深處的美好回憶。作者所表達的本意可能無法體會，但想起那個美妙的夜晚，那個默契又低調的櫻花雨夜。四個陌生人，一起努力扶正一棵倒在路口的紅葉櫻，在單調的學習生活中成了一件樂事。儘管我們不曾記得彼此，甚至會慢慢淡忘生命中還有這樣一件小事，但這樣的行為會慢慢紮根在骨子裡，提醒我們做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這一點上我們重來不是陌路人。

比起日本國的全民櫻花熱，我們可能不會切身體會到那種紮根國民性的集體意識美感，體會不到其背後所表達的那種絢爛又短暫的武士道精神，體會不到日本人自古沉澱下來的物哀美的審美意識。

但花草總在合適的時候與你相遇，提醒你擁抱人世間那些細微又溫情的瞬間，提醒你四季變化以及你內心觸及而生的那些波瀾壯闊。

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溫情瑣事，陪我走過了那個繁忙又單調的高三。老師的關懷，同學的友愛，陌生人之間的默契，都像那個夜晚的櫻花一樣，默默綻放，幾乎讓你察覺不到它的存在，慢慢地便在你心裡開了花結了果。

作者：子芽

編輯：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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