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版電影的隱秘江湖:一條利益鏈,或者是一次地下對抗
A先生的煩惱
A先生最近有些著急:市面上又出現他壓制的片子了。
在槍版電影的江湖裡,片源流出就等於死,片子越大,危險的程度就越大,他只好當機立斷,中斷一切授權,又花了幾千元重新升級了一下軟體。
「幸好流出的片子是個小片」,他有些戰戰兢兢地說,彼時,他剛發完一版堪稱DVD畫質的《金剛狼3》和《一條狗的使命》,距離電影上映還沒有幾天。
堪稱DVD畫質的《金剛狼3》。
鋌而走險的生意
A先生是開電影論壇的,早年電影論壇紅火,於是接到了一大批小廣告的生意,那些彈框里的「十八歲以下勿點」都是A先生的忠實客戶。
A論壇主打的是韓國情色電影、國產電影和好萊塢大片,他們壓制的格式都是MP4,以滿足越來越龐大的移動端觀影需求。
可好景不長,2014年,國家開始了一波聲勢浩大的「凈網行動」,一時間,快播、思路高清等負責人被抓,悠悠鳥、人人影視等字幕組被關閉,電影資源的江湖開始風聲鶴唳,
A論壇也是被有關部門盯緊的一個,他們收到了相關警告,於是只好自行關閉網站躲避風頭。
沒有收入便會讓人鋌而走險,在與同行的幾次閑聊中,他接觸到了槍版市場。
雖然危險,但也隱秘,這未嘗不是一條新路。
早在內地上映前,《金剛》便出現了TS槍版。
槍版的羅生門
槍版,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偷拍版,把拍攝機器放在電影院里,然後把資源放到網上流傳。
我們對槍版的最早認識應該是從《英雄》開始的,有印象的朋友應該記得當年的所謂「天下第一盜」,自己拍了個《英雄》的槍版碟,然後在片頭寫上「中國盜版製片公司出品」,一時輿論嘩然。
《英雄》的槍版事件出了很多次反轉,先後出現過「監守自盜」、「炒作陰謀」等奇觀景象,當事人還特地拍了部《小城牛事》的網路電影,自我宣傳。
不過,以現在的眼光看來,那時候的槍版,完全不值一提。
《英雄》盜版風波不了了之。
也分三六九等
在我們的認知中,槍版毫無疑問是盜版中質量最差的一個,它模糊不清,甚至會出現畫面變形、有觀眾經過等狀況,於是也一直為我們不齒,以及不屑。
但我們不知道的是,在槍版的江湖裡也存在著質量的高和低,其中質量低的是TS版,也就是我們認知里槍版,它們基本上是非專業人士拍攝,拍完後幾百元賣給電影網站,而那些網站的會員們會花很少的積分下載下來電影,分享到其他網站。
這類槍版的特點就是質量差、流傳速度快、影響小,往往是上映當天出資源,但因為質量實在不行,所以很多人不以為然。
而另一類槍版則是TC版。
TC原意是指從膠片上轉錄下來的版本,但現在也成為了槍版的一種格式,它們往往是影院內部人士專場拍攝,設備專業,質量非常高。
十四年前的槍版江湖。
和影院合作
據A先生透露,他們的很多片都是和影院合作的,比如大片上映當天等過了十二點觀眾退場了,工作人員便單獨放映一場,機器架在皇帝位,有條件的影院還可以用耳機插孔來收音,以求做到完美。
這樣的槍版有多清晰呢?打個比方來說,質量接近D5的畫面清晰度。
也就是說,即使是正版,其清晰度也不會比它高很多。
這類電影往往採取分銷制,有一個片商,他們和一些影院合作獲得這些片源,然後再每部上千元的價格賣給分銷商,由分銷商出面,以會員制的形式賣給獲得認可的會員。
A先生,就是眾多分銷商的一員。
TC版的《美女與野獸》。
同行被抓的日子
A先生做槍版生意有一段日子了,他最心有餘悸的,還是他的同行「電玩人」被抓。
早在2015年的時候,A先生就擔心過電玩人會出事,那個時候他們是競爭關係,所不同的是A先生是會員制,而電玩人則是免費分享,賺的是廣告錢。
「我們拿的片比他多」,A先生說。
但即便如此,收費的終究搞不過免費的,A先生的生意差強人意。
電玩人也是PSP論壇出來的,後來他搞了個著名的MP4BA,以新片質量高、速度快成為許多影迷的首選網站。
「那時候每次我們發了個片,然後就有人去電玩人那裡催片」,A先生說,「後來就出事了。」
如果你去搜mp4ba的TC資源,你會發現許多著名的電影在上映的一周時間內這個網站都會發出,比如早如《逆轉未來》、《天降雄獅》,晚如《魔獸》、《爵跡》,最生猛的是2015年,那一年大大小小的電影大多會很快流出TC資源,讓片方狠頭疼。
最出名的當屬《港囧》事件,在電影上映當天就出了一個彷彿是原盤盜錄的版本,以至於光線和樂視撕了好一會兒。
而這一切,既給了這些槍版分銷者擴大規模的機會,又給他們敲響了警鐘:他們的生意屬於非法生意,一旦浮出水面,便意味著死亡。
果然,2016年10月份,mp4ba關閉,從此沒有再打開過。
據A先生猜測,實際上他已經被抓了。
MP4ba關閉。
盜版商的防盜版
在2016年的春節還發生過一件事,那就是「衛楊漢案」的宣判。
衛楊漢,湖北一家影吧的老闆,自2015年7月槍版片源中斷後,便連同影院工作人員一起盜錄電影,最終被判刑十個月。
這個案子被稱為「2016打擊侵權第一案」,引起不小轟動。
江湖上的風聲鶴唳使得不少分銷商們不得不開始加固自己的防盜版技術,B先生顯然是最積極的一個。
從《港囧》事件開始,B先生已經換了五回加密工具,基本上半年一次。
「每次都會有人破解,只有有人破解,我就得換,我可不想死。」
B先生目前有三百多會員,每人繳納會費五百,他一次性地收入了十五萬人民幣。
「每部片拿貨價要一千,每個月差不多十部片,就要一萬,再加上防盜技術,這個錢肯定不夠。」
B先生於是又額外收了每批電影五塊錢的費用,「看就得付錢,不看就不用付,公平交易。」
會員中自然有不少人對這樣的收費方式不滿,但也無可奈何,畢竟B先生這裡是出片最快的。
一個著名的例子是《西遊伏妖篇》,電影於今年大年初一上映,結果當天早上B先生就在群里宣布電影已經拿到手了。
而賀歲檔的所有電影,差不多在三天內都已經發出完畢,許多人放棄了人潮洶湧的電影院,選擇在家裡看完這一批電影。
在B先生看來,當天出片意味著實力,但也帶來風險:被破解的幾率變高。
B先生的幾次加密都是因為片源的流出,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這兩天不發片了,躲躲風頭。
B先生的加密技術與那些培訓教材相似,不同的是,當你在電腦上播放B先生的電影,系統會自動關閉所有軟體。
這是為了防盜錄。儘管B先生在每個電影上加了動態水印,但有技術的黑客還是把片源給破解了,提取出源文件來。
簡直是防不勝防。
盜版者防盜版,這其實是件挺荒誕的事,甚至與正版視頻的千年不變不同的是,盜版者更在乎自己的加密技術,他們不斷地更換著自己的軟體,不斷加大成本,與「盜版盜版者」展開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衛楊漢案」甚至上了央視。
堅決不給爛片送錢
在幾家槍版會員的群里,最常見的討論就是對電影院的吐槽。
「什麼電影都放3D,又暗又暈。」
「票價太貴了,一個爛片都賣好幾十。」
「去個電影院太麻煩,我們鄉鎮上都沒影院。」
「如果不是電影院低素質的人太多……」
「電影院要麼沒場次,要麼人太多。」
以至於有人實際上一年看不了幾部片的都買了會員,只是因為這裡能看到2D版的大片。
退而求其次,即使花了更多的錢。
在這些會員眼裡,他們並非是不支持正版院線片,在大片上映的時候他們還會蜂擁進電影院,但槍版也是無可替代的。
對他們來說,有一些明知道是爛片的電影,看看槍版就可以了,寧願把錢送給盜版商,也不願把錢給爛片片方「助紂為虐」。
「又省錢了」變成了他們的口頭禪,儘管仔細算下來,一年看幾部爛片的錢,遠比不上會員費。
但這個世上就會存在這樣的矛盾,只是因為,他們對華語院線片失去了基本的信任。
《諜影重重5》的3D特供事件。
槍版的生意還能做多久?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門生意不會一直存在下去,繼2014年的凈網行動後,2016年又關閉了大量的電影網站和網盤,思路、mp4ba、迅播都已不復存在,115網盤不能分享、360關閉個人網盤、百度違規資源會被和諧,國家在一步又一步地加強著版權意識。
A先生覺得到了縮小會員範圍的時候了,他組織了另一個會員群,以後的新片只分享給那些「有信用」的。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路能走多遠,也許是明天,他們就會被有關部門約談,這似乎是無可避免的事。
只是,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是否所有人都會彈冠相慶?
至今仍有人緬懷MP4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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