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南潯·荻港詩會詩歌作品②

2017第十三屆三月三南潯·荻港詩會

（暨）新詩百年研討會

主辦方：三月三詩會組委會

南潯區旅遊局

承辦方：南潯區荻港漁庄

三月三詩會詩歌作品

02

談雅麗

南潯寄夢

我所見的生命都只是行過，而無所謂完成

——木心

我來得略晚，但我們仍可以一起

從此處眺望古老的南潯古鎮

我們模仿飛翔的大鳥，翅膀掠過朦朧夜色

舊時光里，百間樓的紅燈籠已被點燃

雕花床，紅菱被，一對鴛鴦戲水于波心

郵差從青石板上遞來手寫情箋

老作坊，用一聲悠遠的叫賣

親近我愛

我們用一艘船開始傍晚的行走

如果渡過去，在明滅水網中找到前世光影

如果渡過去，讓春風吹綠小蓮庄的半畝荷塘

如果渡過去，用湖絲綢的魂去記錄山水畫舫

對面的漁船，輕搖於瀲灧水中

這蜿蜒的小河，飽含我一生的愛戀

渡過去吧，我所見的生命都是行走

是古鎮遺留下一把磨亮的銅鎖

一扇悄然打開的木門

無盡的惆悵，無盡的期盼

要與你，要與愛結伴同行

南潯，你是我生命中最柔軟的一次動心

陶醉

白藪春

它仍然活著

活在

二十世紀玻璃細瓶中

活在

我們目光里（應允的新生）

從頭活或倒數著活

藪春

我初見時

指端純凈少有的白

正沙漏般逃逸

王桂林

大霧中的三角洲

大霧使三角洲一無所見。

它感到自身的飄渺與蒼茫。

我和三角洲曾經是

一樣的土地模糊而沉默，

如今更渾然一體，難分彼此。

在大霧裡面，黃河也不為所見，

但依然靜靜地傾入直到大海。

它本是地上河來自天上，

現在卻化作一股暗流

翻湧流淌……三角洲，黃河，

連同難以啟齒的雄心和往事

此刻，都像大霧一樣在胸中瀰漫——

伊甸

在 南 潯

你想在天黑透以前

把一個古鎮帶進夢中

你想珍藏它，擁抱它，呵護它

在它的每一個部位

塗滿早晨的溫柔和正午的熾熱

天突然黑得殘忍和堅硬

這是黑夜中心的黑

這是幾千年石板內部的黑

它在席捲你的夢境時

順手搗毀了你心中的發電機

你鎮定得像那些深入水中的石級

把一層又一層的涼

當作你的盔甲和壁爐

你在水底看見：生命不過是一團

一會兒緊緊纏繞一會兒各自漂浮的水草

一隻紅燈籠的矜持

和它血液中的光

把你推上一座又一座石橋

四面八方的寒流和燈火撕裂著你

鞭打著你，又縫補著你，撫摸著你

高高的風火牆像德高望重的學者

一臉嚴肅地演講著

某種禁忌，某種必需的畏懼和剋制

一隻蝙蝠憑藉它的輕盈和超聲波

把整個黑夜放在翅膀上，恣情嬉戲

你把石板綁在腳踝上

一步一步，逢地獄進地獄

逢天堂上天堂。你拉著古鎮的手

即使不能讓她在夏加爾的畫中飛起來

你也要用你的憂鬱拉著她——一生一世

衣米一

在南方

在南方

有一些我叫得出名字

和叫不出名字的花

有一些開在三月五月的花

有一些一直開到秋天和冬天的花

在南方

花會活得久一點

然後，花死了

有果實

落下來

發出啪啪的聲音

如果你正好在公園裡

坐在

高山榕，鳳凰木，非洲柬，火焰木的下面

你也許會想起一部電影

男主角

女主角

十分鐘

年華老去

竹君

春天是用來等待的

春天是用來等待的，我以植物的生命計算時間。

水蜜桃是最合適的選擇。

誰都知道：水蜜桃等於「美好」。

觀察它的情況，估其成熟的日期。

「成熟」

——女子的事業之所在。

讓青澀穿上校服。

它會因自己無姿色的形象而羞愧。

我們也在括弧中填滿等待：

在夏季收穫果實，性感而豐美。

當裙裝招搖過市後享用它——不必慌張，

你知道此刻你和它一樣，已長成，等待神的品嘗。

這種佳品特產江南各地。西湖又有了大秘密，可以獨家報道：

桃花裝點淡水很美，

然而，

厚汁仍是顯學，值得用心揣摩。

2014農曆三月三

茱萸

雨夜物語

濕鞋子和公交站台截住車燈，

光柱里遍布雨幕析出的絨刺；

那些細小的濕塵，悄悄貼上冬衣。

要寒冷中趕路，準時回家，

要在那迷人之冬讀幾篇上田秋成*，

遙望下一個晚春的雨霽：

新聲甜膩，市井潮紅，在絮叨中

天然的禮物讓講故事的人感到羞愧。

而生活得以繼續。風用它的聲音

顛倒夢想，翻動攤開的書頁。

2017.1.6 姑蘇雨夜

王家銘

春日冷雨

——為艾青

春日冷雨，替你守住舊宅

每一滴都像清淚，浸透無名者的屍骨

巴黎何止是異國，渺遠的堤岸抽不出新綠

……土地上懸掛著天空，懸掛著

船塢廢舊的命運。無數個老父親

在畫展中突然出現，像平靜的婚姻

陳詞勝過了悲哀……什麼在斷裂？

鋸齒般的人生，劃開榆樹的冷意

晚春傾墜如秋毫。是否有故交

多年以後，遞來近海的杯盞？

春日遲遲，冷雨塗洗殘碑

在你詩的結尾，紅色調低了天幕

2016/10/11

何家煒

江南，或一個名字

一

我剛剛出生就知道我會死

只是不知死往何處

所以要走很多路

而你有個名字真好

你有個確定的名字這樣就一直記得

在一條長長的死路上

你可以被頻頻回望

二

活過了四十歲之後

就會發現一半以上時間

都在地球上飄搖

但這並不是全部

活過六十歲之後再把所有路徑

連接起來像一張網

比如把所有車票機票放在地圖上

你的名字上一定會堆積得最厚

三

遷徙是一句古老的箴言

而途中有許多秘密

就像凌晨四點驚醒無法複述的夢境

河港里的水依然流淌

再過一小時天就亮了

一夜之間走遍的地方

四

有一年竹子開花

祖父說竹子六十年開一次花

後來竹園敗了

再後來祖父死了

祖父死的那一年我在大西洋東岸

一座沙漠邊緣的小城

五

從來分不清東西南北

只知道太陽上升之處是東

它總是從那片不存在的竹園後面升起

右手是南左手是北

為什麼地圖是上北下南

六

如果沿著河港一直走

如果一個雪夜

河堤會通往一座村莊

會有一扇窗亮著燈

那位最初的少女或許還在

她也從不知哪裡回來了

而你將在窗前徘徊許久

而雪會下得很厚

七

許多機票在空氣中飛

時間可以證明可以飛很遠

真的你有個名字真好

你有個名字真好

胡桑

夜宿銅鑼灣

這夜晚清淺，正從銅鑼灣

漸次展開，內地遊客

發出了喟嘆，裁剪過的生活

令他們感到不安。

這海風、瘦削的街道、

炫目的霓虹燈、靜默的港灣，

攜帶著繽紛的信息，邀請

樓宇間滲出的陌生與絕對。

然而，遠山溫暖，

人群漫無目的，汽車

喘息在迷你酒店門口，

一扇門猶如慢慢睡去的

麻雀。人們在辭別

一個個新鮮的夢。

身份正在被發明，

這春日，等待外來者

去完成。愛戀的人，

在旅途中，一次次變得不同。

胡加平

在江南小鎮

在江南小鎮，有小橋，

也有長長的里弄，

有雨天，落在古鎮青蔥的石板路上，

有許仙和白娘子的故事，

打著傘經過，撐開了一幕愛情劇；

有小蓬船上的壯漢，

為心上人採蓮，也有

采菱女唱著吳歌回娘家；

有被春風漂染過的油菜花，

黃燦燦的，好香，也好看；

有在河埠頭上洗衣的女子，目光

瞟向對麵茶樓喝茶的北方漢子；

有穿著藍印花布待嫁的採茶女，

痴痴等著打制泥胚的情郎學徒出師。

等埋藏了十八年的女兒紅出窖，

醉了酒的縴夫，拉著

搖搖晃晃的帆船回到港灣，

河柳拂去他身上的塵土，恰巧經過的郵差，

舉著一封封報平安的家書穿街越巷；

拐角邊張記酒糟房上熏落了幾隻蝴蝶，

成為這小鎮上今天的遇難者；

回春堂里熬煎中藥的砂罐滋滋作響，

從運河清晨的咳嗽聲中，

靠向碼頭的輪船拉響了汽笛，

一群年輕人相約去遠方，去遙遠的北方，

尋找白樺林，包括落葉和草尖上的露珠，

他們有足夠輕的理由，

說服長輩和小鎮上的美好事物。

江南潛夫

又見桃花

這霜花的冷，這雪花的艷

不語又不言，只從唐朝一路紅過來

一個起落，便到了春天

羞澀的樣子，像極了初嫁的新娘

天涯遙遠 ，秋天遙不可及

甜蜜的痛楚四分五裂

我只關心淪陷的春天

在一朵花的背影里

有人哭泣，有人大笑

無涯的春色，怎麼痛怎麼紅

想怎麼紅，就怎麼紅

柯平

流水五章

一

水流過閘孔，在危險區布置生活

黃昏時分我沿河岸散步

又一座宮殿塌陷

悄無聲息——剛好被我看見

二

我們愛嘮叨的祖母

繼續說著她的鄉村浪漫故事

突然她轉身朝向河面

「起風了，老爺

別忘了披上那件厚馬褂」

她這樣深情地喊著 然後側著耳朵

聆聽水面傳來的空洞回聲 這從前的事情

總比現實更緊地抓住我的心

三

傍晚比正午更明亮

我和瘸子大叔相見河之洲

柳蔭里人影窈窕 新時代的關睢在好逑

他的琴弦蒼涼、凄苦

他的琴弦有兩千多年長，但河水比它更長

四

我是一個在機器聲中長大的

天真的後來者

對於流水，對於古鎮

我又能知道多少

五

楊萬里的菜花 茅坤手栽的

青青桑林 陶淵明鋤過的豆苗

這些植物的生命都要長過我

但我不妒忌穿過它們葉脈間的

流水的清亮影子

讓水在流過秦磚漢瓦的同時

也流過紅塵滾滾中掙扎的

國家的蒼老面孔吧

而我堅持在上游濯纓，下游洗腳

只露出骯髒的喉嚨 作為

對自己曾參與假唱的一種懲罰

李潯

臨荻港

我在一本老貼上見過

那裡的雨，工整且有章法

一撇一捺，或拐彎處的提筆

都有著年事已高的細賬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曾把你帶出村的河

荻港已有年份了，春卻不老

三月的小調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

在那裡出生的人，都有水性

都可看見成年往事都由雨絲牽著

是的，天上的聲音總在傘上開花

漢唐的風一直在吹窗口的鳥

我的耳朵是鳥鳴的翅膀

如今我已經復古，硯台的倒影里

你的影子，一會兒濃一會兒淡

從南到北的雨水，梳理祖上的墨跡

當然，荻港也有老規矩

被雨水淋過人，有還潮的習性

他們，都想淹死那個看不見倒影的人

2017-3-15於湖州

潘新安

水泥廠

苦心的母親用濕毛巾

擦拭著每一片桑葉

蠶越來越難養了，卻不能說點什麼

因為，父親在水泥廠上班

球磨機日夜咆哮

我叫喊，但沒有人，沒有人聽見我

滾筒里，炮彈似的鋼球

把石頭軋成粉末，把所有的聲音軋成粉末

當父親摘下防塵口罩

壓在臉上的三角形印痕，那麼丑

煙囪揚起濃重的煙塵

散在桑地里。像霜，又像鹽

沈秋偉

南潯剃頭店舊鏡

我在潯溪河邊一家舊時的理髮店

落座在一面清末年間的鏡子前

對著照我前世的模樣

你與我久違了

兩廂里只能默然相對

鏡子，鏡子

你還能認得易容的我嗎

我的前世也曾在你的面前容光煥發

我的今生又落座在你的面前

一份滄桑，兩番人生

見到我，怕你也有些局促

有些慌亂吧

鏡子，鏡子

你其實用不著不安

我的頂發依舊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

絲絲仍與這裡的風物相連

而我的額頭

早已被鄉愁耕出了許多凹凸

一幅草書的「川」字

赫然呈現你眼前

你也不必過於擔心

刻在我額頭的三條深渠

每一條都從這裡出發

每一條都裝著些舊時光陰

且依舊能泛出些你熟悉的浮光

一份溫良依然閃爍

三緣

想像的期待

杯子里的光緩慢地轉著

窗外正有一朵白雲移過

今天好象有人要來

我把寂寞打掃得很乾凈

開始清涼的下午

每片樹葉都散發凈土的氣息 在雨後

屏風浮現出遠山的塔影 返照的夕光

於整齊的書架上點數過去

斜取出自己的那本：

尚未寫出的經典

通過羽毛的筆尖指示圖像奧秘的讖語

這裡面彷彿有一種鐘磬和鳴的音調

回應在前世的走廊

閉目倚柱傾聽 諸多如煙的往事

已水仙一樣開放了

整個繁星閃耀的琴房……

當熟悉的聲音傳上樓道

我微微抬起夢中的頭

向推門而人的陌生人

親切微笑

舒航

紀念徐遲先生

四月的南潯

靜穆中杜鵑花開的力量

一百年前，你活著

一百年後，你活著

你活著

活在紫禁城太和殿軍機處

活在教思無窮的文虎和嘉禾章

活在德懋弄6號

你，活著

小蓮庄的紫藤，活著

嘉業堂的宋槧，活著

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活著

你活著

活在瓦爾登湖

活在哥德巴赫猜想

活在六十六個亮晶晶

你，活著

荷馬，活著

托爾斯泰，活著

蘇格拉底，活著

四月的南潯

悲痛中詩歌發聲的力量

活在我今天的活著里

你，活著

活在你熱愛的詩人的活著里

屠國平

陌 生 的 雨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

陌生的雨……

它分開行人，草木

更遠的寂靜。

也會有一種哀愁，

像青瓦上

匍匐的炊煙。

真想弄出一點聲音來，

哪怕是雨的背景里

一種開門的聲音。

簫風

霜 降

「清霜醉楓葉，淡月隱蘆花。」（元·許有壬《荻港早行》）

水鄉晚秋的霜晨喲，一幅清幽淡雅的寫意畫。

一隻鷺鳥，從畫中的蘆荻叢中飛出。抖落一身霜花，濺起一天霞彩。

不經意中，已至霜降時節。

無邊蕭瑟里，一叢笑傲風霜的野菊，讓我記住了「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的詩句。

父親也是位愛菊的人。

站在籬邊的老父，已淡如菊影。

讓思鄉的夢，又多了一些生動的情節……

霜，降的正是時候。

只有這時，才能真正感受到秋天的魅力。

你瞧，昨天還是滿世界的綠，而今日已是層林盡染——

山上的野漆樹紅了，水畔的烏桕樹紅了，窗前的三角楓也艷艷地紅了……

村頭的銀杏樹黃了，路旁的無患子黃了，園中的柿子樹也燦燦地黃了……

真是「霜重色愈濃」啊！

五彩繽紛的秋喲，

正以燦爛的笑容，迎候著冬天的降臨！

小雅

夜遊衣裳街

讚美了一些不熟悉的人，

從酒吧拎幾瓶喜力，越過嘔吐後的殘渣，

沿河畔青石板，去尋找馬自然。

飽讀詩書的景象早已改頭換面，

碧瀾堂播放露天電影，對面舫上是喝花酒的老爺，

中醫世家舉辦的旗袍賽吸引了眾多小姐。

有人租了地方戲舞台售賣電動玩具，

畫虎美女這朵嬌柔荷花坐在臨池亭子里打長途電話，

她想參演一部電視，為她的老虎提提價。

怡老堂正在宴請賣葯人，

那些經濟上無法翻身的中年人兜售人生哲學，

可梨膏糖甜蜜蜜再也殺不死寄生蟲。

大門緊閉的文化景觀唯有臘梅

依舊芬芳吐香，它們內心解不開的鋼索越絞越緊，

看來也需要幾聽虎牌啤酒。

一座酒醉之城，從苕梁橋到紅蓼汀，

停滿了卸妝的觀光遊船，如果此刻馳來浮梅檻，

也定然找不到下纜的船鼻頭。

鄭天枝

如此安詳

雨夜的荻港很靜

我聽見了河水的呼吸

黑暗被燈光蔓延後

找到了想要的安謐

一個人踽踽獨行

風和雨都不可捉摸

點燃的香煙

在指尖顯示神秘

想有所遣懷

左顧右盼

唯有斜斜的倒影

與一束光相擁

一隻流浪貓

快速穿過灌木叢

我不知這隻貓

是在尋找食物還是愛情

雨 有些傾斜

霓虹閃爍

河水中的微瀾

如此安詳

徜徉其間的我

似乎有點陶醉.....

嘉 賓

江弱水

1963年生，安徽青陽人。香港中文大學哲 學博士，現為浙江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著有《卞之琳詩藝研究》、《抽思織錦》、 《中西同步與位移》、《從王熙鳳到波托 西》、《古典詩的現代性》、《文本的肉 身》、《秘響旁通》、《湖上吹水錄》、 《詩的八堂課》等，並有詩集《線裝的心 情》與隨筆集《陸客台灣》、《賴床》。

沈健

浙江省長興縣人，浙江省作協會員，現任湖州職業 技術學院教授，1980年代開始寫詩，在《詩刊》 《星星》《詩探索》等發表詩歌、評論。出版有 詩集《紙上的飛翔》，評論集《浙江先鋒詩人14 家》、《我對詩歌所知甚少》（即出）。

夏可君

哲學家，藝術批評家，策展人。2001年於武漢大學 哲學系哲學博士，曾留學德國弗萊堡大學和法國斯 特拉斯堡大學哲學系。從2007年起，任教於中國人 民大學文學院，教授。

周東升

男，1976年出生於安徽霍邱。現居四川成都，任教於 西南交通大學中文系，主要從事現當代新詩批評及理 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