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前唱大戲……

作者：申琪；圖片來自網路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前唱大戲…...

依稀又聽到這首童年的歌謠！姥姥家的小院還在，只是姥姥卻已離我遠去！

一

對於家庭，我其實是個沒什麼責任感的人。姥姥健在，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孩子，心心念念的便是，休息日要回家，天晚了要回家，因為有人牽掛，心中便有執念。

3月7日，適逢女神節，想著給兩位舅媽各買份禮物，感恩她們日夜照顧姥姥辛苦。陽光正好，商場里人並不多，我也心花怒放，甚至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兒。

13:00，我一進家門先去姥姥房間報到。午飯後舅媽突然喊我，覺得姥姥不對勁兒。喊了幾聲，姥姥卻沒有醒來跡象，而且手無血色指端發紫。我瞬間慌了，馬上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讓他們回家。

爸媽很快帶回一位醫生阿姨。我們一家聚在姥姥身前，爸媽其實已經慌了神，卻拚命保持著鎮定，他們一邊安排救護車，一邊請家裡開診所的親戚過來。而弟弟，這個183的漢子，一聲聲呼喚著姥姥，豆大的淚珠就順著臉頰滾下來。

時間分分鐘過去，姥姥的呼吸似乎忽有忽無，我和弟弟拚命揉搓著姥姥的雙手。

我一邊天真的認為姥姥會醒來，一邊眼睜睜看著他們拿出了壽衣。最後，我用身體乳，輕輕塗抹在姥姥手上，臉上，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內心深處也已然意識到情況不好，只希望她能走的從容，有尊嚴。

16:52，姥姥停止了呼吸。沒有任何痛苦掙扎，前一秒鐘還握著我的手，後一秒鐘就鬆了下來，姥姥就這樣平靜的走了。

而我，還沒從驚愕惶恐中回過神來，全身都已被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襲。我像個孩子一樣，輕輕趴在瘦骨嶙峋的姥姥身上，放聲大哭，姥姥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媽就沒有媽媽了！

二

姥姥生命的最後時刻，我們每個人都做了最大努力，速效救心丸，強心劑，心肺復甦，一切的一切只想延長姥姥的生命，讓所有人了無遺憾。然而她走的那麼突然，竟沒有留下一句話，甚至沒有睜眼看兒孫一眼！

小舅從唐山趕回來，一路超車，卻未來得及看姥姥最後一眼。他到了高速路口就再也無法開車了。我能想像他慟哭的樣子，我很心疼舅舅舅媽，也心疼爸爸媽媽，他們再也沒有父母了，這個家今後也少了一根紐帶！

跪在姥姥靈前，我並沒有想像的難過，姥姥躺在裡面，我只是覺得她不再是我姥姥了，她是在跟我開玩笑。晚上回到家裡，爸爸打開了姥姥房間的燈，我沒敢踏進去，只看到床空了！房子空了！心也空了！

但是，姥姥沒的那一刻，我才覺得自己長大了！

三

關於祖輩的事，我知之甚少，但是我知道這麼多年，姥姥贏得了整個大家庭的尊重和佩服，她是主心骨，她是掌舵人。

姥姥這一生勤勞能幹，樂於付出，也極其要強。我有時候想，生活在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要操持所有的家務，要伺候每個人的衣食住行，到底需要多少能量？

印象很深的是十幾年前的一件事。我去姥姥家過周末，剛好姥姥不在家，姥爺便給我做炒餅，還說是自己第一次做飯。原來姥爺根本不會做飯，也從來沒有做過飯。姥姥就像千萬個樸實的農婦一樣，把男人當作天，用全部的心去照顧姥爺的粥食湯飯，衣帽鞋襪。

姥姥不但飯做的好，而且精於女紅。以前我問姥姥做一床被子要幾天，她還很生氣的說怎麼要幾天？半天就能做好啊！爸爸一位好友娶兒媳婦，姥姥一口氣做了十來床新被子。這樣的厚禮遠不是金錢所能比…

而我現在還不會縫扣子，這麼多年養成習慣，衣服開線了扣子掉了都要帶回家。去年冬天，姥姥即使在病中，依然還幫我訂扣子。

姥姥的小院才是真正顯現姥姥農民本色的地方。那滿園的瓜果蔬菜，從撒種澆水到移秧搭架，十幾個品種全是姥姥一個人收拾。她還給小孩子們種了甘蔗。得空回家，拿上籃子，掐把豆角，摘個茄子，就是最愜意的田園一日游。

四

姥姥一生操勞，她最擅長的就是付出。

逢年過節回老家，十幾口人，姥姥便早早起來甚至提前幾天準備飯菜，主食都要做好幾種，儘力照顧每個人。

媽媽喜歡吃魚。每次得知媽媽要回家，姥姥就要一大早起來燉魚！怕姥姥太辛苦，媽媽後來回老家便不再提前告訴她了。

我的表弟禾禾，姥姥最小的孫子，那晚他一直在姥姥靈前燒紙。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正理解生與死的含義，我問他為什麼那樣做，他說奶奶愛花錢，我多給她燒一點。我問他想奶奶嗎，他說想。他說奶奶包餃子時會給我包小老鼠，還有奶奶鋪的炕，總是睡得舒舒服服…

姥姥不但把愛給予了家人，對於親人朋友她一樣熱心。

原來看著滿屋子堆積如山的營養品，我還故意逗她說，你這老太太人緣真好啊，她說付出才有回報。

不管誰家有困難她都儘力去幫忙。從來不怕給自己攬事，親戚鄉鄰的婚喪嫁娶，大家都喜歡請她，做被褥，包餃子，敬香，姥姥不但好說話，而且樣樣做的好。她不但給自己攬事，自己解決不了的就發動我爸媽和舅舅舅媽。

姥姥在人們眼中還是個土豪老太太形象。農村的老人喜歡鬥牌（類似麻將的紙牌），姥姥家就是大本營。冬天暖氣燒得旺旺的，夏天空調開的足足的。自己種的菜，買的水果，包括爸媽舅舅孝敬她的新鮮玩意兒都會拿出來分享，包了餃子燉了排骨也會給左鄰右舍端過去。

那天看到給我們扯孝的老太太們，我不禁悲從中來。想起往日，一進家門見到那些熟悉的面龐，姥姥還會叮囑我一一打招呼叫姥姥。如今姥姥慈顏宛在，她們卻為我們披上孝衣…

姥姥的葬禮來了上百桌客人，遠親近鄰，回憶起姥姥，太多的嘆惋，不少人落淚。姥姥正直善良，愛護親人，在所有人心中都是港灣一樣的存在…

五

姥姥的一生，可謂充滿儀式感的一生，她永遠都想做到最好，永遠不想被別人低看一眼。

年輕的時候把家裡操持的井井有條，到了晚年，家裡條件越來越好，子女生活美滿，孝順和睦，全是依仗姥姥教我們學會做人。

姥姥一生恪守的最重要的原則便是自立自強，自己能解決的問題決不去麻煩別人。所以她孀居在家這些年，除了腌好鹹菜，瓜果成熟叫我們回去，平時絕不會輕易給子女打電話，而自己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劈乾柴，換燈泡甚至搭鍋台她都親力親為，即使不得已麻煩了鄰居，也必然好煙好酒招待。

姥姥要強，甚至有點虛榮。雖然她很少當面誇我，但是對外人說起我時總是合不攏嘴。姥姥不識得多少字，但是她的孫子孫女都是大學生、研究生，她希望我一直讀到博士。尤其是弟弟考上公務員之後，終於契合了中國人傳統觀念中根深蒂固的「學而優則仕」，姥姥倍感驕傲。

姥姥要強，更重要的是她永遠不想成為被同情的弱者。

2015年10月，姥姥查出來肺癌晚期，隨後的一年半的時間裡，我無法想像她經歷了怎麼樣的痛苦。

有一次看她躺在床上呻吟，我問她，姥姥你難受嗎？

她卻說，沒事，不難受。

辦完姥姥的後事，姥姥的一位好友就告訴媽媽說，去年十月姥姥最後一次回老家，她當時就說過：

如果有一天自己變了模樣，便不再回老家！

我們一直以為瞞得好好的，她也表現得堅信自己會好起來！其實姥姥每天照鏡子早已知道自己瘦的脫了人像，必然病入膏肓，只是她不想讓我們太擔心，只是她永遠不想成為別人憐憫的對象！

不想鄉鄰看到她的病容，所以葉落歸根之際都沒提及回老家！

我這一生要強的姥姥啊！

六

姥姥自幼喪母，十多年前姥爺又突然離世，我常想姥姥這一生太苦了，老年終於得福了！可又查出來不治之症！

所幸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光，也算過了一段幸福平和的日子。

2015年10月，爸媽把姥姥接到城裡住，還帶她出去旅遊，舅舅舅媽四處尋醫問葯，承擔巨額醫藥費，家中名貴補品不斷，姥姥終於不必惦念他人，終於可以衣食無憂。

姥姥病後，逢人便說她有三個女兒，三個兒子，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值了，有幾個老太太能像她這麼幸福的！

出殯那天，望著漫天的煙花，我想，這些年子孫都已長大，姥姥也始終放不下姥爺，再熬下去她必然會承受更多痛苦。一切自有天意，這便是最好的安排。

當我跪在姥姥靈前，卻不敢放聲大哭，因為我要一次次攙扶媽媽！當姥姥要入棺那刻，終於意識到她真的離開！

當我知道以後姥姥就化作一座墳時 ，我才知道：

原來長大了要這麼難過！要承受這麼多痛苦！

可是我也知道，我一定會做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這才是姥姥希望看到的樣子！

七

姥姥生前雖然從未提及後事，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心愿，就是讓姥姥走得風風風光。

堪稱豪華的壽衣棺材祭桌，陣容強大的河北梆子戲班，燃放了一個多小時的煙花……

下葬第三天，圓墳，姥姥姥爺終於合葬。

爸爸在姥姥墳前磕了四個頭，他說一來感念慈母恩情，一生辛勞為家付出，二來姥姥後事辦的風風光光也算了卻一樁心愿，三來姥姥猝然離世心存遺憾，最後只能請姥姥原諒，以後他會來的越來越少！

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姥姥的小院猶在，而我們再也沒有家了！再也沒有放風箏的人，再也沒有牽掛我們的那個身影！

這個來過千百遍的小村莊，也許就這樣將於記憶中消逝了…

後記：姥姥原名王杏梅，逝於丁酉年二月初十。 姥姥頭七之日，心中思緒萬千，是以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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